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十年
「怎麼小山?打不過別人堵到門口來了?丟不丟人?」
文淵閣前,張九豐抱著酒罈,手中拎著山東烤鴨,一口濃香鴨肉,一口紹興老黃酒,吃的滿臉是油,也滿臉舒暢,還不停的打趣著小徒弟。
被師傅教訓的張小山,頭蔫蔫的垂著,豆芽菜一般,小聲嘀咕道,
「還不是您老人家留著絕學不肯教,否則我怎麼會連番兩次敗在這女人手中。」
師傅張九豐經常在武當山頂靜靜戰立,有時候一站就是兩三個月不動,無論颳風閃電風吹日晒。
還有的時候又會在山下竹林里緩緩走著,邊走雙手還左圈右划,不時露出滿意的笑容,顯然是武道一路上又有突破。
可每次都對張小山的獻殷勤愛搭不理,也難怪這個親傳小徒弟會腹誹不已。
張九豐仰頭灌了一大口紹興黃,胡亂抬起袖口擦了把嘴角油膩,冷笑到,
「哦?按照你的意思這天下的武功難道都是師傅教的?那師傅問問你,姚廣孝的功夫誰教的?鍾離九的真龍解誰教的?」
一年前這個小徒弟功夫練到了不錯的層次,在武當山同輩中找不到對手,張九豐順勢將他踢出武當山,讓他在江湖中歷練歷練。
這次見到他武功頗有進境本正心中歡喜,沒想到敗給了楊羽卿的女兒,竟然敢把責任推給自己這個師傅。
忍著將酒罈子砸在低頭認錯的小徒弟頭上的衝動,張九豐冷臉教訓到,
「這天下師傅能手把手交出來的功夫,最高只能到萬象境,再之後,萬象境以上,修為至圓滿,斬除體內三屍,邁入君臨境,都是個人修為,和師傅沒有半點關係!」
在內江湖中,天資聰慧者比比皆是,如四大門派的掌門,各門派的傑出弟子,如少林禪寺的六大護法僧,他們和常人相比,總是能很輕易的邁入萬象境界,成為內江湖的中流砥柱。
可能破除萬象境的枷鎖,一舉邁入君臨境,站在當今內江湖頂端的人,寥寥無幾。
如果誰說君臨境的師傅肯定能教出君臨境的徒弟,那不用多想,此人肯定是個江湖門外漢。
只要是在萬象圓滿境周邊徘徊的修行者都很清楚,功夫到了這一層境界,既往的是師傅教的,再往下走,就是自己的功夫。
這一層道理,誰都教不了,只有自己領悟!
悟通了,破開枷鎖,那就可以傲世群雄。
悟不到,破不開,這一生都只能在萬象境打轉,甚至有的人境界還會瘋狂的下跌。
張九豐從年輕的時候,就醉心武道,立志在江湖中闖蕩出來一番名頭,那時還在外江湖中,在少林學過藝,在軍中也廝混過,去過遙遠的海外,無數次面對強大對手,百戰而生。
從南海歸來后,才從外江湖到內江湖,又是多年苦修,直到鬚髮皆蒼白,才頓悟人生,破開萬象境,邁入君臨。
若論人生顛簸,和文淵閣中的鐵凌霜相比,和叛逆弒師的鐘離九相比,也不遑多讓。
極為豐富的人生經歷,生死關頭不停深入心靈、深入天地的探索,才成就君臨境。
一絲一毫的經驗可以讓後人享用不盡,卻沒想到這個身在寶山不知道福分的徒弟竟然敢把戰敗的責任歸結到自己身上。
真是該打。
玉不琢,不成器。
看師傅我怎麼教訓你!
對著面色端正一臉慚愧後悔之意的徒弟,張九豐把烤鴨的骨頭嚼的咯吱作響,
「十年!」
「啊?」
張小山抬起頭來,滿臉不解,不知道師傅嘴中忽然蹦出來的「十年」是什麼意思。
「從今天開始,你不要在皇宮了,去隱衛,當個地衛,當十年。」
這也太好了吧?張小山一臉驚喜,在皇宮裡遇到的對手往往一招半式就能解決掉,實在無聊,早就想入隱衛和大哥一起降妖除魔,沒想到師傅的懲罰如此知心。
他咧開嘴角,就要躬身拜謝,卻被張九豐接下來的話震的傻了眼。
「十年之內,無論遇到什麼樣的敵人,無論怎樣危險的環境,你內息只能修練最基礎的陰陽魚游,招式只能用武當山最基礎的兩儀劍。」
,武當山外門最基礎的修鍊功法,只是把內息分作兩條,運行兩個大周天之後,把內息分作兩份,像是兩條小魚,在丹田中轉圈。
而,同樣是武當山外門最普通的功夫,只有兩招八勢,一快一慢搭配。
跟著師傅學多了高深的功夫,如今還需要愣神片刻才能回想起來這兩門功夫,張小山禁不住又叫出了聲。
「啊??」
「啪!」
張九豐老神在在的說到,
「啊什麼啊,記清楚了,十年,如果敢違抗師命,那你就回武當,以後不管練出什麼樣的絕頂功夫,都不能再踏出武當山半步。」
說著油膩的巴掌輕拍在徒弟腦殼上,
「別擔心,十年後師傅要是不在了,你大哥肯定會嚴格遵守為師的命令。」
張九豐甩著袖衣袖走向遠處,外門口兩個小太監恭敬的跟在他身後,只留下滿頭油膩的張小山站在原地沉默不語。
外人都把師傅喊作老神仙,說他活了將盡三百年,不是神仙誰能活這麼久?
可師傅很老了,從他臉上的皺紋和參差的老人斑都可以看出來。
在武當山中,師傅也經常嘆息,怎麼老是死不掉,那時張小山把這話當作師傅的炫耀和自豪。
今天,第一次從師傅言語和身上,感受到了衰老和死亡的氣息。
「這老頭快死了。」
心中正止不住的悲戚,身後傳來了烏鴉嘴,張小山收拾凌亂思緒,轉身推開兩步,看著同樣一臉油膩的鐵凌霜,怒從心起,
「你終於出來了,我要和你再打一場!」
埋頭書海的鐵凌霜心情看似舒暢了許多,手中攥著一本枯黃書策,嘴角掛著得意的微笑,
「只用陰陽魚和兩儀劍,你確定是我的對手?」
「額。」
經她的提醒,張小山這才想起了師傅剛剛說過的話。
今後十年,自己只能使用武當山最基礎的陰陽魚游和兩儀劍,那些高深的絕招都不能再用了。
原本和此人對陣,就捉襟見肘,只憑藉著這兩門粗淺功夫,結局可想而至。
「呵呵~」
踏步前行,兩人身影交錯,鐵凌霜肩頭輕震,撞開不知所措的張小山,輕蔑冷笑著飛掠向雞鳴寺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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