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黑白子
「啪。」
黑衣僧人手捻黑子,輕輕落在一顆白子之側。
棋盤對面,坐著大明朝的永樂皇帝,他手中捻著一顆白子,皺著眉頭,盯著棋盤上縱橫的黑子,這一小撮那一小撮的白子被夾在其間,切割的零零碎碎,甚是可憐。
腦海中戰略縱橫,又是破釜沉舟,又是以兔搏鷹,棋局孤本中的絕招也搜羅了一大堆,挨個套用上去,直到腦子控制不住的亂了起來。
「不下了,不下了,今天心不靜。」
大明朝的皇帝耍起了賴,隨手把棋子扔回棋盒,怒氣沖沖的起身走到小書房下層藏酒的房間中,搬出一壇老酒,掀開泥封,仰頭大灌了起來。
「呼~」
長出一口酒氣,見姚廣孝還在低頭盯著棋盤,恰好酒勁上涌,朱棣老臉一紅,走上去抬手掀翻棋盤,黑子白子叮叮噹噹灑了一地。
咣當一聲把酒罈砸在桌案上,順手拍了拍這老泥酒罈,朱棣搖頭讚歎道,
「不愧是九先生,這城北姚家莊的青泥酒罈,用寒潭水底的青泥,不過爐火,放在地窖里,十年才能陰乾,還多開裂,每年只能做成幾個,用這青泥酒罈裝河西的青稞酒,沒有火氣,可百年風味不變,朕都沒用過幾次,他這裡倒是堆了好幾個罈子。」
皇帝喋喋不休,姚廣孝只是盯著桌案,好似那盤棋還在,直到朱棣閉了嘴吧,臉色越來越紅,他才搖搖頭,
「你還有三種方法可以贏。」
狗屁的三種,棋盤一推,老子早就贏了。
朱棣懶得去理他,抱著酒罈子晃悠到鍾離九經常躺著椅子旁,斜斜躺了上去,對著後面的喊到,
「小侍女,出來掃地,看著一地亂七八糟的,鍾離九平常也不管你嗎?」 ……
二樓小書房中。
小婭習慣了被喊來喊去,聽到有人喊自己下樓掃地,瞄了眼燭台邊低頭畫圖的鐡凝眉,見她沒有反應,就轉身朝樓下走去。
「小婭,去燒壺水,不要管下面的人。」
小婭忙點點頭,拎著空了的水壺走到樓下,有了鐡凝眉的吩咐,小婭躲著院子中的兩人和一地的棋子,去前院打了一壺冷水,頓在小火爐旁,等著水開。
果然不是在皇宮,這裡沒有人聽皇帝的安排。
被小小女孩晾在一旁,朱棣灌了通悶酒,搖頭嘆氣,
「都說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裡離皇宮只有一里不到,已經沒有人聽朕的話了,什麼世道!難道這裡就不是大明的天下了?」
「是大明的天下。」
姚廣孝起身走到院牆處,拿起掃帚,躬身做起了掃地僧,清掃這一地的凌亂。
難得見隱衛大統領親自掃地,朱棣看的心裡暢快,抱著酒罈子就這面前的場景,喝的眼中閃閃發光。
「老和尚,九先生這次孤身去東海之中,你說,是不是太著急了?」
確實,太急了,沒有任何提前的準備,措手不及。
原本只是去尋找女土蝠,根本不用左統領親自出去,讓地衛天衛去就可以了,沒想到隱衛的左統領親自去找。
找到了直接回來就行,更沒有料到,左統領直接下了東海,整整十天沒有回應,根據最新傳回來的消息,一場大戰,又要起了。
自從登基,整整十年沒有和仙人對決過,這半年進展飛速,接二連三的推到了蓬萊岱輿,年前還和其他憲宗的人照了面。
朱棣臉上有醉意,心中卻半分也沒有,回頭瞄了眼二樓的燈光,笑著說到,
「錦衣衛彙報,是鐵鉉的女兒大過年跑出了京城,鍾離先生下午就追了過去,看來他對鐵鉉的二女兒,確實非同一般。」
「早就聽聞,大明錦衣衛如附骨之蛆,金陵方圓百里,錦衣衛如同蚊蟲,每個大臣府上,都有暗樁,身為帝王,對臣民如此監視,非王非霸。」
王是王道,霸是霸道,皆是正大光明的之道。
有人指摘自己的帝王之術,朱棣回頭看向身後,鐵鉉的大女兒,手裡拎著一捲圖紙,徑直走到桌子旁。
「王道霸道,是對英雄用的,這世上不僅有英雄,英雄的背後,也有陰影,朕!也需要以陰影對陰影。」
「心底無私,天下為公,振臂一呼,應著必當雲集,陰邪之影自然無處遁形,又何須錦衣衛?」
「呵呵~」
朱棣冷笑一聲,仰頭喝酒不再說話。
帝王之術,是世間隱學,不懂的人,就不高告訴她,萬一以後教出來一個臉厚心黑的對手,那豈不是糟糕透頂?
掃地僧姚廣孝放下掃帚,將聚攏起來的棋子捧到桌上,一顆顆的分撿開來,左白右黑,左是帝王,右是帝王的陰影,對著面前的代左統領,悶聲說到,
「鐵鉉是儒家門人,奉行的是儒家正道,陰謀詭計也全部化作陽謀來用,這樣的人,是絕頂將帥之才,卻不是帝王之材。」
這話,一半是誇鐵鉉,另外一般,自然是稱讚皇帝。
老和尚說話,就是水平高,朱棣心下痛快,眉開眼笑,不成想姚廣孝從袖口掏出一張紙條,隨手拋給他,冷聲說到,
「鍾離九此處,是為了你們朱家的江山,此去兇險無比,他在前拋灑熱血,你在背後議人是非,這就和帝王之術沒什麼關聯,完全是小人之術。」
轉瞬間被下了臉面,還是當著鐵鉉兒女的面,朱棣大為惱怒,胸口憋的脹痛,可是打開紙條,看清上面的蚊子般的小字,霍然起身。
「嘭!」
酒罈碎了一地,青稞酒濃烈如火的酒香霎時間溢滿院中。
朱棣咬了咬舌頭,再三確認自己沒有看錯,眼中頓時精光閃爍,盯著老和尚問到,
「這是,九先生傳回來的?」
姚廣孝不在理他,朱棣心思萌動,原地不停的轉著圈,在這地底也呆不下去了,對他擺擺手,
「我走了,給你半個時辰,我在武英殿等你。」
聲音還在,人卻像是年輕了三四十歲,沖向院子外。
身為帝王,本該不動如山,如今這種模樣,真是匪夷所思。
鐡凝眉把手中的大明疆域圖鋪在桌案上,指著東海深處那一塊,那裡已經被紅色的線條團團圍住,還標註了細小的文字,看起來像是戰力安排。
她猶豫了片刻,還是先問到,
「我妹妹有消息嗎?」
姚廣孝三角虎眼眯起,看著她,好似寺廟中和藹慈祥的高僧,無聲而笑,
「先私后公?」
鐡凝眉沒有羞愧,點頭稱是。
姚廣孝仰頭大笑,聲如悶鍾,聽的外面的小婭堵住耳朵,面現厭惡。
笑聲經久方歇,姚廣孝伸手點在地圖海岸三寸遠的海域,
「四個時辰前,海市已經坍塌,鍾離九和她都安全出來了,現在在哪,不知道,不過,他們應該不會回來。」
聽到妹妹安全,鐡凝眉總算鬆了口氣,為她擔心了這一旬時間,今天終於有個準確的消息,不回來就不回來,和鍾離先生一起,只要他們倆沒有打起來,應該沒有問題。
私心放下,該做公事了,鐡凝眉點了點地圖,就要說話,姚廣孝搖搖頭,
「你身為左統領,怎麼安排他們都會聽從,不用向我彙報。」
鐡凝眉抬起頭,和姚廣孝對視片刻,捲起地圖,放在一旁,從姚廣孝面前的棋子中,捻出兩個白子,一顆在東,一顆在西,擺在桌面上。
又抓起幾顆黑子,輕聲說到,
「一這枚黑子,算作是君臨佛陀境的戰力,瀛洲仙宗,可能不止嬴若洲一人,為了穩妥計算,放兩枚黑子。」
邊說邊把兩顆黑子放在東側那枚白子周圍。
她摸索著手中幾顆黑子,眉頭輕皺,
「古書中對蜃樓的記載都是羚羊掛角,以我的推測,蜃樓應該是一件護身重寶,如果我沒有料錯,剛剛朱棣看到的消息,也是和蜃樓有關,這件寶物吸引來的,不僅僅是隱衛,還要提防其他兩宗之人,所以要再加上兩顆,做最壞的準備。」
姚廣孝盯著東方那顆被黑子圍了一圈的白子,微微點頭,轉向西側那顆白子,
「這顆呢?」
「這是金陵。」
鐡凝眉看著手裡僅剩的兩枚黑子,
「普渡大師和張九豐前輩,雖在金陵,只能做後手,右統領外出,僅剩大統領一人,金陵的防備空虛,人力不足,我把不擅長水性的地衛梳攏一遍,準備右白虎帶著,主動出擊,撲向遼東,也讓那裡的青龍配合她,做出一些動作。那裡山深林密,最有可能藏仙,姑且算是打草驚蛇之舉,緩解京城壓力。」
說著,把另外一顆黑子,放在北方。
然後捻著最後一枚黑子,黑子光滑,像是姚廣孝那光禿禿的腦殼。
若是妹妹在此,肯定仰頭大笑。
鐡凝眉眼中也好似閃過一抹笑意,隨後平靜的說到,
「聽凌霜說,三山門外,曾有高人出現,我想,若是高人再臨金陵,可能就不會只看不動,到時候能攔著他的只有你了。可是!」
只有大統領姚廣孝,才能攔住,可是重點還不在此處。
鐡凝眉把那顆黑子放在兩顆白子中間,搖頭說到,
「我不確定他會不會出現,也不確定他出現了,是會來金陵,還是去東海,畢竟。」
鐡凝眉沒有說,但姚廣孝卻聽的明白。
畢竟,京中有帝王,東海有蜃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