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報複
裴霄剛剛從刑部被放出,換了衣裳, 但沒時間梳洗, 頭發淩亂, 胡髭也長出來了一茬, 半點不見了從前的溫潤公子的樣子。
他繞開周帝派出的跟尋他的人,帶著所剩無幾的殘兵, 一路向北, 終於在五日後追上。
正是傍晚,落日餘暉籠罩在山頭, 山上無樹,隻有怪石黃土,刺目的日光沒有遮擋地射來,讓裴霄抬臂擋住了眼。
他眼睛眯起, 隱約間看見山頂立著一人一馬, 像是鍍了層金光。
裴霄一眼便認出那人是誰,憤怒地拔劍而出, 大喝道:“裴原!你好大的膽子, 是在此等我嗎!”
對麵傳來聲悠長的呼哨, 好似在回應他。
吳瑉意識到情況不妙,裴原不是魯莽之人, 他單槍匹馬等候, 如此囂張,必定有所埋伏,他欲要提醒裴霄謹慎行事, 不要衝動,但裴霄已經被如此敷衍羞辱給氣昏了頭。不等吳瑉開口,裴霄雙腿夾緊馬腹,喝了聲“駕!”,持劍便奔了過去。
裴原從背後抽出長刀,靜靜等著,待他們距離隻剩三丈時,也大喝一聲衝出。
裴霄的劍迎麵砍下,裴原橫刀抵擋,鐵器摩擦過發出刺耳聲音,裴原忽然笑了下,調笑語氣道:“三哥,趕了這麽久的路,怕是沒洗臉吧?”
裴霄眼眸圓睜,怒吼道:“你放肆!”他臂上使力,長劍順著刀鋒往上,猛地一轉,直擊裴原麵門,裴原向後彎身躲開,裴霄眸光一閃,反手又要擊向裴原座下戰馬的頭部,賽風受驚,仰蹄嘶鳴,裴原迅速控馬移步,裴霄的劍削在馬尾上,斷了一撮尾發。
裴原嘖了聲,搖頭道:“三哥的心可真髒啊。”
“我不是與你扯皮的!”裴霄惱怒於他的語調,裴原越是雲淡風輕,他心中便越有被玩弄於股掌之上的屈辱感,這是他此生從未體驗過的感覺,讓他心中燥鬱,幾欲發狂。
裴霄抬劍指向裴原鼻尖,冷聲道:“我不知你如此費盡心力地要奪走我的兒子是有何企圖,但你休想得逞!我現在給你兩條路,要麽,你乖乖地將圓子送還給我,咱們前賬一筆勾銷,以後各憑本事。要麽,我綁了你,以你做質換回我的兒子,但到時你的臉麵還有沒有,可就與我無關了!”
“口口聲聲的你兒子,你兒子,你臉皮多厚啊。”裴原淡笑著回他一句,左手往後撐在馬背上,右腿竟然抬起搭在了左膝上,衝裴霄揚著下巴吹了聲口哨,“真沒見過你這樣的男人,給人家養了五年兒子還這麽高興,如此無私博愛,無愧於太子身份。待三哥今年生辰之時,弟弟定親自為你裁剪綠衣綠帽,以表敬意,想必你也定然喜歡。”
裴霄的臉色變了又變,終於暴喝一聲:“來人,給我擒了這無恥小賊!”
他身後兵士聽令,立刻拍馬上前,一時間塵土飛揚,殺聲大作。
裴原的臉色正了正。
他等的就是這一刻。
“有賊子欲要衝關!”裴原握著刀的手高高舉起,大聲道,“楊馬崗的將士何在?來人,擒住他們!”
轉瞬間,似有雷聲傳來,三千鐵蹄如烏雲般奔湧,所過之處,沙塵漫天。裴霄環顧四周,大驚失色,對方顯然早有準備,以包圍之勢襲來,將他們團團圍住,如銅牆鐵壁般,他根本就衝不出去了!
他的副官吳瑉幾乎傻了眼,大聲問:“殿下,這可如何是好?”
“你問他有什麽用,問我啊。我認識你,小吳,是吧?”裴原傾身向前,笑著道,“我給你指條明路。若你現在放下刀,跪到地上來,喊我一聲爹爹,我或許可以看在父子情麵上,饒了你。”
“你放肆!”裴霄大罵道,“我今日就算是死在這裏,也要斷你一臂,報我仇怨!”
他說完後怒吼一聲,夾馬朝裴原衝來,吳瑉意識到他的打算,大手一揮,率領身後衛士也都衝著裴原而來,吼道:“生擒了他,我們還有活路!”
但他們人數不過百人,在三千麵前,如同螞蟻般不堪一擊,裴原控馬慢慢後退,他身後將士湧上,刻意放過裴霄,隻將吳瑉等人包圍起來。不過幾個喘息時間,裴霄的親衛便都慘叫著落地,沒了聲息。
裴霄臉上滿是血汙,怒目圓睜看著裴原,大喝一聲,還欲再攻,身側忽然射來一支,正中馬臀。
那馬早就已經疲憊不堪,受此一箭後驚嚇逃竄,裴霄一時不備,跌落到沙地上,還沒站起來,裴原已經上前,一刀砍下他頭頂發髻,隨後有人擒住慌亂中的裴霄。裴霄驚愕抬頭,亂發披散下來,竟然隻及肩膀了。
魏濛放下,放聲大笑起來,將士們也都大笑起來。
如此羞辱,比殺頭更甚,裴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奈何手腳被困,動彈不得,隻能忍受裴原欺身上前,在他耳邊輕聲道:“我今日無法殺你,但早晚有機會,咱們拭目以待。這一刀是報以往之仇,也是為了告訴你,你項上人頭隻是我掌中之物。還有,回去後好好洗洗脖子,再養養頭發。畢竟,到時候我要將你的人頭掛在城門上示眾,你脖子太髒不好看,頭發太短,我係不上去。”
對著裴霄仇恨入骨的眼睛,裴原直起腰,笑著道:“原來是三殿下,剛剛沒認出來,還以為是闖關的賊人,這才下了錯令,不小心誅殺了殿下的親衛,實在不好意思。現在誤會解開了,魏濛,送三殿下回去吧。”
魏濛領命應是,招呼人將破口大罵的裴霄拽起來,強行扶到已經準備好的馬車上,自己也上車,一路往南去了。
看著遠處車影消失,裴原的笑也落了下去。
他環視了圈裴霄死去的親衛,淡聲道:“找個好地方,都埋了吧。”
……
怕裴霄再生事端,魏濛陪裴霄走了小半個月,一路將他送回了巴蜀軍的駐地,才笑嘻嘻地道別。
裴霄已經要失去了憤怒的情緒。
魏濛的厚臉皮與裴原如出一轍,或許他們就是近墨者黑,裴霄一路上也反抗過,咒罵過,魏濛大多都隻是笑眯眯地勸慰他,但這魏濛就像個不可預測的爆竹筒子,前一刻和你笑著,後一刻不耐煩了,便會罵人。
裴霄自嘲地想著,這人如同裴霄一樣,沒有規矩,目無王法尊長。如果不是他皇子的身份阻攔,如果不是周帝千叮嚀萬囑咐要留他性命,魏濛會真的當即砍下他的頭。
他如同個囚隸一樣被送回了中軍帳中。
身邊親衛死傷殆盡,巴蜀軍原是由裴澈統帥,到處都是裴澈的親信,待他大多冷眼。裴霄在這裏如同海上的孤舟,孤立無援。
夜深人靜時候,裴霄冷麵坐在帳中喝酒,心中思緒翻湧之時,忽聽見門簾響動。
抬眼看,一個高大的藍眼男子走進來,嬉笑著喚他:“漢人的三王子,你還好嗎?”
“淳於欒?”裴霄眯眼道,“你不好好在你的王庭待著,不遠千裏跑來我這裏做什麽?”
“自然是來解救你的。”淳於欒自然地在他對麵坐下,舉杯飲下酒,笑道,“事到如今,你還不想與我合作嗎?”
……
裴原他們之後的路走得不緊不慢,到達豐縣時已經是十日後了。
燕北一共九郡,其中以三個重鎮最為緊要,分別是皋山鎮,豐縣,和代縣。皋山鎮位於最中間,豐縣和代縣分居兩翼,如同三角,這樣分布的好處是,無論哪一個城鎮受到攻擊,另外兩城都可迅速派兵支援。而其餘六鎮如果受到襲擾,這三縣也可迅速增援。
邱明山一直以來都於皋山鎮屯兵,而裴原封地的都城在豐縣,兩城相距不遠,快馬三個時辰就能到。
裴原抵達豐縣後,第一時間給邱明山去了信,想要約他見麵。但是如此簡單的見麵,一直到一個月後都沒能成行。
最開始時,邱明山是不在皋山鎮,去往邊界巡視,裴原等了他三日,好不容易盼他回來,又出現了小股匈奴襲擾搶奪牧民糧草的事。這樣的小事,拍一個裨將出去就能解決了,但邱明山非要親自前往,如此一來,裴原又等了他五日。
等邱明山終於回來了,裴原也不等他的回帖,立刻就要啟程前往皋山鎮,可剛進衙署,又得到他身邊副官的消息。說京城那邊下了急令,要邱明山親自去與老單於會盟,如今南邊戰事吃緊,如果北方再起戰火,軍需怕是跟不上,所以最好不要再動兵,要和諧地解決。裴原又等了他十日。
十日後,到了換防的時候。
按周朝律令來講,同一個兵團在一個地方駐紮,不能超過三年,為的是防止軍中的首領與地方的長官關係過於密切,從而生出歹心,對百姓,對朝廷,都不利,所以兵團會經常調換駐地。以及,內地的士兵從來都是養尊處優,基本沒有見過真正的敵人,每過三年會調防一批內地的士兵到邊軍,磨煉本領。
換防是個冗雜而漫長的過程,裴原自然沒有精力再去思考邱明山的事,等到一切事畢,又過了近一個月。
邱明山在此期間給他回過幾次信,說些不痛不癢的話,但沒有像以前一樣,熱切地邀請他前去小聚。裴原終於明白過來,邱明山這是在刻意躲他!
裴原不再等了,他準備親自前往皋山鎮,不管他是在巡防,還是在會盟,都非見他不可!
一大早起來,寶寧照顧他梳洗穿戴好。裴原怕耽擱了時間再生變故,早飯都沒吃,寶寧隻好給他帶了幾個油餅饅頭,和圓子一起送他出門。
等著陳珈牽馬過來的時候,裴原衝寶寧道:“我以前從來不知道,見他一麵那麽難,好像中了邪似的。這次可千萬別再出什麽岔子了。”
寶寧雙掌合十在胸前,小聲道:“老天保佑你。”
陳珈將賽風牽過來,裴原鬆了口氣,揮別寶寧,正要上馬,忽見到一個小吏跑來,行禮道:“殿下,代縣新換的守將宿維來了,想要拜見您!”
這個宿維裴原早有耳聞,是左相董玉樹的門下。董玉樹與裴霄結黨,一直明裏暗裏與他不對付,裴原聽說宿維調防過來時心裏就暗罵,現在聽到他來拜訪,臉色更黑。
寶寧看他把踩在馬磴子上的腳放下來,低聲罵了句髒話。
圓子掏出塊糖塞到寶寧手裏,寶寧笑眯眯地含到嘴裏,問裴原:“你還去嗎?”
裴原罵:“去個屁!”
“那我回去睡覺了。”寶寧拉著圓子的手往回走,和他商量,“圓子,咱們睡醒之後去吃東街小攤賣的韭菜盒子吧,我要加很多辣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