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李夕月隻能苦著臉說:“奴才有時候自己也不曉得,可能笑了吧。萬歲爺,您要罰奴才啊?”那表情好像在說:不會吧?這麽點小事兒!
皇帝語塞。
剛剛在養心殿,他因為沒有同意禮親王上奏的兩江總督人選,禮親王很是憤憤了一番。作為皇帝的昝寧,對這位既是堂伯,又是輔政,又是軍機處頭號大臣的禮親王,不能不賣著麵子,可也不願意答應他的意見。
皇帝親政,有點權力,可是也不能不顧人心和清議——而人心在禮親王和其他七位軍機大臣的“夾袋”裏,清議更是被他們掌控著,後宮的太後還與他們一夥兒,無論是“不敬祖宗家法”,還是“不孝嫡母”,還是“年輕氣盛不懂事”,輕飄飄的考語也都是一國之君受不住的。
所以皇帝也難,心情也壞,唯一可以自己說了算的領域也就是這片後宮了。
偏生還有個臉皮厚的!
而且,夕月是天生的笑麵孔,臉頰有點嬰兒肥,下巴小巧,還有笑渦,縱使是此刻苦巴巴的表情,那笑渦也會在嘴角若隱若現,眼睛也會彎彎的,像個撒嬌的小姑娘,叫人有點“伸手不打笑臉人”的感覺。
皇帝本來是想罰她,但真要下令打她一頓,他又覺得小題大做了。
皇帝憋著氣,抬抬下巴說:“剛剛才是第一個錯處;其二,你掌心裏是什麽?哪個姑姑教你雙手合十跟主子請安的?”
李夕月說:“奴才想著主子有好生之德,就……就沒放下手裏的金蛉子……”
皇帝從小沒玩過草蟲,注意力先被這名字吸引了過去:“金蛉子是什麽?”
李夕月說:“是一種叫起來非常非常好聽的蟲子!”
她連用兩個“非常”,語氣也有點誇張,說得皇帝也好奇起來:“怎麽好聽?給朕聽聽。”
李夕月跪著,把雙手舉上去,但是高個兒的皇帝還是得把腰弓得大蝦米似的才能湊來。偏生那蟲子又不叫了,皇帝彎腰彎得難受,皺眉道:“你起來給朕聽聽。”
李夕月起身,仍需要把手舉著,舉在他耳邊。
她袖子裏的女孩子的清香先傳到皇帝鼻子裏,過了一會兒,那蟲子也應景地唱起來,幼細悅耳的聲音是大自然的天籟,頓時叫人心裏寧靜下來。
皇帝聽了一會兒說:“這小東西的聲音還挺好聽的。叫金蛉子?用什麽容器養比較好呢?”
李夕月見他居然是虛心求教的模樣,還真有點為這隻小蟲子受寵若驚了。她說:“這蟲子北地少見,還是個嬌貴的玩意兒,不過養得好能過冬,最佳莫過於蟈蟈葫蘆。”
“哪兒有蟈蟈葫蘆?”皇帝問。
李夕月聳聳肩膀:“奴才進宮沒敢多帶東西,早知道從家裏帶一個來就是了,奴才家裏可有好多這些小玩意兒呢!”
她閃閃眼睛看皇帝,想著:不會吧,你可是一國之君唉,你要其他東西得提防著人說,可要一隻蟈蟈葫蘆,這樣的小事難道也不能做主?
皇帝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也像個少年郎一樣輕輕歎一口氣說:“宋太_祖見孟昶寶裝溺器,摏而碎之,曰:‘汝以七寶飾此,當以何器貯食?所為如是,不亡何待!’你說說,朕若是向內府開口要這些玩物喪誌的東西,給那幫子言官知道了,口水星子不得把朕淹死?”
李夕月明白了。憂讒畏譏,能克製自己的願望,是個不錯的皇帝。她頓時對他的印象好了幾分。
冷不防皇帝又問:“你又在笑什麽?”
李夕月本能地想回答:我沒笑啊!
猶豫了一下,還沒說出口,皇帝又說:“不僅笑了,還偷偷瞥朕!”
這下李夕月真是冤枉死了:“奴才活天冤枉,奴才既沒有笑,也沒有偷偷瞥皇上。”
“你不認?!”
李夕月在家也是千嬌百寵長大的,這會兒倔勁兒有點犯上來:“沒做,奴才真不能認。”
“認了,朕又不打你。”
李夕月心裏嘀咕,不知道他是故意下個套來誆自己,還是真的隻要她乖乖認下賬。
好在她是見機的性子,知道跟這位主子強,強不出什麽好結果來,於是委屈巴巴地說:“好吧,奴才就認剛剛瞟了主子一眼。而且不是偷偷的,是正大光明地看看主子的臉色。”
她心想:做奴才的,要關注主子在想些什麽,需要哪些伺候,偷偷看一眼也不算什麽大過錯。萬一他要是真的那麽小器,也隻能算自己倒黴了,奴才和蟲蟻似的,也無處訴冤。
皇帝伸手戳了戳她的臉蛋,問:“偷笑這條呢?打算死不認賬?你若沒笑,為什麽會有這笑渦?”
李夕月眨眨眼睛:“這天生的,奴才可控製不了啊。”
正說著,她手裏的小蟲子又“瞿瞿”叫起來,皇帝的注意力立刻又被吸引到這蟲鳴上了。
“這蟲子被你握在手掌心裏不舒服吧?”
李夕月說:“應該是不舒服吧。”
“你就不想想辦法?”
李夕月回應:“奴才正想開藤箱,找個容器,先把它裝進去呢。”
皇帝轉眼一看,看見她擱在角落上的那口藤箱,疑惑地問道:“你帶箱子出來幹什麽?”
李夕月心道:你都忘了?不是你要我搬回穎貴人那裏去嗎?
她隻能賠笑說:“萬歲爺貴人多忘事……”
還沒說完,被從後頭趕來的李貴一口打斷:“小丫頭片子,萬歲爺叫你找東西盛這金蛉子,你就去找呀!箱子放在這兒,我一會喚人給你搬回去。”
“我……”李夕月感覺被耍了,有些無語。
皇帝大概回憶起來了自己早先說的話,喉結那裏滾動了一下,但也沒繼續堅持讓她“滾回穎貴人那裏去”,而是裝糊塗“嗯”了一聲,表示對李貴這瞎話的應和,然後拔腳就跑。
李夕月看皇帝轉過門牆不見了,心裏那個急!
她忍不住埋怨李貴:“李總管,您忘了早上萬歲爺的旨意?”
李貴袖著手,笑嘻嘻說:“萬歲爺忘了就行,我們做奴才的記不記得有什麽要緊?”
“得虧咱們都是老李家的!”
李貴笑道:“正因為都是老李家的,所以我才提攜你一把。”
李夕月才不要這種提攜呢!跟這位冷臉主子在一起,天天提心吊膽的,說不定哪天又下個“脫了外頭衣衫鑽被窩裏去”的狗屁旨意,她可不想伺候他。
李貴見她苦著臉,忍不住又要多囉嗦兩句:“萬歲爺宵旰憂勤,奴才們天天看他疲累煩憂,總得想辦法為他分憂不是?你想想,萬歲爺開心了,不就是天下百姓的福祉?”
李夕月並不認同他的話,至少,逗皇帝開心,不該是她的事。她更不能像那不要臉往起貼的女人一樣,上趕著撲他。
反正她別別扭扭地被李貴勸解了半天,才別別扭扭地回到養心殿宮女住的圍房裏。
白荼正在刺繡,見李夕月被李貴帶回來了,不由放下繡花繃子,笑著起身:“萬歲爺開恩,讓夕月回來了?”
李夕月不由歎了口氣。
白荼罵她:“這樣的好事,歎什麽氣!”
李夕月看她眉毛立起來的樣子,隻好扁扁嘴,把一肚子不合時宜吞下去了。
白荼看她還是雙手合十的怪模樣,又忍不住說她:“手怎麽這個樣子?”
李夕月說:“對哦,麻煩姑姑幫我從衣箱裏拿個鏤花螺鈿匣子。”
“拿匣子做什麽?”
李夕月努努嘴:“我掌心裏有隻金蛉子。”
“老天!”白荼氣得先拿了手邊量衣的竹尺子,照李夕月的屁股揍了一下,“什麽時候了,還想著玩蟲子?!”
李夕月躲了一下,手還沒舍得鬆開。
倒是李貴上來攔住:“這是萬歲爺要的東西!”對白荼使了個眼色。
白荼自然疑惑,不過李大總管的話不能不聽,放了尺子,上李夕月的箱子裏找了個螺鈿匣子,虎著臉上前遞過去。
李夕月忍著屁股疼,小心把金蛉子挪了進去,鏤花的匣子可以透氣,那小蟲大概也感覺安全了,一會兒後就開始“瞿瞿”地亮起了聲兒。
李貴對她說:“你上東暖閣去看看,萬歲爺若不在西邊兒叫起,你把金蛉子給他送過去。”
李夕月不情願:“這會兒不該我的班兒……”
李貴說:“嗐!剛剛萬歲爺不是說了嗎?叫你找東西盛這蟲兒,這就是聖旨!你找到器物了,難道不該去複旨?”
作者有話要說:嘖嘖,這一群助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