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都市青春>侍君> 第47章

第47章

  李夕月哭出來的眼淚鼻涕被皇帝這一摁, 全摁出來揩在他前襟上。


  而且,被憋得一口氣差點上不來。


  瀕死的感覺來了,就顧不得他是皇帝了, 唯一的武器是牙,不管三七二十一咬了他一口。


  昝寧疼得一咧嘴, 本能地鬆開她道:“你還真咬人啊?”


  李夕月抹眼淚兒, 氣得不想和他說話, 也不想看他。心裏想:咬也咬了,他要是真的龍顏大怒要打我殺我,我也隻有自己承受了。


  昝寧顧不得自己的疼, 伸手抬她的下巴, 捏她的臉,小心哄著說:“咬了就咬了吧,你也出了氣了, 別哭了行不?”


  李夕月哭了一會兒平靜了些,她心裏想:怪隻怪自己和他走得越來越近了, 沒有守好主子和奴才間的本分。打賭這種, 隻能是願賭服輸,既然已經被他拖延了一年回家的時間, 目下也隻能慢慢轉圜,到時候多求求他, 再相機行事。哭也並不能解決問題的,倒是真把他惹惱了, 自己雞蛋碰不過石頭, 反倒是自家倒黴。


  想通了,她抽噎著,漸漸平息了。


  昝寧知道今天玩笑開大了, 抱歉的話又說不出來,賭注不算的話又不願意說,隻能輕輕抱著她,等她終於不哭了,他才低下頭說:“好夕月,你放心,你在宮裏待著,不管是八年九年,還是更久的時間,我都會對你好。”


  這已經是他能對女人說出來的最客氣的話來,所以說完誌滿躊躇。


  李夕月心裏翻了個白眼,雖然被他抬著下巴、捏著臉,也隻斜瞟下方的地麵,盡力不去看他。在昝寧看來,還是有點賭氣的模樣。


  他想著法兒逗弄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襟。


  他今天穿著的是秋香色的常服,暗紋緞子弄濕的地方變成深褐色。他嫌棄地說:“夕月,你看看,你的眼淚鼻涕都弄在我衣服上了!好惡心啊!”


  李夕月果然不能不抬眼瞧了瞧他的衣服,果然看到自己的眼淚鼻涕黏糊糊地沾在他身上。他是個愛幹淨的人,放平時勢必不能忍。於是李夕月從袖子裏扯出一塊手絹,低聲說:“奴才給你擦掉。”


  昝寧說:“擦掉了難道就不髒?”


  “那,奴才給您洗掉。”李夕月不能不回話,隻是有點小小的沒好氣。


  “又不是沒有司浣洗的人,還能讓你吃這樣的苦頭?”他試探著握著她的指尖,感覺她手的溫軟細膩,心裏滿足極了。


  李夕月還是不領情,抽出手指說:“奴才會洗衣物,洗一件又有什麽苦的?”


  昝寧說:“就是你會洗,人家問:‘咦,那個負責茶房的怎麽跑去洗衣裳了?’你打算怎麽回複?說你拿鼻涕擦了朕一身?”


  平時,李夕月就該笑了,但是今天傷心,笑不出來,她說:“那怎麽辦,萬歲爺給個主意吧,奴才想法子去辦。”


  皇帝說:“先給我另外拿一件換上。”


  李夕月依言把熏籠上熏得暖暖、香香的寢衣給他拿了過來,然後見他張著手等伺候的模樣,心裏不禁又罵他這討厭的大爺樣兒。


  “來啊。”他很奇怪地把手又張大了點,“腋下的扣子自己不好解。”


  李夕月忍氣吞聲——主要是怕真的叫了司寢宮女進來,看見他一衣襟的鼻涕會覺得奇怪——上前給他解扣子,又繞到身後把髒了的常服剝了下來。


  他繼續張著手,一臉“一客不煩二主”的樣子。李夕月把寢衣往他胸口一丟:“萬歲爺,貼身的衣服,奴才不會伺候穿戴。”


  昝寧本能地伸手捧住,好氣又好笑,指了指她鼻尖說:“看把你慣的!”然後自己解開裏衣,換穿寢衣。


  李夕月背過身不看他更衣,把髒衣服掛在一邊。


  昝寧說:“呀,我胸前給你咬出牙印了!”


  李夕月回眸一瞥,看他把寢衣披著,低頭在看他自己。然後他說:“始作俑者,來看看你幹的好事!”


  李夕月隻覺得他皮膚挺白的——比臉白——而後別過頭不瞧,嘟囔著:“男女有別。”


  皇帝也不好強她來看,自己瞧瞧那牙印是一對小月牙,淺淺地凹下去,微微的發紅,雖說有一點點疼,但他更多的是覺得有趣,端詳了一會兒,自己把自己用寢衣裹住了。


  昝寧紮好寢衣的衣帶,上前說:“髒衣服不能這麽放著,明天印子幹了與尋常的汙跡不一樣,負責浣洗的人會看著奇怪。”


  李夕月躊躇道:“可那怎麽辦呢?奴才先要點水來搓一搓?”


  “你呀,腦子真不會轉彎。”昝寧邊說邊踱到點心匣子旁,打開先吃了一塊甜點心,又拿了一個醬肉餑餑掰開,然後把裏頭的油脂和湯汁擠在衣襟弄髒的地方,端詳了一番,把半個餑餑塞在自己嘴裏,半個順手塞李夕月嘴裏,看她不由自主地吃,不由開懷道:“你瞧瞧,這就叫疑兵之計——上頭這些髒痕跡到底是油呢,還是其他汁水呢?誰還顧得上分辨呢?”


  他笑眯眯等著李夕月誇他兩句,拍他馬屁。


  但李夕月淡淡地“哦”了一聲,隻覺得這家夥就會糟蹋東西,細膩的寧綢料子滴上那麽多油和醬汁,估計是洗不幹淨了。


  她垂手站在離他一段距離的地方,低聲問:“萬歲爺,奴才可以告退了麽?”


  昝寧心緒複雜,想叫她留下,又怕見她冷淡,最後琢磨女孩子這會兒生氣,還是別攖其鋒芒的好,她性子豁朗,睡一覺明兒就好了,明天再好好哄一哄、逗一逗她,也就沒事了。


  於是很大度地說:“可不,這兩天你也累了吧?早點去睡一覺,明兒早上叫白荼來當班伺候,你多休息一會兒。”


  他有的地方想對了,但也有地方想錯了。


  李夕月呢,是不大斤斤計較,但是也不是個蠢貨。


  皇帝陰了她一道,用的是霸道無理的法子,而且搶奪的是她早些出宮回家的夢想,和日常那些捉弄是不一樣的。她也不是怪他,隻是心裏警惕了,她再這樣和他玩得越來越近,他就越來越想把她捆在身邊,而他畢竟是一國之君,其他地方受鉗製,後宮的宮人他總是做得了主的,到時候萬一再下道更過分的旨意,她該怎麽辦?

  所以,還是得想定了,別招惹,等他對自己沒興趣了,她才算安然了。


  那麽,什麽樣算“別招惹”呢?天天給他冷臉肯定是不合規矩的,最好不過就是除了該做的事,該答的話,其他地方都淡淡的,他是個聰明人,肯定會覺得沒意思的。


  李夕月回到自己的屋子,在白荼看出來之前,先打水洗了臉,然後吹熄了燈才鑽被窩。


  白荼半睡半醒、迷迷糊糊的,咕噥著問:“回來了?今兒當差又很晚了?”


  李夕月說:“嗯,明兒早上要辛苦姑姑了。”


  白荼說:“沒事,本來就該我的班兒。”翻了個身就睡了。


  第二天,李夕月起身後把幾件帶繡花、鑲邊的宮女衣服都收了起來,穿上最簡單的一件,到茶房看水。


  過了一會兒,白荼過來,放下茶盤,搖搖頭說:“今兒司寢的宮女說,昨兒萬歲爺不知怎麽的,吃得一衣襟的油漬——隻怕洗不幹淨了。哎,昨兒晚上是你在旁的吧?萬歲爺平時是個細致人,從來沒弄髒過衣服呢。”眼睛亮晶晶地望過來,等著李夕月的“八卦”。


  李夕月腫著眼皮,打了個哈欠說:“我怎麽知道,大概昨天他餓壞了吃得急吧?反正我沒看見。”


  白荼湊過去捅捅她:“從‘煙波致爽’回來時可沒換常服,也沒招司寢的宮人換衣服,你不知道?”


  李夕月硬著頭皮說:“我怎麽知道?”


  白荼含蓄地笑著:“喂,師徒一場,你有好事,可別藏著掖著,得讓我高興高興。”


  李夕月掛著臉說:“哪有好事!”


  白荼察覺她不高興,但也不知道為什麽,其他話倒也說不出來了,隻一眼一眼地瞥她。


  這日皇帝用膳後,餘膳賞賜隨侍的後妃和宮人,白荼捧著食盒進門道:“夕月,我可又沾你的光!”


  李夕月說:“我不餓。”轉身到屋子裏這裏擦擦,那裏抹抹。


  白荼跟進來:“怎麽了,你們……又鬧別扭了?”


  李夕月停下擦抹的活兒,說:“姑姑說的好笑,我和誰鬧別扭?我敢和誰鬧別扭?”


  白荼勸解她:“他一個鳳凰般被捧大的阿哥,如今又是這個身份,養心殿裏誰敢不聽他的話,他自然是氣性大,你還和他計較?再說,東西不吃,他又不曉得,你餓著了自己氣誰去?去吃飯吧。”


  李夕月想想也有道理,犯不著折磨自己的肚子,於是到外間餐桌上擺食具、盛飯舀湯。


  白荼出門,倚著門框看了一會兒,笑道:“夕月,我就喜歡你這一點,不慪氣,不作踐自己,雖說是小家子出身,但是大氣。”


  又走近看了看李夕月微微紅腫的眼皮,放低聲音說:“行了,你的目光也要長遠。萬歲爺待你,我們都看在眼裏。”


  “姑姑,你什麽時候看著我像個貪慕榮華富貴的人?”李夕月聲音不高,語氣卻像要吵架。


  白荼怔了怔:“你當然不是那樣的人。”


  “那不結了?”李夕月說,“所以說,我的目光就長遠不了了。”


  白荼倒一時訥言,坐下來吃了一些東西後方始慎重地擱下筷子,說:“夕月,我說的長遠,也不光是這個的長遠。”


  李夕月把她的話想了想,還是沒明白:“那是什麽長遠?”


  白荼卻撇開話題,拿起筷子又吃起來。默然中,李夕月也不便追問,一邊吃飯,一邊心裏想:我要的長遠,就是快點出宮,回到父母身邊去。


  白荼吃完飯,方說:“夕月,你覺得萬歲爺人怎麽樣?”


  李夕月說:“姑姑,咱們做宮女的,在背後評點主子,是不想要命了麽?”


  “不叫評點,”白荼很平靜,“就說說你的想法。我先說,我阿瑪是個銳意進取的人,雖然在軍機處是個黑章京,幾回宮女會見家人時,他一直在說,如今弊政頗多,就得有個攜風雷之勢的人來破除,我額涅說他老酒吃多了發昏,他呢,隻叫我好好伺候主子,說是天大的榮耀,萬不能叫主子不舒心、頹了去。你想想我的話。”


  李夕月腦子裏亂,她在想,如果讓她評點昝寧,她會怎麽評點呢?這家夥挺討厭的,脾氣大,壞水多,喜歡耍威風,動不動就挖坑讓她跳,還喜歡動手動腳……但是吧,有腦子,有手段,像韓信似的肯受委屈肯吃虧,勤政起來真勤政,對身邊人也稱得上仁厚,是想當個好皇帝的。


  她說不上來,反正他親政這第三年,開始燒新官上任的火了,第一把燒到了內務府,她阿瑪動足了腦筋都沒能讓她鑽空子漏網。當得起“風雷之勢”的評價。


  白荼好像也不等她評價,自己收拾著碗筷,然後說:“萬歲爺上午說了,你上午補覺,估摸著補得差不多了,下午還該你伺候。你收拾麻利點,一會兒上茶房候著吧。”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