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相信
麻布沒那麽透光,清晨陽光灑進來, 不像以往那麽透亮, 暈暈暗暗的。
裴原早寶寧一步醒來, 手指捏了捏鼻梁, 緩慢睜開眼。
他腦中不甚清醒,乍一看到屋內淩亂狼藉, 皺眉一瞬, 再瞧見倚在牆壁睡著的寶寧,昨日記憶被喚醒。
裴原眉梢抽動一下, 眼中煞意畢露。
昨日之事,實屬意外,若放在平常,他不會讓人輕易得手。隻是昨日不知怎的, 許是陰雨緣故, 他覺著體內毒素似乎發作起來,以往是左腿疼痛, 但因著毒已經蔓延, 全身似乎都有些疼起來, 隱隱的痛楚,藏在筋膜底下, 跳躍著鼓動。
這點疼不至於讓他受不住, 但還是分神,加上雨聲,他沒注意到窗外有人。
直到後來, 他聞見隱約香味,才驟然驚醒,身邊沒有武器,他捏碎茶盞打過去,那人被擊中,逃了。
但發現太晚,那香性烈,他當時便覺得已經控製不住,所以將寶寧趕走。當時,他並沒往催情的方向上想,但已明顯感受到情緒的不受控製。
他深知自己是什麽德行,若真的瘋起來,十個寶寧來也拉不住。
他不想傷到她,更不想她看到自己的醜態。
但後來之事……
裴原轉頭看向寶寧。
她麵容倦怠,睡的不穩,是坐著的,腦袋挨在脖子上,歪歪斜斜,很不舒服的姿勢。許是冷,兩隻手交疊在腹前,扽在袖子裏,薄被隻蓋到膝蓋處。可憐巴巴蜷縮著。
裴原的視線落在她手上,細白的手,指骨脆弱,他都不敢重按,像是一碰就會折。
裴原心中一軟,手伸到被底下,去摸她的腳,有些涼。
他挪過去一點,一手攬著寶寧後腰,一手拖她膝彎,輕輕將她抱進懷裏。
裴原手臂擋著寶寧的背,另一雙手握住她雙腳,揉搓著去暖。
寶寧轉醒。她覺得眼皮沉重,睜不開,渾身都疼,尤其是脖子的地方,落枕了。
她不敢動,又難受,伸了手過去捶,嘶嘶吸著氣。耳邊有人道:“不好好躺著,坐在那睡做什麽,疼了吧。”
下一瞬,肩膀被接管,一雙有力的手按揉她肩頸處,邊低聲問:“我再重按點,受得了不?”
寶寧徹底醒過神。
裴原的臉就在她眼前,一雙狹長的眼盯著她,目光清明,隱含笑意。不知是否是錯覺,寶寧覺得,今日的裴原比以往柔和許多。
“問你話呢。”裴原拇指多用了一分力道,寶寧哎呀叫了聲,伸手護著脖子,眼淚疼出來。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姿勢的別扭。縮在裴原臂彎裏,像隻躬身的蝦米,怪不得剛才還覺得冷,現在又熱了。
寶寧緩過神來,急忙往外爬,裴原兩指捏著她腳腕,不讓她動:“上哪兒去?”
寶寧不知要和他說什麽。她覺著尷尬,裴原卻像是無事發生過一樣,一臉坦然。
他拽著寶寧腳腕拖她回來,口中道:“你別掙,骨頭脆,折了可不怪我。”
寶寧急於脫離接觸,沒聽他的話,裴原手下越緊,她心裏越慌,昨夜記憶湧上來,寶寧隻覺羞赧萬分,想也沒想,抬腿踹了他一腳。
裴原虎口上有傷,被她一碰,倒吸口氣,稍微鬆手,寶寧就像泥鰍一樣滑出去,她受了驚的樣子,盤腿坐在他對麵,緊緊抱著自己小腿,生怕他再搶。
裴原知道,自己昨天嚇到她了。
想到這,他語氣放軟些,衝她招手:“坐我前麵來,我給你捏捏脖子,不揉開了,還得疼個三四天。”
寶寧立即接到:“我不疼!”她目光閃躲,不看裴原的眼睛,想要穿鞋下地。
地上亂糟糟的,她昨晚也忘了把鞋子甩到哪裏去了,一時間找不到,寶寧幹脆不找了,赤著腳踩在地上,就要往外走。
“有瓷片,紮到腳怎麽辦。”裴原眉心皺了皺,喝道:“回來!”
寶寧被他喊的一個激靈。立在那不動了。
裴原知道自己語氣太重,他歎了口氣,挪到炕沿處,去抓寶寧的手,拉她坐到身邊,低低問:“你總跑,跑什麽呢,嗯?”
他輕輕勾擦著寶寧柔軟的手心,哄慰她:“我不會傷害你的。”
寶寧抬起眼,掃視了圈屋內淩亂殘破的擺設,那扇被他拽下來的窗子就扔在地上,門口堅實的紅木架子漏了個大洞。
寶寧打了個哆嗦。
剛醒的時候,她心裏隻念著昨日替裴原做那事時的羞窘,覺得私密,不好意思。現在更多了一分淡淡懼意出來。
她想起裴原昨日的樣子,瞳仁裏卷著風暴,像是想要撕碎了她,他把她從窗外一把扯進來,那麽容易,像是提著一隻小雞崽。
寶寧終於意識到,裴原是個男人,武力強悍,有攻擊性。
他不再是剛見麵時候,懨懨躺在床上的那個病秧子,隨她擺弄,她說吃什麽就吃什麽,穿什麽就穿什麽。
事實應該是,她是隨便他擺弄的。
寶寧不由胡思亂想起來,昨日的事是個意外,但是誰有能保證以後不會再有這樣的意外呢。這一次裴原克製住了,若是有下一次怎麽辦?寶寧無法他會不會傷害她,他本就是個喜怒無常的性子,一會覺得這樣好,一會覺得那樣好。
他高興時候和顏悅色待她,誰知道萬一不高興了,會發生什麽。
裴原並沒有給她足夠的安全感。
就像現在,裴原坐在她的麵前,寶寧甚至無法預判出他的下一句話。是誇她的,凶她的,還是隻冷淡地指著門告訴她:去做飯。
寶寧感到沮喪。
“在想什麽?”裴原看她半晌,見她就那樣低眉順眼坐著,一句話沒有,實在忍不住,手去抬她的下巴。
寶寧張張嘴,說不出話來。
裴原笑了下:“就過了一夜,怎麽成小啞巴了?”
“沒有……”寶寧抿抿唇,忽想起更重要的事,昨日那人到底是誰。雖過了一夜,她毫發無損,想起來還是後怕,拉住裴原袖子問:“你有什麽仇家嗎?”
裴原立即反應過來她在說什麽,麵色也嚴肅下來。
他淡淡道:“若真要數,我的仇家,三天三夜也數不清。”
寶寧思及他過往斑斑劣跡,一時失言。
裴原道:“我仇家雖多,真敢下手對付我的,沒有幾個,何況是這種下三濫的手段。”
寶寧蹙眉道:“我不明白,就算要害你,為什麽要用那種東西……”
“若我沒猜錯的話,他想用的是軟筋散,黑市上流通的熏香一共就這麽兩種,一是催情香,煙花地常用。二是軟筋散,黑店常用。要麽他是被人騙了,買錯了香,要麽是他自己手腳笨,拿錯了香。但無論是哪一種,這人都是個傻子。”
寶寧愣愣聽裴原分析,覺得他說得似乎有理有據。
她問:“你覺得你認識的那些人中,誰做得出來這樣事呢?”
裴原冷冷道:“我不與傻子打交道。”他一句話,把寶寧剩下的話都憋回去。
“再者言,這人的反應並不迅速,應該不是專業殺手。”裴原手指敲了敲膝蓋,忽然拋出個問題,“若你遇到昨夜的差錯,燃錯了香,你要怎麽殺我?”
他循循善誘:“大膽說,別害怕。”
寶寧道:“趁你睡著的時候,精疲力盡,好得手。”
裴原問:“你為什麽不選擇逃走?”
“我要殺你呀。”寶寧訝異,“經過這事,你肯定有警惕心的,以後再想事成就不容易了,還是選擇昨晚的好。”
裴原笑起來,讚賞摸摸她頭發:“你都能想明白的道理,那人卻不明白,可想而知,有多蠢笨。要麽是他臨時亂了陣腳,要麽是想殺我的心不誠。若再細細分析的話,我以往仇家想要殺我,為何不選擇我最病弱之時,非要選現在?”
寶寧似懂非懂,她仔細回想著最近一段時間她和裴原遇到的人。他們就待在這方院子裏,除了她的家人和裴揚,並沒和誰有過過多接觸,除了……
寶寧震驚不已:“難道是馮公子嗎,可是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裴原道:“防人之心不可無,不管他動機如何,現在他嫌疑最大,要提防。”
寶寧懵懂點頭,仍覺得不可置信,裴原拉過她的手,捏了捏:“寶寧,人心比鬼可怕,你永遠不知道一個人表皮下藏著的是什麽心,他會受什麽力量驅使,去做什麽事。所以,千萬不要輕信一個人。”
他忽然語重心長,寶寧覺得不習慣,聽到裴原的話,她下意識就問了句:“那我可以相信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