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規與矩
釋厄錄第五十八章規與矩在也不是,走也不是,到哪裡都躲不開,真是活該。
鍾離九從她進來就索性閉目養神,眼不見為凈,如今聽到質問,聲音也變的沒了感情,絲毫不帶起伏的說到,
「我還要養傷,你自己惹的禍,自己去解決。」
豈有此理!
怒極之下,也沒聽出來有什麼異常,鐵凌霜把腳邊的酒罈子連踢帶踹的砸了個粉碎,走到鍾離九面前,見他半死不活的裝睡,抬腿踢了踢他垂下來的腳掌。
「是你自己不要臉的跑過去蹭吃蹭喝,還說要保護小婭還有戚大娘一家,我又沒請你,現在酒癮發作半途而廢也是你,你讓我以為小婭安全,讓我姐姐以為小婭安全,可小婭說你喝了兩個時辰的酒了。壞人來了怎麼辦?出了事怎麼辦?」
說的有道理,不告而別確實有失體統,不過鍾離九不打算搭理她,側過身去,順便把腳縮回來,還是那淡然無味的語調,
「我說了你自己去解決,以後我就不去了。」
《妙法蓮華經》有雲,金翅迦樓羅甚是凶戾,每日於閻浮提中吃一條娜迦龍王,另外再加上五百條小龍,故天竺人以金翅鳥為龍王天敵。
鐵凌霜本來就是要借著這條佛經和手裡的糖人好好的奚落鍾離九這淫賊一番,沒想到接連碰了釘子,瞪著躺椅上的鐘離九,怒火越升越高,禁不住又是一腳踹向他。
腳剛揚起,身體忽然就動不了了,平平向後移動了三尺,才停了下來,鍾離九眼也沒有睜開,
「出去,以後沒有命令,不要下來,你只是一個護衛。」
不明所以的跑到這裡受了一通冷嘲熱諷,鐵凌霜眼中火氣越來越旺,瞥到手上的糖人,忽然不生氣了,冷冷的說到,
「狗屁護衛!一萬年不下來,我也不想這暗無天日的大黑籠子!」
走到桌子旁,解下腰間的隱衛腰牌扔在桌子上,青銅熏球也解了下來,不顧裡面嘰嘰喳喳叫著的骨鳥,也扔在再桌子上。
至於手裡的糖人,不捨得砸碎,也不能砸碎,瞥了一圈,看到桌子上的燭台,咬牙插在蠟燭上,自然是大鵬在上,龍在大鵬爪下。
鐵凌霜轉身向外走去,走到門口,回頭朝著躺在竹椅上的淫賊喊道,
「鍾離九,你等著!」
緊接著就是一陣哐當咔嚓,大門也被砸碎了,鐵凌霜一路橫衝直撞,到了上面,也沒有觸發機關,身上一陣虎吼,撞碎攔在門口的機關石頭,翻身躍出,一路朝著鐘山方向飛掠而去。
藏在後院角落裡的四個隱衛護衛看見密室入口被轟碎,碎石四射濺開,猛然跳起來,就要起身去追,耳邊淡淡的聲音傳來,
「不用了,讓她走。」
正是左統領的聲音,四人看著入口周邊破爛零碎的石塊,對視一眼,又回到枯草叢中盤坐了起來。
鍾離九睜開眼睛,滿地狼藉,桌案上的腰牌和青銅熏球散亂無章,鍾離九忽然後悔了。
像往常一樣聽她冷嘲熱諷幾句就過去了,為什麼自己變成冷嘲熱諷的人了?
看到插在燭台蠟燭上的糖人,上面大鵬展翅,爪子正對著下面的龍頭,正要苦笑,忽然眉頭皺了起來,起身緩步向燭台邊走去,靠的越近,臉上的笑意越來越少,到了燭台邊,已經陰沉起來。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
鐵凌霜看到是活靈活現惟妙惟肖的糖人,鍾離九看到的是修為境界,還有就是不可預知,或許也是不可抵擋的危險。
兩個糖人,一隻龍,一隻大鵬,那條龍身上用指甲輕壓出來的鱗片,大小形狀連深淺都一模一樣,而這隻大鵬,兩個翅膀上的羽毛,左右極其對稱,對稱處羽毛的長短,也一模一樣。
即使自己現在拿著尺子,用小刀一筆一筆的刻畫,也達不到這樣的水準。
這世上,沒有絕對相同的兩隻羽毛,也沒有絕對相同的兩片鱗甲,鍾離九知道,之所以自己看到是一模一樣,是自己的境界低,所以看不出不同。
這個人的境界,比自己高,高了不止一層,所以,半點瑕疵也沒有找到!
誰做的糖人?
方畫丈、袁夜嶠還是嬴若洲?
或者,不是他們!
鍾離九身形消失在地底中,不過呼吸間,就已經來到三山街的小院子中,沒有見到鐵凌霜,看來她沒有回來,走到正堂中,小婭還趴再桌子上盯著那盆糖人花看個不停。
見到鍾離九,小婭忙從滿眼糖人的幻想世界中恢復過來,起身等著他吩咐。
鍾離九盯著那一盤糖人花看了一會,也沒有去動它,只是跟小婭說到,
「別說我來過。」
隨後鍾離九又消失不見,留下摸不著頭腦的小婭。
人再次出現,已經在皇宮的武英殿門口,朱棣、姚廣孝和鄭和都在,紀綱也在,他正在向朱棣稟報著報恩寺祭拜的護衛安排。
鍾離九面無表情的走了進來,聲音低沉,打斷了紀綱的稟報,
「皇上最近不要出城,安全無法保證。」
龍椅上的朱棣不明所以,但長期以來對鍾離九極為信任,並沒有著急的問出來,姚廣孝和鄭和久經大事,沉的住氣,就等鍾離九說下去,但紀綱少了些許耐心,疑惑的問道,
「鍾離先生多慮了吧,金陵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你在,鄭和大人在,姚廣孝大人也在,這天下能傷的了皇帝陛下的人,應該沒有吧?」
鍾離九搖搖頭,對姚廣孝問到,
「大統領今天是否察覺城內有異常?」
姚廣孝眼中光華一閃,沒有回答鍾離九的問題,只是盯著他,鍾離九點點頭,
「我現在有九成的把握,你當初的猜想,是對的。」 ……
雞鳴寺後院。
碎石遍布,凌亂不堪,一個黝黑的大洞。
還是第二次來到這個後院中,紀綱不禁有些激動,上一次來,得到了一本秘籍,自己也能從武人修鍊到萬象境界,不知道這次來,有什麼收穫,或者說能知道什麼驚天的密秘。
朱棣絲毫沒有擔憂自己的安危,掃了眼這攤凌亂,笑著說到,
「這又是鐵鉉小女兒吧?鍾離先生你就不怕她哪天真的把朕的隱衛給拆了?」
鍾離九苦笑不已,揮揮手驅散石塊,請皇上先行,五個人一路下到最下面的小院子,大門碎成了木屑,內院更是一地的碎酒罈子。
沙場見的多了,滿地污血上殘屍橫飄都能吃的下飯,朱棣也懶得再追問這一地碎片是怎麼回事,熟門熟路的走到鍾離九藏酒的小房子中,拎出一個小酒罈,走到對面的隱衛銅碑房內,看著累累銅碑,邊喝酒邊嘆息。
姚廣孝一到了院子里,就盯著燭台上插著的糖人,鄭和反應比他慢了一瞬,不過現在兩個人都聚在燭台邊,臉色越來越陰沉,鍾離九站在他倆對面,一言不發。
紀綱只是萬象本命境的修為,境界差的太多,見三個人盯著倆糖人看個不停,自己卻茫然無知,只能走到小樓門口,給皇上當起了護衛。
「這就是規矩的矩。」
寂靜的小樓中,姚廣孝沉悶的聲音響起,驗證了他自己當年的猜想,這個亂世之臣臉上的陰沉漸去,取而代之的是難以言明的興奮。
鄭和和鍾離九境界相同,也只能看到相同,看不到差異,兩人對視一眼,齊齊嘆了口氣,原來,這就是矩,規矩的矩。
規以成圓,矩以成方。
不以規矩,不成方圓。
木工相要畫直線,需要用直尺,需要畫四四方方的格子,要用的工具就是矩,相要畫圓,要用的就是規。
規矩,即使工具,又是尺度,還是最原始,最基礎的天道。
天之道,直以成方,為純陽之氣,曲而成圓,為純陰之氣。
陰陽相交,而生萬物。
所以萬物,和身具萬物靈長的人,都兼具陰陽。
姚廣孝曾經推測,或許有一種存在,他們身上的氣很存粹,或許是生來存粹,或許是他們有修行的方法讓自己的氣變地純粹,或是陰或是陽,不會兼具兩種。
這樣的人,修行起來一日千里,或許能突破君臨境的限制,到達更到的境界!
以前只是推測,自從身上帶者純陽之氣的方一航到了京城,這種推測慢慢的被證實。
如今兩個糖人在這裡,大鵬羽毛長短相同,龍鱗深淺相同,好似用心中有一把純粹的尺子衡量,手中也能按照尺度,不差分毫的畫出,這是規矩中的矩。
徒手畫出這樣長短不差分毫的人,對體內陽氣的掌控已經到了一種玄妙至極的境界,這樣的人,鍾離九和鄭和都不是對手,看姚廣孝的表情,他也沒有十足的把握。
所以皇帝出行不安全,或者說,皇帝從現在開始,時刻都有著生命危險。
「不用擔心,真有這種存在,他想殺朕早就殺了,何須等到現在?」
朱棣倒是看的很開,也豪氣十足,拎著酒罈子坐到躺椅上,順勢一歪,把酒罈子橫在胸口,大口的喝著酒,勸慰起三人來。
不愧是千古一帝。
不過姚廣孝沒有搭理他,對鍾離九和鄭和說到,
「有陽必有陰,這個世上,肯定也存在能以一身陰氣畫出無上正圓的人,至於他們到底是什麼樣的宗門,或者說有著什麼樣的目的,和仙山有沒有關係,是接下來我們需要查明的事情。」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去他媽有陰必有陽。
從糖人上收回目光,鄭和輕聲問到,
「這兩個糖人,是誰的做出來的,鐵凌霜說過嗎?」
鍾離九指著一地碎片,無奈的搖了搖頭,
「現在就算我把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也不會說,鄭兄可以去問問她。」
拿起被鐵凌霜扔到燭台邊的腰牌和青銅熏球,鄭和笑著問到,
「這次鍾離兄又怎麼惹到她了?連咱們隱衛腰牌和這骨鳥都不要了,這是要脫離隱衛啊。」
竟然從鍾離九臉上看到了尷尬,這是從來沒有見過的,鄭和來了興緻,笑意吟吟的看著鍾離九,就等他解釋。
鍾離九乾咳一聲,繞過話題,對朱棣說到,
「皇上,現在可以推斷,這樣的人早就存在,但以前也沒有露出過行蹤,此次留下這糖人,明顯就是給我們看的,暫時還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九覺得,此次報恩寺之行,皇上還是不去為好,可以從宗室子弟中選一個出來,代為出行。」
鄭和也點頭認同鍾離九的方法,紀綱也跟著勸諫,不過朱棣灌了一大口酒,搖頭說到,
「最初是太子要去,現在是朕去,聖旨已經下了,接二連三的修改,那天下人會怎麼看朕?豈不成了朝令夕改之輩?無須改變行程,明日出行照舊。」
三人還要再勸,姚廣孝卻點點頭,
「有臣在,皇上無需顧慮安全。」
放開心胸,天地寬廣。
朱棣高興的又灌了一大口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