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孕初
圓子被她的反應嚇了一跳,趕緊大喊劉嬤嬤過來。
劉嬤嬤聞聲進來也嚇壞了, 邊扶著寶寧躺在床上, 邊喚人去尋王爺和大夫來。
寶寧懨懨躺在床上, 仍覺得胃中極為不適, 眼淚都被逼出來。她許久都沒這麽病過了。
圓子抱著痰盂,擔憂地問她:“姨姨, 還吐嗎?”
“圓子, 先別管吐不吐了。”寶寧強撐精神,小聲道, “你快去找兩個人來,把桌子上的東西收一收,別讓你叔叔看見。我一想到他那張臭臉,我就難受, 他就像隻蚌精似的, 嘴巴開開合合……”
劉嬤嬤聽見,一拍大腿道:“唉呀王妃, 都這時候了, 還收什麽桌子啊!您這是吃撐著了吧, 還是吃了不潔淨的東西壞了肚子?婢子去煮些蜂蜜水來,您好好躺著, 啊。”
“誒——”寶寧眼睜睜看著劉嬤嬤頭也不回地走了, 喉間忽的又湧上反胃感,急忙抱住痰盂,又吐了一場。
圓子心疼地拍她的背:“姨姨, 你還好嗎?”
寶寧苦著臉道:“白吃了,都吐啦,我的錢白花了!”
……
通傳的丫鬟到時,裴原還在與宿維推杯換盞,本還言笑晏晏,聽著寶寧病了的消息,臉色刷的就變了,客套的話都來不及說,急著往後院奔。
他進門就聽見寶寧說他壞話。
裴原臉一沉,急走幾步掀簾進了內室,冷聲道:“看來還有氣力,病成這樣了也有勁兒嚼我的舌根,你健壯得像一隻小牛犢。”
寶寧見他進來,心虛地閉上嘴,扯被子到下巴處,不說話了。
“叔叔別這麽講。”圓子手仍抓著寶寧的腕子,回頭看向裴原,眼角紅紅的,“姨姨吐得很慘的。她是怕我擔心,才講那些逗我笑的,叔叔你不要怪她,姨姨會難過的。”
寶寧的心像是被握了下似的,她定定地看向圓子,忽然也覺得眼睛發酸。
自從圓子到她身邊後,她一直用盡方法想要保護他,給他溫暖和疼愛的感覺,但或許是既往的經曆造就,圓子始終敏感得超乎尋常。
裴原的臉色也緩和下來了,摸摸圓子的頭道:“我知道,我也和姨姨鬧著玩呢,圓子辛苦了,下去洗洗臉吧。”
圓子一步三回頭地和劉嬤嬤下去,裴原看著他走,撩了袍子坐在寶寧身邊,垂眸看她的臉。
寶寧被看得不好意思了,眨眨眼皮兒要閉上,裴原輕輕掐她鼻尖:“不聽話。”
寶寧心一沉,知道他又要犯毛病了。剛成親的時候一天說不出三句話,原來是攢著呢,就等著現在都還給她。
寶寧閉著眼,屏氣聽裴原喋喋道:“告訴你多少次了,不許在外頭隨意買東西吃,府裏那麽多廚子,還不夠你使喚的?偏要吃那一文錢兩個的破餅子,怎麽就那麽好吃?管不住自己的嘴,看,遭罪受了吧。我和你說過,外頭做的那些東西,用的不知是什麽爛菜葉子,長了蟲,又不洗,若不然怎麽那麽便宜賣給你?你非要貪吃……”
他越說越上頭,寶寧敗下陣來,哀歎著捂住耳朵道:“你別念我了,嘮叨死了。”
“自己敢做,還不許我說?也就是你,換成別人,就算跪在地上求我,你看我管不管他。”裴原把她的手扯下來,摸摸手心,涼的,皺眉放在自己胸前捂著,邊問,“好點了沒,還想不想吐,肚子疼不疼?”
“不太好,不想吐了,就是惡心。”寶寧撐起身子,“給我接杯水來吧,想漱口。”
裴原伸手取了床頭屏風上的小披肩給她披上:“劉嬤嬤好像煮了蜂蜜水,我去看看好沒好。”
“你別走嘛。”寶寧拉他的袖子,軟聲祈求著,“我不舒服,就想你在旁邊陪著我。”
不等裴原說話,寶寧又道:“你隻要陪著我就好,我隻看你的臉,不想聽你的聲音。”
裴原臉色不太好看,但還是坐下,把寶寧圈在懷裏,揚聲喚人拿水進來。劉嬤嬤應了聲,很快推開門,手裏拿著個茶壺,邊道:“王爺,樂大夫來了。”
腳步聲傳來,裴原回頭看過去,來的大夫不過二十出頭年紀,一身瀟灑白衣,不苟言笑的樣子。
裴原不太滿意:“怎麽這麽年輕,有沒有年歲更大的來?這個太小,我信不過。”
劉嬤嬤道:“王爺您有所不知,樂徐大夫是豐縣最有名的神醫了,妙手回春,以仁義著稱,常常不收診費。”
裴原仍舊不信,想要斥退換一個醫士來,但眼光一瞥,寶寧忽然蹙起眉頭,像又是要吐了,趕緊不甘不願地騰了位子:“我夫人吃壞了肚子,你快來看看。”
他轉頭又吩咐劉嬤嬤:“取一條絲帕來。”
劉嬤嬤會意,趕緊取來,搭在寶寧腕上,又引著樂徐大夫過去。
樂徐放下藥箱,在診治寶寧前,先是看了裴原一會兒,又伸手抓著他挽了袖子,往他腕上瞟一眼。裴原心中本就焦急,見他無禮舉動,更是怒上心頭,剛欲嗬斥,便聽樂徐緩緩道:“最近身體不太好吧?是不是總是腿寒,尤其骨節處,疼痛更甚。過幾日要初雪了,你注意些,多穿兩層褲子。”
裴原眯眼看著他,心中生出淡淡疑慮。
燕北的天氣並不適合他,他腿疾並未痊愈,這邊天寒地凍,不時便會發作,隻是還能忍受,並未張揚,更未曾請過大夫。他是怎麽知道的?裴原忽然又想起他的名字,樂徐,這名字熟悉又古怪,但究竟哪裏有問題,他並不能立刻答出來。
裴原沒有再糾纏這個問題,他更關心寶寧的病情,隻是對樂徐的態度更端正了些,道了個“請”字。
劉嬤嬤緊張地站在一旁盯著,裴原取杯子到了盞溫熱的蜜水,等著待會給寶寧漱口。
樂徐那邊好半晌都沒有動靜,他那嚴肅神情,看得寶寧心也突突起來,生怕自己患了什麽絕症。
劉嬤嬤走到裴原身邊,附耳小聲道:“王爺,您說,王妃會不會是懷了?婦人孕初時,大多會害喜,王妃有些像。”
裴原盡力冷靜地搖頭道:“不會,上個月還有月事的,距今還不到一個月。”
他一直很盼望有個孩子,但聽說婦人生產是個難關,憂心寶寧年紀小,會出現差錯。這樣兩相糾結下,裴原曾尋了幾本醫書來細細地讀過,大體上有些了解,回答得很肯定。
他堅定地認為寶寧隻是吃壞了肚子。
“那不是月事,是見紅。”樂徐古怪地瞥了裴原一眼,放下手道,“還好王妃福運好,要不然這個孩子怕是就保不住了。不過現在的脈象看來,胎仍是不穩,孕婦要多臥床,你們不要吵她,讓她心情愉悅,說不定還能保得住。”
樂徐注意到桌子上豐盛的宴食,眉梢一挑,意外道:“胃口還挺好的?很不錯。”
再一轉眼,瞧見被咬了一半的韭菜盒子,臉又拉下來:“活血的東西要少吃。”
屋裏一片寂靜,寶寧呆呆傻傻地躺著,看樂徐站起身:“我去開個安胎的方子,先吃兩副。再列出個忌口的單子,上頭的東西少吃,在胎穩前最好碰都不要碰。”
見裴原一直不出聲,劉嬤嬤焦急喚道:“王爺,王爺您可聽見了?”
裴原喉頭動動,剛才還能滔滔不絕教訓寶寧的舌頭現在像是僵住了,滯了半晌,終於抬手拍了拍寶寧的手:“寶寶別怕,咱好好養著,我日日回來伺候你,別害怕。”
他重複著,不知是和寶寧說,還是和自己說:“寧寧乖,別害怕,這都不是事,孩子會沒事的,你也沒事,好好養著就行了,我們不怕啊……”
寶寧瞧見他黑色褲腿濕了一片,滴滴答答還在往靴子上淌。
原本裝著糖水的碗已經歪斜著空了,裴原剛才手抖,全灑在了自己的襠上。
……
燕北已經刮起了冬日的冷風,隱隱有大雪欲來之勢,蜀中仍在下雨。
綿綿細雨下了半個月,地麵往上滲著濕冷,在過去的一個半月裏,巴蜀軍對戰南蠻的戰役大獲全勝,眼瞧著就要年節,許多將士不僅收到了嘉獎,還收到了周帝特允的返鄉省親的旨意。這些將士大多是在戰中立下功勞的,上至將軍,下至兵卒,有幾千人。除了裴霄。
營帳外頭喜氣洋洋,充斥著恭賀的聲音,裴霄獨自一人坐在帳中飲酒,麵色暈紅,握著酒盞的指節森森發白。
他從沒有像此刻這樣明白,他是被拋棄了,被周帝拋棄了,周帝想讓他老老實實地待在這荒蠻之地,最好老死在這,再也不要回去。
他心中的不甘和怨憤像是頭野獸,幾乎將他吞噬了!
憑什麽呢?他這麽多年來,也是兢兢業業,勞苦功高,他和高家立下那麽多汗馬功勞,如今一錯,竟然就統統不作數了?裴霄想著,這麽多年來,他一直在為做一個好帝王而準備,裴澈心太軟,裴原心太野,唯有他才是可塑的帝王之才,如果他能夠登基,定會強兵興文,大施仁政,有朝一日率領大周鐵騎一統天下,打下千秋萬代不朽的江山!
他千辛萬苦地想要得到這個機會。
他並不是個惡毒的人,惡毒隻是手段而已,並不是他的心。所以,麵對他第一次生出喜歡之心的女子,他仍能克製,不去搶奪。麵對裴原削發的侮辱,他仍舊暗自吞下,拒了淳於欒的合作請求。
但如今,裴霄不想再忍了。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他也隻是想要活著而已。
想要活著,就隻能殺了裴原,殺了周帝,奪回帝位,付出一切都在所不惜。
既然全天下都辜負他,他又何必再守忠誠呢?
……
夜深人靜時候,裴霄已經醒酒,他整理好裝束,騙過營地站崗的衛兵,行到遠離營地的一處曠野中央,下馬等候。
這是他與那人約好的地方,今天是最後一日。
雨漸漸聽了,月仍隱在烏雲之後,裴霄安靜地等待著,直到奔馬聲至,在他身後一丈處穩穩停下。
淳於欒大笑著道:“漢人的三王子,怎麽樣,你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