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作者有話要說:高能預警,這章是皇帝的守身保衛戰,哈哈
皇帝順著李夕月的目光看過去, 一塊石頭邊赫然停著一隻蟋蟀,在月光下顯出紫金色的背,粗長的腿, 兩條長長的觸須,正在無知無畏地振翅高歌。
李夕月理都顧不得理皇帝, 全神貫注地拿個竹筒往蟋蟀身上一扣, 一下子就扣準了。
皇帝都忍不住為她喝彩:“這一下漂亮!”
李夕月回頭看了他一眼, 眉眼彎彎,嫣然笑道:“謝萬歲爺誇獎。”然後小心用張葉子合住竹筒的口子,再倒過來讓蟲子掉進底下, 用團起的麻繩把口子封住, 拍拍手說:“這地方真不錯,今晚上就抓著了兩隻雄蛐蛐。”
“然後你想幹啥?”
李夕月想說“鬥蛐蛐兒唄”,話到臨口頓住了——誰知道宮女鬥蛐蛐兒犯不犯忌諱?
皇帝催著問:“說呀, 然後想幹嘛?”
李夕月皮著臉笑道:“就養著聽聽響兒唄。”
“我才不信!”皇帝有些生氣,“你真是, 一句實話都不肯跟朕說。”
他覺得心寒——熱臉總貼她的冷脊梁, 於是瞬間就像要翻臉一樣,起身撣了撣袍子擺, 冷著麵孔說:“估摸著就是鬥蛐蛐兒吧?沒意思,變著法兒玩這些花頭, 以為瞞得過朕?”
說完,拔腳要走。
李夕月慌了, 怕他生氣要懲罰她, 趕緊追上去拉著他短馬褂的邊兒,哀求著:“萬歲爺,奴才錯了。確實是想鬥蛐蛐, 但奴才既不賭,也不帶壞其他人,您就饒奴才一遭吧。”
皇帝心裏熨帖了,回頭看她有些緊張,拉著他的衣襟像個淘氣幹壞事被抓的小女孩,不由也孩子氣地一笑,在她鼻頭上摁了一下:“不罰你可以,蟲子收好,朕回頭再問你的話。”
李夕月這才放下心來,投桃報李地說:“謝萬歲爺的寬宏大度!今日奴才烹的棗仁茶,萬歲爺舟車勞頓,喝一盅祛勞安神。”
皇帝聽這話就更貼心,微笑道:“那敢情好,一會兒直接送朕寢宮去。”
李夕月“呃”了一聲。
皇帝奇怪地問:“怎麽了?就在後麵,坐北朝南正中一間,怕找不到門還是怎麽地?”
李夕月鼓著闖鴻門宴的勇氣,低低地應了聲“是”。
她步伐有些踟躕,她真是不想招惹他,但是有時候自己沒腦子,不知不覺就和他聊得甚歡,簡直比入宮前和隔壁家亦武聊天玩耍還要歡。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挖坑麽?!
她戰戰兢兢端著一盅棗仁茶到皇帝正寢的門口,低聲道:“萬歲爺,奴才奉旨送棗仁茶。”眼睛睃著地麵,打算送完茶就快快地離開,回屋睡覺。
裏麵卻傳來女人的聲音:“來了。”
李夕月還在打愣怔,簾子已經揭開了,露出一張薄施脂粉的臉,那臉上一雙射著釘子般光芒的眼睛下死看了李夕月一眼,嘴倒是在笑:“正等著呢,我端進去。”伸手就把托盤給端了進去。
李夕月反應快,趕緊替她打著簾子,免著碰到頭。
見那背影瘦得佝僂,穿著織錦緞的長襯衣,裹得身形瘦伶伶的,倒是織錦緞上的平金繡在燭光下閃人眼睛。
李夕月楞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不是皇後納蘭氏麽?
遠遠地,她不止一次地打量過納蘭氏,但隔得遠,和離近了看好像很大不同。
納蘭氏不美,長得像太後,也像太後喜歡的類型:瘦而骨骼寬大,瓜子下頜,顴骨分明,眼睛亮而尖銳——後宮一掛都是這種類型,民間所謂“刻薄相”,無論俊與醜,都叫人感覺不親近。
李夕月自己譬解:人家是正頭夫妻,雖說聽聞感情不怎麽樣,但畢竟是夫妻。按著傳統,不都是聽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無論民間還是皇家都是一樣,感情都是處處就有了。看皇後平日裏不苟言笑,其實心裏還是巴結她這位丈夫的。
既然有人替她送了棗仁茶,她自然樂得早點去休息,也不用再擔心皇帝又對她會有不三不四的舉動。
隻是不知為什麽,心裏有點不舒服,牙根子發酸。
李夕月回屋睡覺前漱了兩回口,這種牙根子發酸的感覺還在。
等到躺在酣睡的白荼身邊,她翻來覆去很久都沒睡著,慢慢覺知這發酸的滋味不僅是牙根,還有鼻腔,還有眼眶,還有心窩子裏,想著皇後的背影,她就渾身酸痛了一樣,眼前不時閃現皇帝笑起來時和風朗月的少年人模樣——他長得比人人誇讚的亦武還要好看!——可卻和那個瘦得佝僂的皇後在一起,不般配啊!
李夕月覺得自己心裏是在為他叫屈,又覺得她有什麽資格為他叫屈?
她翻過來,又翻過去,把白荼都翻醒了。白荼迷迷糊糊中罵她:“你還不睡?明兒又是坐一天大車,你倒不怕晚間伺候萬歲爺時打瞌睡?”
李夕月不敢動了。
她擺在桌子上的兩個竹筒被月光曬著,慢慢傳出了一隻雄蛐蛐綿長的振翅歌聲,另一隻也不甘示弱地鳴叫起來。
李夕月看著窗口的月光,自己開解自己:關我什麽事?!
卻說皇帝比她受的驚嚇隻多不少,偏偏又無可奈何。
他進屋時還挺高興的,小太監揭開簾子,他就看到皇後轉臉對他一笑:“萬歲爺回來了?”
皇帝定在門口,簡直想把那個不及時通報的小太監臭揍一頓。
“你怎麽在這裏?”他冷著臉問。
又轉臉到處找:“李貴呢?怎麽沒見他?”
皇後笑道:“李總管忙前忙後的,我實在不忍心,讓他去休息了。臣妾知道皇上今兒白天一定是累壞了,你喝一盞茶,臣妾給你揉揉腿。”
“不用了。你不回房裏去?”
皇後溫柔地笑著說:“擔心皇上,怕那些小宮女小太監躲懶,還是妾來伺候放心。太後也切切囑托過呢,叫妾一定不能懶散,皇上難得出一趟門,照應得一定得比家裏周到才行。”
搬出太後來,皇帝就有些沒奈何,抬眼看了看行宮的寢臥,就此一間,無處可避,此刻少不得咬牙一般,自己伸手把外頭氅衣脫了,丟在熏籠上,然後說:“累得慌,早些睡吧。”
皇後溫柔地“是”了一聲,上前親自給他解脖子下麵和腋下的扣子。
皇帝渾身一僵,但貿然把她趕走有些不合時宜,隻能抬著頭、閉著眼讓她涼冰冰的手指在自己喉結處拂來拂去。等換了寢衣,他鑽進暖融融的被子,自顧自把被窩裹緊,臉朝裏翻了個身,甕甕地說:“睡吧。”
背後半晌不聞動靜。
皇帝閉緊眼睛,心裏想:無非就是還像以前那樣,他和皇後睡一張床、兩個被窩,中間還隔個“楚河漢界”,一晚上井水不犯河水,明早上這場苦刑就算完了。
但過了一會兒,他感覺到皇後上床的動靜,又片刻,感覺那手指在扒拉他的被窩,好像要鑽進來。
他驀然回頭,厲聲問:“你幹什麽?!”
燈已經熄了,但就著外間燭火的餘光,仍能看見皇後灼灼的目光:“這被子是不是單薄了些?”
皇帝覺得她簡直不知羞恥!
但張口又突然覺得難以駁斥。
好一會兒才說:“我不嫌薄,你要覺得冷,就回自己屋子裏找厚被子。如果要睡,就好好休息罷了,朕說了今天很累,你能不能安生點好好讓人休息?”
“臣妾是想……給皇上解解乏。”皇後不屈不撓地低聲說,“妾自正門抬進宮裏,大概一直不懂伺候皇上……”
皇帝說:“睡個好覺最解乏。我說你也知道點不好意思好不好?你要閑得慌,你在一旁讀讀書就是了,讓朕早點休息好不好?”
皇後的臉背著光,皇帝覺得她的眼睛裏好像有水光,又好像有火光,他瞥了一眼,覺得背上瘮的慌,轉臉睡了一會兒,始終沒感覺背後的人有睡下或離開的任何動靜,不由又抬頭回眸一看:果然她還是剛剛的樣子跪坐在床上,帶著水光或火光的眼眸仍盯著他。
皇帝脊骨發涼,掀被子起身,恨恨道:“怎麽有你這樣的!你不肯下去,朕下去就是了。”
起身披衣,打算在一旁的條炕上看看書坐一夜,實在受不了就蜷著睡一會兒罷了。
還沒走到條炕那兒,腰裏突然被人環住了。
皇後的眼淚隔著薄薄的寢衣浸漬到皇帝的皮膚上,皇後說:“皇上,您真打算記恨妾一輩子麽?”
皇帝簡直好笑,又覺得背上被她滾燙的眼淚漬得難受,說:“我沒記恨你,我就是想好好睡一覺。怎麽你們都把我當手巾麽?不擰幹了不能放走?”
“萬歲爺血氣方剛的年齡,”皇後執拗地抱緊著他的腰不撒手,“十天裏有五六天是叫去,我不信您不行。”
她這是帶著些激將——男人聽到女人說自己“不行”,少不得怒發衝冠,立刻“法辦”。
但皇帝掰開她的手說:“我對這事沒啥興趣行不行?你要覺得我不行,不行就不行吧。你要實在想檢驗檢驗,行,我找個宮女檢驗給你看行不行?”
揚聲好像就要喚人。
皇後這時候才臊到不行,臉紅著,很快又煞白,瞪圓了兩隻眼睛,冷笑道:“檢驗什麽?不必了!皇上無非就是多嫌著妾罷了。妾曾經是做錯了事,但想著皇上是男人家,宰相肚裏尚且能撐船,何況一國之君,豈會那麽小肚雞腸,為了一個卑賤宮人耿耿於懷這麽多年!”
皇帝氣得簡直想抽她那臉一巴掌,但比起抽臉,還是言辭的惡毒更能傷女人的心,他笑道:“你錯了,我當然不會為你好妒惡毒、逼死驪珠這件事記恨至此。我隻是嫌你醜,看著就沒胃口——你說朕好歹也是一國之君,難道上個女人的床還不能看臉了?日後生出皇子公主,萬一也這麽醜陋,豈不是日日看著難受,覺得對不起孩子?”
皇後渾身抖起來。
皇帝瞧著終於心滿意足,回到榻上抱起一條被子,折回了一旁的條炕上把被子一扔,然後自己鑽在被窩裏背著皇後睡覺。
條炕短些,他也一夜沒有睡好,想著明嘉靖差點被宮女勒斃,他也不知道皇後那惡毒的女人會不會對自己做點什麽,所以稍有風吹草動就醒過來四下裏望。第二天起床後頭暈腦脹,頂著兩個碩大的黑眼圈,逃也似的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