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鬼海仙蹤
釋厄錄第二十七章鬼海仙蹤大明皇城,武英殿。
店內空蕩混沉,燭光黯淡,幾道人影參差而立。
朱棣身穿常服,端坐在龍椅之上,手裡捧著書冊,書冊紙張泛黃,隱隱有著木蟲腐朽的味道,應該是文淵閣中藏著的古籍。
他身邊沒有小太監宮女,只有一位十三四歲的少年,白玉面盤,俊眼修眉,很是清秀,穿著也很隨意,青灰書生服飾,他正低頭翻看著奏摺,表情看似專註,只是靈動的眼睛不時會瞥向大殿的右側。
「你是說,瀛洲不在東海海域?」
鄭和正站在武英殿右壁前,這裡掛著大明疆域圖,丈許大小羊皮卷上,山川河嶽,標註的一清二楚。
女土蝠裹著嚴嚴實實黑袍,只露出一雙暗黃的眼睛和乾枯的爪子,捧著燭台站在大明疆域圖下東南處,鄭和正低頭看東南邊界處的這片海域。
東海,自古以來,書文中又以滄海名之。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外域之人說起中原,皆讚歎為東方雄獅和禮儀之邦,若是討論起中原的寶物,首先要說的必是藍田暖玉和滄海明珠,兩者皆價值連城,外域的國王公主常以千斤求美玉和明珠而不可得。
藍田在西,美玉產于山中,
滄海在東,蚌珠生於海底。
這滄海之底,不禁有老蚌驪珠,也有魚鱉鯨鯢之類的妖怪,而隱衛一直苦苦追尋五大仙宗中的瀛洲仙宗,目前也已經確定,在這滄海之中。
前一段時間,隱衛三大統領根據女土蝠傳回來的信息聚在一起推論了許久,大約確定,瀛洲仙宗,就藏在山東營口海岸東南三百里處的海域中,不過情況未明,再加上最近兩月遼東處,也陸陸續續傳來異動,他們準備按兵不動,等確切的消息傳出,再商討下一步推哪一座山。
現在稍稍有點差異,左統領鍾離九此次出去,說是去帶回鐵凌霜,其實不然。
他是去尋找長時間沒有回傳消息的女土蝠,恰好在邳城遇到了鐵凌霜。
可在邳城和女土蝠一番談論之後,鍾離九沒有回來和大統領右統領商議,而直接下了大海,至今未歸。
鐡凝眉站在大明疆域圖前,也盯著東海那片海域,微微點頭,淡淡的說到
「是的。」
鄭和回頭看了眼面無表情好似帶著點怒意的鐡凝眉,笑著說到,
「鍾離兄沒有按照約定帶回鐵凌霜,反而帶著她到了險地,你是在生氣?」
鐡凝眉沒有回答他,側身從女土蝠手中接過燭台,靠近東海海域,伸手點了點營口海岸東三寸遠的地方,
「按照女土蝠的消息,他是於此處發現海市的蹤跡,實際的信息是有偏差,我剛剛問了,他是在此處,被黑蛇海流吸引到了海市,而僥倖出出水的地方,在此處東約一百八十里,也就是說,海市所在應該營口海海岸東約五百里。」
手指在羊皮地圖上微微向東移動了兩寸,沒有等鄭和追問,鐡凝眉接著說到,
「三百里,五百里,差別不大,沒有偏離太遠,不過既然鍾離先生所去的地方是海市,那瀛洲仙宗的本宗所在,應該是蜃樓之中。」
「哦?你竟然知道蜃樓?」
鄭和頗為驚奇,一般書冊中,都是將海市蜃樓合併去說,即使對妖魔所述甚詳的《山海妖魔錄》中,也都只是說海市蜃樓雖是一體,實是蚌中藏龍,並沒有說這蚌和龍,是可以分開的。
龍是海市,蚌為蜃樓。
鐡凝眉輕聲說到,
「既然鍾離先生讓我做一個月的左統領,身為左統領,有權查閱隱衛歷年整理的書冊古籍,凝眉自然也看了。」
鄭和笑著點頭,就要讚賞,鐡凝眉卻頭也不太抬盯著東方海域說到,
「海市和蜃樓,雖說可以分開,但都是古籍中記載的,而且言語不詳,按照你們的推測,它們互為依託,相聚應該不遠,但是在《拾遺策》中有篇野史記載,說始皇帝時,於南海岸發現一片七彩龍鱗,根據蹤跡挖出一方古鏡。」
《拾遺策》專門挑選流傳在民間的精怪離奇故事記錄,文辭頗佳但不入正史,文壇大家收錄的文集中自然是沒有的,鍾離九的書房中,藏著這本典籍,這些時日鐡凝眉翻閱書海,遍查海市蜃樓的詳情,於這本書中,看出了些許端倪。
此面古鏡青龍為背,鏡面平滑如割,光鑒照人,放置於空曠處,可聽波濤洶湧之聲,眾方士皆言此鏡是東海至寶,貿然取出或會召至海神憤怒引來海嘯。
於是,始皇帝派徐福,駕龍舟,出東海五百里,以童男童女祭祀海底龍王后,將古鏡沉於海底。
鄭和也看過這則記錄,並不覺得有什麼,此時聽到鐡凝眉提起,沉思片刻后問到,
「東海五百里,大約就是鍾離兄當今的位置,鐵姑娘,你看出了什麼?」
鐡凝眉手指回到邊界處,掠過鍾離九入海的山東東營的海岸,一路過濰坊縣,膠州府,手指停在了海岸邊的一處島嶼之上。
鄭和看向那處地面,眼神微微凝滯。
鐡凝眉重重的點了點這處,
「膠澳,當地居民稱之為青島,與中原大地相連。不過,這都不是重點,重要的是。」
她沒有說下去,但他身邊的鄭和已經回過神來,輕聲說到,
「重要的是,這裡是徐福的老家。」
一語過後,兩人隨即沉默,女土蝠聽的不明所以,也閉口不言,殿內只剩下燭光搖曳。
「哈哈,找仙人找到徐福,也不算找錯,畢竟他就是專門給嬴政找仙人的。」
朱棣放聲大笑,將手中書冊放在書案上,走下龍椅,來到大明疆域圖前,瞥了眼側身對著自己的鐡凝眉,嘴角揚起,向鄭和問到,
「怎麼?這個徐方士不是失蹤了嗎?瀛洲仙山和他有什麼關係?」
徐福,又名徐市,字君房,齊國琅琊人。
琅琊,就在鐡凝眉剛剛手指點著的青島附近。
徐福多次向始皇帝上書,說海中有仙山,其中仙人皆乘風飲霧,不死不老,始皇帝派遣他出海尋仙數年,一無所得后,始皇帝責之,留十年不用,后又接皇令出海尋仙,不知所蹤。
鄭和不知道徐福的蹤跡,卻知道一件事,而且是極為重要的一件事,他低頭回到,
「回皇上,徐福出海一無所得后,就在青島安居,《秦史》中有記錄,他為了表明有再次出海的尋仙的決心,自己打造了一艘大船,經常出海,而且一出去,就是一個月才會回來。」
大家都是聰明人,話說到了此處,朱棣也明白了過來,他轉身看向大明疆域圖,鄭和走上前去,拇指按在青島,然後說到,
「寶船一日可行百里,一個月未歸,來回就是一千五里,以青島為起點,一千五百里為距離。」
一千五百里,恰好是手掌長度,拇指為基,食指為距,兩根手指恰似木工師傅的圓規,在東方海域中劃出一條弧線,弧線正中,恰好是一座零星的島嶼,而眾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這裡。
鄭和解釋到,
「這個片島,是臣第一次出海,聽琉球的漁民介紹,才標註出來的,這片島嶼方圓二百里,日日海浪滔天,不可行舟,琉球的漁民稱之為鬼海。」
朱棣點點頭,笑著說到,
「朕知道了,按照你們的推測,九先生現在去的地方,是一個假的仙山,真的仙山卻在這片鬼海的島嶼之中?」
鄭和微微遲疑,還未說話,一旁的鐡凝眉淡淡搖頭,
「你錯了。」
皇帝錯了。
皇帝可以錯嗎?
當然可以。
他可以錯,但是只有他自己能說,更別提沙場三十年,出口就是聖旨的朱棣了。
當世唯一能當著他的面說他不對的,只有姚廣孝一人。
現在,又多了一個。
肉眼可見,朱棣笑容僵在臉上,武英殿內頓時冷了下來。
「我皇爺爺是天子,自然不會錯。你是何人?竟然如此冒犯天顏。」
清澈的聲音帶著些許憤怒傳來,御案邊的那個青衣少年放下手中奏摺,走到鐡凝眉面前,身高不足,只能仰頭對著她,面色清秀,不過眼中氣勢十足,頗有皇家不容質疑的冷峻。
鐡凝眉靜靜和他對視一息,微微一笑,房間內短時好像亮堂了許多。
那青衣少年冷峻的臉上,好像也泛起一抹局促,看來是第一次用氣勢,不是很熟練,被區區微笑破了功。
「回皇太孫,我姓鐵,叫鐡凝眉。還有,你以後遇到我妹妹,千萬別這樣和她說話,也別這樣看著她,會被拍飛的。」
「.……」
皇太孫朱瞻基,太子朱高熾的兒子,朱棣的孫子,也是朱棣最喜歡的孫子,可謂說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人物,他面頰漲紅,眼睛瞪的渾圓。
我會被拍飛?
誰敢拍飛我?
鐡凝眉卻沒有興緻再搭理他,伸手點在鬼海正中的那片島嶼上,淡淡的說到,
「如果我的推測不錯,鍾離先生所在之處,有著一面銅鏡,沒有那面鏡子,這鬼海是進不去的,即使進去了,也找不到蜃樓在何處。」
說完,對鄭和點點頭,帶著女土蝠走出大殿,只留下裡面君臣三人一個無語,一個苦笑,一個面色漲紅。
過了片刻,還是鄭和先開口打破平靜,
「皇上,她的推測,很有可能是對的,想來《拾遺策》中,徐福投鏡入海,也沒有那麼簡單,這件事背後,還藏著我們不知道的事情。」
朱棣被下了面子,心思也很難放在仙山之上,聽到鄭和的岔開話題,面色緩和了不少,看向殿外的混沉,搖頭嘆到,
「三保,隱衛有老和尚和你在,我很放心,鍾離九身為真龍,行事端正,而且從來不過問朝政,我也很放心,可將來怎麼辦?鍾離先生讓鐵家的後人入隱衛,我放心不下。」
皇帝放心不下,說的委婉,實則忌憚。
隱衛中人,內外江湖少有敵手,這樣一股龐大的力量,兼具妖魔,若是有朝一日,仙山盡倒,他們要怎麼辦?
即使推不倒仙山,這樣的一股勢力,若是想插手朝政左右時局,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力量太過強大,掌控不住,不可不防。
更何況,朱鐵兩家,仇怨難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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