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果不出李貴所料, 皇帝昝寧心裏一點不痛快,若不是剛剛李貴的勸解,他連煙波致爽的西暖閣都不想進去。
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才進去了, 進門就見穎貴人帶著三分局促地在下首位置的椅子上坐著,門簾揭開, 她眼睛一亮, 起身上前兩步, 嫋嫋地給皇帝請安。
“起來吧。”昝寧心情不好的時候最善裝病,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遠遠地到條炕上歪著。
“萬歲爺果然是不舒服?”穎貴人輕輕問。
昝寧背著她, 點點頭。
穎貴人關心地說:“萬歲爺, 剛剛裏頭傳話,說要奴才給萬歲爺療一療。”
說話間,已經靠近了。
昝寧猛地一扭頭, 挑眉問:“你還真懂啊?”
穎貴人陪著笑:“奴才外祖父通些醫道,到奴才這輩, 懂得確實不多。剛剛傳話說叫奴才試試針砭, 奴才嚇慌了,這針砭, 誰敢在萬歲爺身上亂用?又說試試艾炙,艾炙吧, 安全是安全些,但萬一火星子濺出來, 也怪嚇人的……”
昝寧聽得心裏有氣, 啥都不會,還在這兒嘰嘰歪歪!
他問:“那你會什麽呢?要是什麽都不會——”
穎貴人前麵鋪墊了那麽多,豈是為了“什麽都不會”, 立刻說道:“奴才會點按摩。”
她就勢一偏身單膝跪坐在皇帝的條炕邊,討好地說:“奴才桂兒,隻恨不能為萬歲爺分憂呢。萬歲爺試試奴才的手藝?”
皇帝這時候想不看她也不行。
她真是精心打扮過的:胭脂色的袍子,領口鑲著薄薄的一層銀狐風毛邊兒,裏頭的長襯衣是淺藍色,裏外均繡著花兒,胭脂袍子上繡著翠綠的蘭草,淺藍色襯衣則用平金,在燭光裏一動就金燦燦的閃花人眼。
皇帝被閃得幾乎看不清她的臉。
他想著李貴的勸諫,心裏首肯這老甲魚的建議,隻是也哀歎:為什麽還得是我?
他說:“好吧,你試試。”
“哎!”穎貴人喜形於色,“奴才僭越,要到萬歲爺頭邊上,先給您按按頭。”
離近了,看那臉上脂粉足有半斤。挺好看一張臉,反而看不清模樣,隻覺得銀盆大臉、血珠子般的嘴唇一下子逼近了。
“萬歲爺,頭枕在奴才腿上可好?”
昝寧本能地搖搖頭:“不習慣,還是用引枕吧。”
穎貴人把引枕給他放好,皇帝躺下來,從下而上地反看她的臉,更覺得可怖,隻好閉上眼。
穎貴人知道昝寧是個涼薄冷漠的性子,也不以為意,拔了指甲護套,小心地用指腹在他頭頂各處按摩,為了顯擺她真的懂,還不斷地解說:“萬歲爺,這是百會穴,是百脈交匯之處,揉捏了最能安神補腦;這是魚腰穴,緩解眼睛疲勞,防著頭疼;這是風池穴,萬歲爺是著了風,這裏尤其堵著不通,要揉鬆開才行。”
實話說,她按摩揉捏的功夫還不賴,就是指甲長了點,指腹的溫度低了點,又是按摩在平素不為人觸碰的頭麵處,昝寧覺得哪兒被她一碰,哪兒就是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手指足趾倒像麻痹了似的,說不出來的不習慣。
熬了一陣實在熬不過去了——他本來就是裝的,年紀輕輕的人,誰受得了這樣奇葩的按摩!
他近乎求饒地說:“好了好了,現在頭不疼了,就這樣吧。”
穎貴人奇道:“咦,奴才才按了三個穴位!全套要按十八個穴位呢。”
昝寧說:“我頭不疼了,沒的累著你。就這樣吧。”
一翻身,一骨碌爬起來,尚且覺得頭皮發麻。
穎貴人當然不好強他。她那精心點成的胭脂“櫻桃”破開笑道:“萬歲爺,奴才今兒準備了些溫熱的藥膳,您嚐嚐吧。”
吃東西總比被她揉按著好。皇帝點頭答應了。
嚐膳太監已經嚐過了,藥膳碗裏插著一麵麵銀牌。
穎貴人小廚房燒出來的藥膳,看起來也真是用心。一道鴨子,一道肥雞,一道燕菜,一道鱘鰉魚,裏麵看得見的參芪紅棗枸杞什麽的。
昝寧也不能不給麵子,叫開了禦膳來,作為“晚點”享用,而重點先嚐嚐穎貴人供上的幾道。
肥雞吃了一口,濃重的參味,還有薑的辛辣。再換鱘鰉魚,亦是蔥薑用得多了些,辣得厲害。
昝寧趕緊吃了一大口白飯,問:“怎麽放那麽多薑?”
穎貴人說:“萬歲爺著了風,要用薑來提升陽氣,去去寒。”
昝寧心裏誇著祖宗的家法,麵上不動聲色:“東西不錯。不過祖宗的家法,一道菜再好,朕也隻能品一兩口。”眼睛看著前麵方丈大桌上的脆炒豬肚。
侍膳的宮女熟稔的,用大銀匙舀過來,盛在皇帝麵前的明黃碗裏。
昝寧吃了一口,心口辣辣的滋味才下去點。
他又遠遠地看向點心碗盞——此刻隻想用點甜的壓壓辣味。宮女把桂花蜜團放在小碗裏遞過來。
穎貴人說是在一旁伺候巾櫛,其實啥忙都幫不上,隻能看他吃。
祖宗的家法管著,勸菜也不能夠,但看得出他不愛吃自己送的藥膳——桂花蜜團他吃了兩個,羊肉燴白菜也吃了兩大匙,她送的菜他隻動一筷子。
不敢怨,也不敢嗔,陪著笑臉等他好容易吃完,穎貴人趕緊遞手巾去。
昝寧擦了擦嘴,再次想想李貴的話,咬咬牙吩咐道:“你今日不用回去了,叫人到你那兒說一聲,不必給你留門。”
穎貴人喜上眉梢,佯羞詐臊地蹲安道“是”。
傳話的人嗓門大,把“萬歲爺留幸穎貴人,吩咐不必等門了”喊得賊高,估摸著其餘三個肚子裏都罵了穎貴人齊佳氏的十八代了。
時候不早了,穎貴人當家做主一樣,叮囑小太監、小宮女給皇帝倒洗腳水,伺候漱口,小心火燭,然後羞怯地說:“萬歲爺寬衣吧。這裏不比宮裏,沒有人攪鬧,萬歲爺可以安心休息。”
宮裏皇帝臨幸,有敬事房太監管著,雖不至於像外麵傳的那樣到點兒就喊皇帝“到時候了”,但是宮妃不許陪夜是定例,皇帝盡興了她就得離開,讓皇帝一個人舒舒服服睡覺;行宮裏沒這些窮講究,皇帝可以摟著美人睡一晚上不挪窩,記個檔就行。
昝寧拖著時間漱口、洗腳,然後在屋子裏轉圈兒,看到什麽地方收拾得不合意就罵小宮女和小太監。
大家素知他易有各種邪火,都是垂頭不做聲,等他的邪火過去。
穎貴人在禦前伺候得少,看他這樣子有些心慌慌,隻能泛泛地勸:“萬歲爺別生氣,這些奴才們不好,你隻管打了罰了撒氣,您要氣壞了可就值多了!……”
正以為行宮裏沒人喊一嗓子呢,喊一嗓子的人就來了。
李貴在門外頭道:“萬歲爺,內奏事處新來折子,您現在看不看?”
昝寧脫了一半的衣服頓時披了回去:“當然要看!朕是一國之君,豈能不勤政?”
又體貼地對穎貴人說:“估計是急件,你先就在朕寢宮裏休息吧,不知等到幾更呢。”
穎貴人一頭覺得失望,一頭覺得能在皇帝寢宮裏安歇也是極有麵子的事,再晚,他還能不回來睡覺?
所以乖巧地說:“萬歲爺別太辛苦,奴才心疼著呢。”
皇帝終於能笑得出來:“瞧你,早點睡吧,不然氣色不好。”
要用那麽厚的粉蓋著,真難看啊!
他到了外頭,先看了李貴一眼。
李貴哈腰道:“稟萬歲爺,送在鬆鶴齋裏,那兒清淨好處置。”
昝寧點點頭,走出“煙波致爽”的殿門才笑問:“是六百裏加急?”
李貴笑道:“年景不錯,哪有六百裏加急?就是幾份請安折。其實今兒不看,明兒再說也行。”
昝寧幾乎要大笑起來:“你呀,真是猴精猴精的!好奴才!”
李貴愈發笑:“萬歲爺,加急的事兒也不是沒有。”
“什麽事?”
“李夕月這丫頭手巧的,一口氣逮了四隻黢黑健壯的二尾子蛐蛐兒!”
“啊……”皇帝適意地呼吸了一口熱河行宮秋季涼洌的空氣,“好丫頭,會伺候!”
李貴說李夕月在鬆鶴齋的暖閣裏候著,昝寧進門前,特特囑咐李貴不要通報。李貴當然也是吞著笑一句話沒說,點點頭就主動離開了。
昝寧悄摸摸到暖閣外窗戶邊,先朝裏看了看,小丫頭百無聊賴地趴在案幾上逗弄陶罐裏的蛐蛐兒,長辮子垂下來,宮女日常穿的紫紅色袍子,偏生在她身上穿著看,腰是腰,屁股是屁股,曲線玲瓏,讓昝寧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
昝寧又輕悄悄繞到門邊,輕輕揭開簾子進去,到李夕月身邊才惡作劇般猛地喊一聲:“幹嘛呢?”
李夕月魂都給他嚇出來了,尖叫了一聲,猛地往後一甩頭。
昝寧也是自討苦吃,被她飛起來的長辮子正正好好抽了個耳刮子。
小姑娘養得一頭好發,辮子又粗又長,像根軟鞭子似的,打人臉上還挺疼的。
李夕月看清背後站著的是皇帝,而且臉頰上被她辮子甩到的地方是一片淡淡的粉紅,她剛歸竅的魂魄隻差再次飛出去了,她愣了一會兒才戰戰地問:“萬歲爺,疼麽?”
作者有話要說:色狼挨打了吧?
嗯嗯,活該。。。。
——作者親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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