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石榴花
寶寧覺得蘇明釉有些蠢,她的意圖太明顯, 說話也不含蓄。最關鍵的是, 在沒有真正取得她信任的時候, 就開口說這些涉及陰私的話, 想挑撥離間怎麽可以這樣呢?
但蘇明釉為什麽會這樣待她?寶寧有些想不通了。最開始的時候明明還挺好的,難道是給她吃太飽了?才生出這樣的閑心來。
無論如何, 這個匣子……
寶寧撥弄上上頭小小的精致鎖扣, 她真的想知道裏頭是什麽,也不能再讓裴原守著這個秘密瞞下去了。他們之間的小秘密越多, 隔閡就會越深,今天是蘇明釉來挑撥,若以後換成個道行高深的,她會不會就上當了?
寶寧把匣子又放回架子上, 她去換了身裴原喜歡的石榴紅襦裙, 稍稍整理了下頭發,到廚房做晚飯。
晚飯做新奇的菜式, 寶寧忘了從哪個話本裏看來的了, 叫燜飯, 什錦燜飯。
將家裏剩下的青菜和肉都切成小丁,炒香後和米飯燜在一起, 熟了就可以吃。
寶寧今晚想哄裴原高興, 她將做法稍稍改良一些。先將米飯燜在木桶裏,再取了昨晚剩下的大骨上的酥肉,切塊後放到一旁。而後準備了甜玉米、土豆、青豆、紅薯和窖藏的黃澄澄的小南瓜。
想了想, 又取了巴掌大的熏豬腿肉,這是雲南總兵千裏迢迢差人送來的。
寶寧一直納悶裴原每日忙來忙去是在幹什麽,那些事她聽不懂,但現在看來他應該做的卓有成效了。這麽多人給他送禮物,渤海的蝦,雲南的熏肉,還有嶺南的荔枝……江西的一個不記得名字的官兒,送了兩個比米缸還大的青花瓷缸子來,現在放在院門口養魚。
甜玉米粒放到一旁,剩下的菜肉切成小塊,起鍋燒油,加鹽巴翻炒入味,很快就傳出複雜的香氣。
炒香後的什錦菜和洗幹淨的玉米粒兒一起放到米飯上,蓋上蓋子小火慢燜。趁著這功夫,再做一道紅燒泥鰍。泥鰍肉嫩,鮮美,又沒有零碎的小骨,很適合裴原這樣嘴挑的懶人。
寶寧掐著點兒做的飯,等一切都弄好了,便聽劉嬤嬤喚:“殿下回來了!”
這時候,廚房裏和小院裏已經飄滿了飯菜香氣。裴原一身風塵,本滿麵疲憊,但一踏進院門,瞧見嫋嫋升起的炊煙,還有廚房和正房裏一點黃融融的燈火,唇角又勾起來。
他將外衣解下遞給劉嬤嬤,轉身鑽進廚房裏,笑問:“晚上吃什麽啊媳婦兒?”
寶寧將切碎蔥花放到飯上,再澆一勺白骨湯,道:“大魚大肉。”
蔥香混著肉味,長了眼睛一樣鑽進鼻孔裏。裴原深深吸一口氣:“賊他娘的香!”
寶寧衝他笑:“端去屋裏吧,再招呼劉嬤嬤一聲,是時候喂狗了。”
裴原挽起袖子端鍋,和寶寧並肩的時候瞟她一眼,覺得寶寧今天奇奇怪怪的,溫柔得過分了,打扮得也好看。不是說她以前不溫柔不好看的意思,但今天就……過分了。
寶寧拿著魚跟在他後麵,問他:“為什麽這樣看我?”
裴原一針見血:“你是不是有事求我?”
寶寧愣愣地看著他,不自然地別開眼:“瞎說,我能有什麽事。”
就是因為那個匣子的事。她要去問,總不能直接問,要先將他哄高興了的,那樣才好辦,所以才做了一桌子好飯菜。但做是做了,被裴原一語道破,還是不好意思承認。這人怎麽這麽不解風情呢!
裴原邁進門檻,把鍋子和碗筷擺好,衝她挑眉問:“怎麽的,把錢都敗光了?看你那慫樣兒,來求我原諒?”
寶寧覺得裴原腦子裏的弦兒和正常人腦子裏的肯定不一樣,正常人怎麽會想到這裏?
她搖頭道:“沒有。”
“有也沒關係啊。”裴原夾一筷子泥鰍肉送嘴裏,用閑著的那隻手掐寶寧的鼻子,哼笑道,“隻要你不養小白臉,幹點什麽出格的事兒我不能替你兜著?到底怎麽回事,你闖什麽禍了,弄得這麽興師動眾。”
裴原手指撥了撥寶寧的耳墜子:“打扮得像朵石榴花兒似的。”
寶寧臉頰脹紅,她兩手抓著碗,不知道怎麽接裴原的話兒。
“不說?”
寶寧道:“還不是你的好大嫂!”
裴原不解:“她怎麽了?”
寶寧將今日發生的事原原本本對著裴原重複了一遍,看著裴原愈來愈黑的臉色,最後道:“我沒闖禍,我隻是想哄得你高興一些,將那個匣子的事告訴我……當然,如果你不方便,也沒關係。”
寶寧攪弄碗裏的米飯:“你隻要知道你的好大嫂不太對勁就行了,若以後她找你說閑話,你可不要信。”
裴原淡淡道:“我沒那麽蠢。”
寶寧偷偷抬眼看了他一眼,有些失落。他果真沒提到匣子的事,是不願意說嗎。
他們沉默地吃飯,外頭偶爾傳來幾聲狗叫,顯得屋裏更靜了,隻有碗筷碰撞與咀嚼的聲音。
飯吃了快一半,裴原給寶寧夾了一塊肉,開口道:“下次她要是再欺負你,你就將她趕出去,在你的家裏,怎麽能受外人的氣。“
寶寧嗦著筷尖,小聲道:“但那是大嫂啊,長嫂如母。”
“她倒是配得起嗎。”裴原冷哼一聲,“以後少和她往來,我明日會敲打她一下,讓她老實一點。”
寶寧點頭。
他們沒再說話了,吃好飯,劉嬤嬤將桌子收拾下去,裴原到浴間洗澡。寶寧坐在門口台階上看月亮,彎月如鉤,阿黃和吉祥在院裏跑來跑去,寶寧手裏抓幾顆葡萄幹,慢悠悠往嘴裏送。
她現在心情平靜,那會的失落散得差不多。她是習慣安慰自己的,每個人的心裏都有幾道疤,裴原是個自傲的人,他不會在人前示弱,有的事他不願提起,就鎖起來。寶寧能夠理解。
她不是非要刨根究底問個不休,匣子的事,就算了吧……
有小蚊蟲在眼前飛來飛去,寶寧趕不走,她去屋裏取了條長紗,搭在頭上蓋住臉,繼續仰頭看月亮。
朦朧的月色更美了。
“想什麽呢?”正出神,裴原走出來,他赤膊坐在她身側,手裏拿著幹布揉頭發,叫她,“我的小石榴花兒。”
寶寧看一眼自己的裙子,石榴紅色的,她還特意搭了同色的耳墜子,被裴原這樣說,寶寧有點難過:“很俗氣嗎?”
“怎麽會。”裴原偏頭親她臉頰一口,“我們家寧寧最好看。”
寶寧笑起來,她回過頭,也親裴原一口,在眼皮兒上。裴原癢得閉了下眼,他將手裏的布巾扔到地上,將寶寧抱過來放在自己的大腿上。寶寧麵上的紗巾也掉在地上,裴原沒管,低頭咬住她的唇。酸酸甜甜的葡萄香,又軟又甜。
“寶寶,張嘴。”裴原輕聲哄她。
寶寧縮在裴原懷裏,她在這事上很聽他的話,檀口微張,裴原誇她:“真乖。”
寶寧聞見他身上清淡的冷香氣,她第一次發現,裴原身上這麽香。
過了很久,他們分開。
裴原收緊摟她腰的手臂,寶寧順勢伏在他肩上,輕輕喘氣。裴原今天很溫柔,他以往沒這麽溫柔,他喜歡咬人,總會弄得人疼,這次沒有。
他洗完澡出來後就變得古怪了。
寶寧閉著眼胡思亂想,忽覺得身子一輕,裴原將她抱起來放到地上軟墊上坐好,睜開眼,手裏突然多了個涼涼的東西。
一串玲瓏的小鑰匙。
寶寧心頭猛地跳了下。
“給你的。”裴原單膝跪在她麵前,勾勾她下巴,“你不是想知道那個匣子裏到底是什麽嗎,以後就交給你保管了。其實也沒什麽神秘的東西,我母親唯一的一件遺物,你婆婆的,留在世上最後的念想。我以前總想起她,後來有了你,就不那麽常想起了。她在世的時候和我說,兒子都是有了媳婦忘了娘,現在一看,還挺對的。不過,我想起她的時候總是沒什麽好心情,現在不想了,人看起來也像個正常人了,她若真有在天之靈,應該會高興,也會感激你。”
裴原說這話的時候笑著的,但寶寧看著他的眼睛,卻覺得難過。
寶寧輕聲問:“為什麽是最後一件?”
“她死後東西都被燒了,因為死得不祥。”裴原道,“你若想看,明個等我走了自己偷偷看,別落我眼裏。我看著這東西,腦子疼。”
寶寧覺得現在的裴原脆弱極了,他臉上沒有悲傷,語氣也很平靜,但這樣更讓她心疼。
她心底對裴原的疼愛都被激發出來,忽然就有種母愛泛濫的心潮湧動,張開雙臂衝裴原道:“過來,抱一下。”
裴原笑:“幹什麽?別安慰我,不想聽。”
“我不說話。”寶寧傾身上前,摟著他脖子靠在自己胸前,“就是很想抱抱你。”
裴原的笑慢慢斂起,他手掌按在寶寧背後,壓著她抵向自己,過很久,慢慢吐出一口氣。
寶寧聽他輕聲道:“我會努力地,帶著你到最高的位置。你想欺負誰就欺負誰,但不會再有人敢欺負你。還有,寧寧,你要愛我,千萬千萬別背叛我。我是個病人,沒你會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