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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李夕月身不由己, 且想著這也是皇帝吩咐她的內容,所以盡管略略有些緊張,還是很給麵子地進了吳側福晉的屋子。


  吳側福晉既有籠絡之心, 也不乏顯擺之意,進屋後先納著李夕月入座, 接著大聲吩咐身邊的丫鬟:“翠珠, 去拿我剛得的幾匹料子給李姑娘挑選。”


  她的丫鬟很快拿來了五顏六色又金晃晃的布料來, 一字排開在桌麵上,也和她主子似的似恭實倨,大著嗓門笑道:“李姑娘, 你看看, 我們主子真真是拿好料子,真真是把姑娘當閨中密友。這平金的料子,這緙絲的料子, 這顧繡的料子……嘖嘖,姑娘想必是懂貨的。”


  李夕月聽得很不舒服, 她是八品小吏的家眷, 上品的衣料見過、聽過,但自己從來沒穿過用過, 更沒買過,並不知道價值幾何——小丫鬟這語氣, 分明就是顯擺自家東西值錢,送人拿得出手。


  她隻能笑笑說:“側福晉太客氣了。我在宮裏, 四季的衣裳都得按規製來, 實在沒有穿這些料子的機會。”


  吳側福晉笑道:“李姑娘,宮裏雖不能穿,你半年可以會一次家人, 送回家去,以後出宮了給你做嫁妝,豈不強過市麵上買的?”


  見李夕月要臉紅,伸手把她的手抓過來摁在一塊顧繡料子上:“這顧繡難得,不像一般繡得硬邦邦的——你摸摸是不是又柔又軟?偏生還逼真得緊。”


  又讚李夕月的手:“哦喲,李姑娘這手是貴人的手,又軟又厚,看起來又白又長,真是福氣手。缺枚戒指。”


  揚聲又吩咐:“翠珠,去把我的戒指匣子拿來給李姑娘挑。”


  李夕月再次推辭,吳側福晉愈發不讓:“姑娘不收,就是看不起我。”


  李夕月隻好不做聲了,心裏想:好吧,皇上也說這一趟差是挑我發財的,既然辭不過,娘的不要白不要!


  再假客氣了一回,吳側福晉就不由分說把一枚碩大且翠綠的戒指戴在她的手上,又把先誇耀的那匹顧繡料子也放在李夕月的腿上。


  “真是……”李夕月一臉不好意思,“側福晉這麽客氣!我一個做奴才的,怎麽當得起?”


  吳側福晉笑道:“說什麽奴才不奴才?給萬歲爺當差的,都是萬歲爺的奴才。姑娘家裏也是內務府的?”


  這種試探性的談話,你來我往間少不得有些坦誠,不然你悶葫蘆似的,或一派警覺的,別人自然也不願意跟你多說什麽了。


  李夕月斟酌著什麽話能說,什麽話不宜說,小心應答道:“是啊。我阿瑪是上三旗的包衣,家裏在內務府有差事。”


  吳側福晉說:“哎,羨慕羨慕,一出生就是皇家的人。”


  皇家的奴才罷咧!

  李夕月不能不撇撇嘴說:“我還羨慕側福晉呢,當家做主的奶奶,哪是我們這種做奴才的能比?”


  吳側福晉倒似有點傷心:“得嘞!他雖說是聽我幾句,但上麵正福晉還在,我做側室也不就是奴才?隻不過不用做粗活伺候人罷了。隻是我沒福,沒托生在大太太的肚子裏,又沒遇上個好爹,隻拿我作踐……”居然悲從中來,用帕子印了印眼角。


  李夕月不提防她居然傷心了。尷尬間看見吳側福晉手邊有一盞茶,她伺候皇帝喝茶伺候慣了,此刻趕緊把茶盞捧到吳側福晉手心裏,勸慰道:“側福晉喝點水,暖暖心。”


  見她喝了兩口水,情緒緩過來,才又勸她:“王爺對側福晉好,任誰都知道的。托生不托生的,誰又能做自己的主?像我,也不想托生在包衣人家,須得在宮裏當差,不也是提心吊膽的?還得幹滿二十五歲,出去隻怕都沒人肯要了。隻能說自己往前看,想想出身不能改,未來還是自己的。”


  吳側福晉歎口氣:“不想你年紀輕輕,居然有這樣的見識!不錯,還是要靠自己的努力。做女人的,努力伺候丈夫,為他生兒育女,再圖得他為娘家人出點力,我也對得起我那個爹了。”


  李夕月突然聯想到了什麽,此刻心有點癢癢,此“吳”是彼“吳”否?


  她趕在小丫鬟前,起身為吳側福晉的杯子裏續了水,在續水的時候,腦子裏一通轉,等加到了八分滿,一個模棱的問題已經想好了。


  她氣定神閑又坐下來,問:“不知道吳製台(總督)一向身子骨好?”


  吳側福晉要是問“你說什麽?”她就稀糊兩句過去。


  結果吳側福晉果然說:“家父身子骨倒還好,隻是有時候貪杯誤事,我也和王爺說了,兩江那個地方雖然富庶,但讀書人多,有錢人多,難搞得很,還不如去海關,或者去巡鹽,一把年紀了,好好賺幾個回鄉買地發財多好!王爺卻笑我婦人之見。哼哼,婦人就一定沒有見識?”


  李夕月明白了,這位吳側福晉果然是新任兩江總督吳唐的女兒,吳唐拿庶出的女兒拿來進獻邀寵,怪不得禮親王總是硬保薦吳唐,敢情有這層裙帶關係!


  李夕月趕緊捧了吳側福晉幾句。


  吳側福晉倒也矜持,轉而詢問李夕月的家事。


  李夕月想想自己家世清白,父親官兒那麽小,最多撿點上司的餘瀝,也沒貪汙的機會。所以便說:“側福晉是天上的鳳凰兒,和側福晉比起來,我真是地上的土雞了。我阿瑪是內務府八品的筆帖式,日常套套格式寫公文,家去後養鴿子、鬥蟋蟀、喝酒吃飯,我額涅總說他是頂頂沒出息的人。”


  吳側福晉聽聽這也是內務府旗人的常態了,覺得李夕月也算個真實不欺的性子,便笑道:“也挺好的。誒,總管內務府大臣榮貝勒你認識麽?”


  李夕月也就是聽阿瑪說過這位內務府掌事兒的大臣:“榮貝勒高高在上的,我也就是知道,哪裏認識!”


  吳側福晉輕盈一笑:“榮貝勒是咱們禮親王的弟弟,一家子人。不過禮親王襲了爵,家裏庶出的兄弟隻能任差,榮貝勒算是能幹的,已經在內務府是一把手了。以後你阿瑪有什麽事情想辦得順一些,你可以來找我,我找王爺說,一句話的事。”


  李夕月心想:我早認識你倒好,巴結上了總管內務府大臣,我就可以繼續裝病不造冊,不用進宮伺候那個閻王。不過,我要早認識你,你是王府側福晉,我是八品小吏家閨女,估計你正眼兒都不會瞧我。現在你說這便宜的現成話,我阿瑪真有什麽事,他怎麽找得到我?找到了我,我又怎麽找得到你?


  當然了,嘴上是千恩萬謝。


  她生就一張笑麵孔,說話叫人很容易就有好感,吳側福晉覺得結交了她也是心滿意足,再三說:“你在禦前,如今就是高人一等呢,何必妄自菲薄?”


  欲言又止了一會兒,吳側福晉說半句藏半句:“咱們這也算是忘年的手帕交了,你雖在宮裏,萬歲爺總歸敬重他伯父,日後少不得還有些來往,你就常來我這裏坐坐吃點心。我呢,日後也有事要求你。”


  李夕月對禮親王那邊兒的所有人都心懷警覺,何況吳側福晉還是皇帝深惡痛絕的吳唐的女兒。表麵文章總歸是好做的,她捧著吳側福晉贈送的價值不菲的東西,一副感激涕零的樣子。


  少頃,聽前麵婆子來說,李總管要回宮複旨了,李夕月也急忙和吳側福晉告別。


  她坐上大車,回到熱河行宮,裏麵車馬轔轔,在準備皇帝明天中午起駕回鑾。


  入得“煙波致爽”那片宮苑,李貴輕聲問:“收獲如何?”


  李夕月對一個空食盒努努嘴:“挺好一匹顧繡。”然後調皮地一笑:“省得,李諳達別敲我腦袋,我自然有收獲要和萬歲爺匯報。”


  皇帝一個人在鬆鶴齋的閣子裏,李貴先進去複旨,嘰裏咕嚕說了好一會兒話,接著出來喚李夕月進門複旨。


  李夕月捧著食盒進門,請安之後就說:“這是禮親王側福晉吳氏賞給奴才的,一匹顧繡。”


  昝寧見她打開蓋子,瞧瞧確實是一匹精致的顧繡緞子,點點頭說:“你留著吧。”


  李夕月正打算說還有一枚戒指,昝寧已經開了口:“東西不用提了,宮人頒賜東西,無論王大臣,總會有給宮人的回饋。你說說你今日的收獲。”


  李夕月今日還是有些收獲的,這是正式向皇帝回奏事情,必須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所以顧不得自己“冷漠”的打算,而是開始滔滔不絕說她的發現:

  “萬歲爺,我才知道,原來總管內務府大臣榮貝勒就是禮親王的庶弟!”


  昝寧點點頭:“這個朕已經知道了,榮貝勒年紀輕得多,也是個滑頭。還有呢?”


  李夕月說:“呃,吳側福晉原來是吳唐的庶女。”


  昝寧又點點頭:“是的,吳唐也真是夠惡心的,他就是上任兩江總督之前,好歹也是個二品的大員,居然把女兒送人做妾。”


  “庶出的嘛。”李夕月說,“有的人家不把庶出女兒當人。”


  昝寧好奇地問她:“你們家有庶出子女嗎?”


  李夕月說:“沒的。我阿瑪又沒幾個錢,有錢也糟蹋在養鴿子、養老鷹、養蛐蛐兒、養貓養狗上了,沒閑錢養妾。再說,我額涅也不準。”


  皇帝咧開嘴笑著:“你額涅是隻母老虎啊?”


  李夕月不高興,很想說“太後才是母老虎呢!”


  還沒說,昝寧自己就說:“哎,小家子的母老虎能管住自家男人,天家的母老虎就麻煩些了。”撇撇嘴居然做了個鬼臉。


  李夕月拿他這毒舌沒辦法,隻能也撇撇嘴,繼續匯報:“吳側福晉自己都說自己爹貪杯誤事,想讓他早早避開去海關、鹽政做做事。還說有事要請奴才幫忙,不過奴才想奴才可幫不上什麽忙。”


  昝寧冷冷笑了笑:“督撫有權,海關、鹽政有錢,反正好的東西吳唐都想要。人以群分,物以類聚,估摸著禮親王盡來往這些人色,自己也不是什麽好東西。下次側福晉想要你幫什麽忙,你就認真聽,虛與委蛇,回頭再告訴我。”


  又問:“還有聊到什麽嗎?”


  她了解到的東西皇帝一大半都早知道了,李夕月隻能老老實實說:“沒了。第一回 這樣聊天,大家都是說套話為主。”


  然後等著皇帝再罵她是“廢物”。


  好在這次昝寧沒有罵,反而點點頭說:“有長進,能辦點事。”想賞賜她點什麽,也算彌補前次她受的委屈。


  他嘴上說:“你去倒杯茶來。”心裏想著賞點她什麽好。


  李夕月累了一天,但是伺候茶水是責無旁貸,立刻答應了,退了出去。


  等她再端著茶碗進來,昝寧已經取了賞賜給她的東西,小心放在袖籠裏,打算一會兒親自給她。


  但是她把茶碗一絲不錯地擺在炕桌上他右手邊最方便的地方時,皇帝的臉色突然變了。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寒著聲音問:“你這枚戒指又是哪兒來的?!”


  李夕月給皇帝嚇了一跳,看看自己的手指上赫然帶著一枚菠菜綠的翡翠戒指——這是今兒個吳側福晉賞給她的,她原本打算匯報來著,但昝寧自己說“東西不用提了”,她就遵旨沒提。


  這又有錯了?

  李夕月戰戰道:“這是吳側福晉賞給奴才的。”


  昝寧心裏酸溜溜的一波又一波,聲音擠出來冷冰冰的:“人家賞你個戒指你件件都戴得歡,朕賞你的你卻從來不戴。你看不起朕的東西?”


  氣得把她的腕子用力一甩。


  作者有話要說:李夕月:嘖嘖嘖,啥醋你都喝,不怕酸死?

  昝寧:我不管我不管,你不重視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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