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夜晚

  夜幕降臨,寒風乍起。


  寶寧將雞鴨都趕回圈裏去, 鎖好籬笆門, 又給賽風的草料袋子裏添了點食, 才往屋裏走。阿黃已經蹲坐在門口等她。


  屋裏亮著燈, 隔著薄薄窗紙,能看見一個高大身影背對著窗坐在屋裏, 埋頭不知做些什麽。


  站在門口待了會, 寶寧整理思緒,踏進屋子。


  炕桌上點著燈, 裴原坐在那寫寫畫畫,聽見聲音,頭也沒抬道:“回來了。”


  他聲音沉穩,無端讓人安心。這樣一句簡單的話, 聽在耳中, 竟有種風雪夜歸人般的歸宿感。


  寶寧彎唇應了聲,回身鎖好房門。


  裴原今日和她一起住。


  一是因著那間屋子還沒收拾好, 窗戶也壞著, 住起來不方便, 二是因著敵人在暗中,不知什麽時候還會來, 裴原不放心她自己睡。


  他執意要搬過來。寶寧不好拒絕他, 也沒理由。


  午飯時候她還答應裴原要好好過日子的,現在就將他趕出去,實在太矯情了。


  雖然在夜晚處一室, 她是真的有些害羞。


  寶寧不想現在就到炕上去,她在屋裏走來走去,把已經一塵不染的家具又擦了遍,實在無事可做了,坐在凳子上,看著那隻母水蛭吃田螺。


  下午的時候,她和裴原一起撈上來的,又大又肥,寶寧挑出一部分最好的喂水蛭吃,剩下一些明天用辣椒炒著吃。


  光是想想那個味道,寶寧都忍不住吞口水。


  那隻水蛭是真的能吃。胖胖身軀圈住田螺,帶著吸盤的腦袋用力頂開那層薄殼,動作迅猛,嗖的一下就鑽進螺殼裏,緊接著,寶寧便看見它透明的身體中,有淡淡的紅色血液流進來。


  寶寧打了個寒顫,不由想起這東西若是鑽進裴原身體裏,該是怎樣的疼?


  裴原從書案中抬起頭,看向她。


  暖黃燈光映襯下,寶寧拖著腮,盯著麵前的小罐子看,目光呆呆笨笨。他忍不住叫她:“還不上來?”


  寶寧回過神,“噢”了聲,將水蛭收起來,踮腳輕輕放到櫃子上,才爬到裴原身邊去。


  屋子小,炕也小,裴原身高腿長,往那一坐占據多半江山,為了不碰到他,寶寧隻能蜷著腿縮在牆角。


  她上來,阿黃也跟著一躍跳上炕頭,鑽進裴原懷裏。它諂媚,好撒嬌,仰頭舔裴原脖子,裴原嫌棄這濕漉漉觸感,捏著後頸皮將它扔走。


  阿黃搖頭擺尾又衝過來,黏膩蹭他。


  “你惡不惡心?”裴原撂下筆,想要罵它,寶寧見狀趕緊把阿黃攏進懷裏,衝裴原道:“它還小,不要總是訓它。”


  “你就護著它吧。”裴原擰眉,“我遲早逮著機會打它一頓!”


  他說完,瞟見寶寧的腿:“那麽彎著,難不難受?”


  寶寧還未回答,裴原拽過她腳腕,把膝彎掰直,他撩起上衣,自然地將她的腳貼在肚皮上,左手按著,右手去拿筆。


  “下次早點上來,整日左擦擦右擦擦,不知幹淨個什麽勁兒,凍得冰涼。”


  肌膚相觸,這曖昧感覺讓寶寧腳趾都蜷縮起來,別別扭扭道:“不用……我縮被子底下暖暖就好。”


  裴原拿筆去蘸墨,沒看她:“我手上有傷,你若動彈給我崩裂了,自己看著辦。”


  寶寧擼一把阿黃毛發,眼皮垂下,到底沒將腿抽出去。腳底慢慢傳來熱度。她偷偷看裴原一眼,眼裏流露出一絲歡欣。


  寶寧伸長胳膊,把白日做了一半的那個助行器拿過來,繼續鼓搗。


  安靜房間裏,阿黃睡覺,裴原寫字,她拿著布條在木板上纏纏裹裹,窸窣聲音,更顯靜謐。難得溫馨。


  做著做著,寶寧沉浸進去,不知過多久。忽聽裴原說了句:“給你買個丫鬟回來吧。”


  他寫好信,拿起來吹吹,繼續道:“也好伺候你,不用忙忙碌碌的,舒服躺著,不是挺好?”


  寶寧猛地抬頭,瞪大眼:“我不要!”她不知裴原怎麽就想起這事,但一想到家裏多了個外人,光是想象,寶寧便覺得不舒服。尤其丫鬟還是個女子。


  自己心眼兒小,寶寧知道。她直起腰,蹙眉:“我不想有人進我房間,動我東西,不喜歡。”


  裴原訝異於她的反應,安撫地拍拍她小腿:“那就不要。就隨便提一句,逗你的,你不喜歡就算了。”


  寶寧慢慢靠回牆壁上。她過激了,但是這話題觸犯她心底的弦,沒忍住。寶寧兩手交握攥著,指甲摳上手心。


  她低垂眼皮兒,裴原沒發現她神情中異樣。


  沉默被打破,裴原的話也多起來,手頭事做完,有了時間,去逗弄她:“明日吃完飯,天氣好的話,帶你出去騎馬。”


  “我不敢。”寶寧情緒緩過來,“賽風太高,我害怕,要是摔了怎麽辦。”


  “我在呢,它不敢衝你亮蹄子。”


  寶寧說:“我明日有更重要的事。”


  “做什麽去,帶上我嗎?”


  裴原把桌子收到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地和她閑聊。寶寧抱緊懷裏的東西,惦念著給他個驚喜,不點明,隻道:“帶你,明日你就知道了。”


  “故弄玄虛。”裴原瞥她一眼,信紙疊好壓在硯台底下,“我吹燈了?”


  “等會兒,我鋪床。”寶寧站起來,三兩下把被子鋪好,枕頭拍平整了,才道,“熄吧。”


  裴原一口氣吹過去,屋裏暗了。


  不是頭一回同床共枕,但頭一回兩人都神智清醒,寶寧有些無措。她摸摸鼻子,挨著牆壁躺下,離裴原遠一點。眼睛在暗中盯著他動作。


  “沒打算碰你。”裴原閉眼躺下,手往旁邊身,準確抓住她耳垂,輕輕捏了捏,“睡吧。”


  寶寧睡不著,想起他寫了一晚上的那封信,她早就想問的,但是猶豫著,問不出口。


  寶寧覺得她是有權利過問下的。裴原說他們是夫妻,夫妻之間榮辱與共,他做出的每一個決定對她都有影響,裴原給誰寫信,她應該知道。


  借著黑暗,寶寧膽子大了些,捅了捅裴原胳膊,小聲喚他。


  “怎麽了?”裴原單手搭著額,另一隻捉住她手,揉捏一番。


  “今晚你寫信,是給誰呢?”


  裴原頓了頓,道:“邱明山。”寶寧驚訝。


  她長在深閨中,足不出戶,但護國大將軍的名字她還是知道的。她還知道,裴原當初進軍營曆練,去了塞北,將近八年時間,他都在邱明山麾下。二人情同父子。


  隻是後來,聽說兩人談崩了,大打出手,險些以刀搏命。


  裴原道:“算著時間,以往每年他都是這個時候回京麵聖,過兩天我預備約他出來見一麵。”


  他言至於此,再深入的就不想多說了,寶寧也沒再問。但她知道,肯定不會是單純見一麵那樣簡單。


  有些她不知道,最好也不要知道的事在發生。


  寶寧睜大眼看著棚頂,好一會,眼睛發酸,才闔上。


  阿黃在她懷裏睡得香噴噴,寶寧把它往上摟在臂彎處,額頭抵著它的背,隨著它呼吸的起伏,也慢慢睡著了。


  寶寧不知道,黑夜中,裴原側著頭,看了她許久。


  ……


  第二日,寶寧早早就醒來。她習慣了早起,早起可以多做幾樣飯菜,她喜歡做菜的過程,和最後看到成品時的成就感。


  這種忙碌對她來說並不是負擔,反倒是種精致的幸福。


  裴原還在睡。寶寧把燈點得很暗,柴火燃燒發出劈啪的聲音,鍋裏的包子散發香氣。


  裴原中間轉醒一次,和她說了兩句話,想起來幫忙,被寶寧勸下。


  她倒希望裴原多休息會,養好身子才重要,等以後他好好的了,再幫她做活也不遲,來日方長……如果裴原待她能一直保持初心的話。


  許是屋裏氣氛太適合睡覺,阿黃趴在裴原枕邊,一人一狗睡得死沉。


  寶寧就著微弱的光,繼續弄她手裏的東西,包子熟了,天亮了,她正好縫完最後一針,用牙齒咬斷線。


  寶寧滿意地看著自己的成果,先藏起來放在櫃裏,把包子盛出來,叫醒裴原吃飯。


  三鮮餡的包子,裏頭汁水飽滿,咬開鬆軟的皮,會有鮮甜的肉汁漰出來。裴原一口氣吃了四個,阿黃也吃了一個半。


  整頓早飯,裴原都在觀察著寶寧的神情。見她一會高興,一會擔憂,一會又雀躍欲試。


  他沒開口問,等著寶寧自己說。吃好飯,寶寧又端了兩碗紅棗枸杞湯來,兩人一人一碗,她說這玩意補氣血,逮著要他一起補。


  裴原擰著眉頭咽下去。寶寧又去洗碗了。


  明明就是有話說的樣子,非憋著。裴原在心中想,這小呆子還真沉得住氣。


  又過了半個時辰,寶寧喂好了雞鴨,喂好了馬,喂好了水蛭,又去後院菜園逛了圈,終於回屋子。


  裴原已經等得有些不耐煩了。


  寶寧衝他不好意思地笑,將做好的助行器拿出來,站他麵前,比劃著往自己身上戴:“我自己做的,覺得這東西或許有用……我想著,你走路慢,主要是因著左腿使不上力,那如果將左腿固定住,是不是就能使上力了,行走會方便許多?”


  寶寧說:“你把這個帶子係在腰上,這些小木板圍繞在腿上,木板很硬的,像拐杖一樣,可以支撐。我在膝蓋這裏做了別的設計……還可以蹲下的。”


  寶寧驚喜地演示給他看:“是不是很神奇?”裴原一直沒說話,寶寧抬頭看著他的神情,聲音漸漸低下去。


  她很怕裴原多心。他這人敏感,自尊心還強,寶寧擔心裴原以為她嫌棄他,或者這種行為會刺痛他。她猶猶豫豫的,拖到現在才給他。


  難道還是讓他不舒服了嗎?

  寶寧看見,裴原的眼底有些泛紅。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