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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君馭臣

  永樂十年,十一月十日,天色混沉,北風朔朔。

  離十一月十一日大報恩寺的開寺祭禮只有一天,除了禮部操辦人員,朱棣給臣子們一天的休沐時間,也給自己放了一天的休息。

  朱棣正在春和宮中,太子妃帶者一個八九歲的男孩跪在下面,兩個人眼睛都是紅腫,不過太子妃說話還算平穩,

  「父皇,臣妾已經好幾天沒見到太子了,您說他重傷,他傷的有多重?您說他會不會?」

  「胡說!」

  作為綁架親生兒子的策劃人,朱棣看到這孤兒寡母,哦,不對,看到太子妃和年幼的孫子面上的悲傷,總是有些不好意思,只能故作發火,一拍桌案站起身來,

  「不要擔心,紀綱已經派錦衣衛嚴密的保護著雞鳴寺,那老和尚也在幫他調理身體,太子是我大明的將來,朕自然不會讓他又絲毫損傷,瞻基,扶你母親起來,你父親暫時不在,你要快些長大,扛起咱們大明的天下。」

  朱瞻基,朱高熾和太子妃的兒子,只是個八九歲的孩童,眉目清秀,眉眼間有兩份太子妃的俊秀,鼻子嘴巴卻和朱棣很是相似,聽到皇爺爺的教誨,俯身禮拜,聲音還未脫稚嫩,但清澈明朗,

  「孫兒謝皇爺爺教導。」

  朱棣讚賞地點了點頭,起身走了出去,來到春和宮前殿中,這裡做了許多臣子,都是東宮的官員,因為太子還在監國,所以奏摺都在此處批閱,雖然朱棣放了假,但國事繁雜,他們不敢有絲毫懈怠,都自覺的聚在了這裡。

  楊士奇額頭上有銅錢大小的青紫,正緊緊皺著眉頭翻看著奏摺,可是心思憂慮煩亂,這奏摺上的文字完全沒有看在眼中。

  聽到腳步聲,楊士奇忙放下奏摺,就要拜見皇帝,朱棣擺了擺手,順便安撫下眾人,

  「你們繼續批閱奏摺,國家大事,不可懈怠,士奇,你來陪朕走走。」

  國家多數大事,太子都要找楊士奇商議,朱棣自然也知道這個謀事斷事都異常老辣的太子侍讀,對他也很是看重。

  兩人在前廳的小花園裡散著步,朱棣回頭看到楊士奇額頭上那塊青紫,嘴角閃過一抹笑意,隨後隱去。

  只是想悄無聲息的綁架兒子,沒想到此人受了無妄之災,那自然是要獎勵的,朱棣淡淡的問道,

  「士奇,吏部尚書已經年老,朕準備除你的太子侍讀一職,讓你領吏部尚書職,怎麼樣?能扛起吏部嗎?」

  太子侍讀,正六品。

  吏部尚書,正二品。

  一個是負責給太子講解書文,芝麻綠豆大小的官員。

  一個掌管大明天下所有官員的升遷獎懲,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連躍了十幾級,也是楊士奇家裡的祖墳青煙滾滾了,額頭上的小傷看來傷的值。

  不過楊士奇卻沒有謝恩,整理朝服,跪伏在地,恭敬的問到,

  「皇上,臣斗膽一問,太子的傷勢如何了?」

  朱棣沒有回答,反而冷下了臉,楊士奇是東宮太子的侍讀,擔憂太子本是份屬之內的事情,但轉移話題就代表著拒絕,朕給的官職,還從來沒有人敢用這種方式拒絕,朱棣冷聲說到,

  「楊士奇,你是東宮的官員,更是我大明的官員,往年漢王總說你是太子一黨,朕還不信,如今看來,漢王倒沒有說錯。」

  天怒伴隨龍威,跟在朱棣身後的小太監們隔了老遠,都察覺到了殺氣,狠狠的低著頭,可楊士奇卻沒有絲毫畏懼,平靜的說到,

  「皇上,臣這幾天聽說太子傷勢極重,也聽說漢王失蹤,那我大明的傳承已是風雨飄搖,臣是大明的臣子,要說是黨,也是大明一黨的,憂心大明傳承,本就是臣子應盡的職責,皇上要責罰臣,臣甘願領罰。」

  「哼!」

  朱棣眯起眼睛,盯著面不改色的楊士奇,殺氣更勝,

  「皇家傳承,是朕之事,你來憂心,豈不是越俎代庖?」

  砰的一聲,楊士奇重重的磕頭在地,花園裡都是青石板道,朱棣依稀能看到一抹鮮紅,楊士奇沒有起身,聲音依然平靜,但帶者一抹悲憤,

  「令出皇城,可定千萬人生死,皇家之事,是天下人之事,臣不敢不憂心!」

  這是一個純臣,不畏懼權勢,不畏死亡的純臣!

  更可喜的是依然年輕,才四十歲出頭,而且心思機密,行事老辣,大明有這樣的臣子,三十年內,可以無憂。

  朱棣很開心,但面上沒有表露出來,淡淡的說到,

  「士奇,是領吏部尚書之職,還是堅持問太子的情況,只能選一個,你說吧。」

  楊士奇直起身來,額頭破損了一大塊,滿臉鮮血的問到,

  「皇上,太子如何了?」

  朱棣揮揮手讓他起身,輕聲說到,

  「並未受傷,兇手沒有來得及下手就被姚廣孝搶了回來,朕只是憂心他身體耗損過度,讓姚廣孝幫他調理下身體,此事不要泄露出去。」

  楊士奇大喜之下,不顧額頭受傷,又要行禮,朱棣搖搖頭,

  「這段時間太子調養身體,你就多忙碌些,現在就去太醫院,把頭上的傷處理下。」

  「臣領旨。」

  招了個小太監領著楊士奇去太醫院,朱棣慢悠悠的散著步,不知不覺間就轉出了春和宮,來到了漱玉宮。

  胭脂剛剛站在閣樓上,把一副君臣相知的場景看了滿眼,冷眼冷語的諷刺到,

  「這難道就是你的馭下之道,喜歡看著別人頭破血流?」

  不懂,就不要多說,朱棣耐心的和女兒胭脂解釋,

  「醉酒美女試人心,刀山血海見性情。自古君王選良材,頭破血流算什麼,更為陰險毒辣的計謀都用過,君王背負的整座江山,那君王身邊的臣子也必須是個個能扛起大山的人物,六部尚書軍中大將,都是權柄在身,豈能有庸人來當?」

  「哼!試來試去的,人心都冷了,就不能光明正大?」

  朱棣一邊朝裡面走著,一邊教訓說到,

  「如果每個人都光明正大,你父皇我也光明正大,可敵人很多,也很陰損,就比如那些藏的不見人影的仙宗,你光明正大,能找他們嗎?」

  見女兒還要反駁,朱棣不禁有些頭疼,對別人還能發火,對這個女兒真的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反過來問道,

  「你也老大不小了,朕準備過年時,就給你招個文武雙全的駙馬。」

  胭脂臉色瞬間黑了,朱棣說的駙馬,只能是從王公大臣家裡的選,那些紈絝子弟,胭脂自然連看都看不上,轉身走開,冷聲傳來,

  「行!你就問問,誰不怕當個無頭駙馬,儘管來。」

  朱棣臉也黑了,氣的渾身發抖,指著女兒的背影半天說不出來一句話,都說女兒貼心,遇到這種不貼心的女兒,朱棣也是毫無辦法。

  不過還好,前面幾年,她連句話也不和自己說,這幾天好了些。

  朱棣只能這樣勸慰自己了。

  先是在東側的閣樓下的冰窖門口偷聽了一會漢王的怒罵和求饒,然後冷著臉走到西側的冰窖門口,輕輕敲了敲門。

  門打開了,這也是一個兩丈方圓的冰窖,打掃的乾乾靜靜,還擺了一大張床,被褥整齊,還有濃郁的葯香傳來。

  皇太子朱高熾盤坐在床上,雙目緊閉,氣息平和,鄭和端坐在他的身後,雙手搭在他背上,綿軟的內息渡入朱高熾體內,再他周身血脈中遊走盤桓。

  借著微弱的燭光,朱棣可以看到太子額頭上的細密汗珠,也能看到他頭頂的淡淡的霧氣。

  噼啪。

  輕微的聲響傳來,朱棣看向角落裡,那裡有個小火爐,姚廣孝盤坐在火爐前,正在把一枚乾枯的松果添加到火爐中,火爐上的藥罐中,濃郁的葯香傳來。

  朱高熾這幾天一直在昏迷中,鄭和內息綿軟,正好可以調理筋脈,姚廣孝醫術高超,熬藥行針,連餵食,都是在昏迷中。

  不過明顯可以察覺到,太子的面色好了許多,氣息也平穩悠長了許多。

  「老和尚,怎麼樣?太子損耗能補回來嗎?」

  姚廣孝搖搖頭,

  「只能補個兩三分回來,根基損耗太大,身體太虛,再多反而是壞事。」

  朱棣這幾天聽多了這種說法,還是忍不住的想發火,不過姚廣孝堵住了他的話頭,淡淡的說到,

  「三保的想法不錯,讓鐵家的大女兒來長期為太子調養身體,是個可行的辦法,沒想到你竟然下不了決心,你也太小瞧那個女娃娃了。」

  這話的意思,就是朱棣心胸狹隘。

  不過,朱棣沒有生氣,盤坐在姚廣孝身邊,抓起兩枚松果,就要往火爐里加,卻被姚廣孝一巴掌打掉,

  「文火,再多就是武火了。」

  朱棣揉了揉手背,也沒有生氣。

  他和姚廣孝,是君臣,更是朋友,或者是師徒。

  皇帝是孤獨的,他需要對他平等對待的朋友。

  姚廣孝真是太適合了,對權力沒有慾望,他的對手在九天之上九幽之下,而且他沒有子女,也不結黨,所以朕就沒有後顧之憂。

  朱棣嘆了口氣,低聲說到,

  「朕,拉不下臉,也確實放心不下。」

  姚廣孝淡淡的說到,

  「怨仇總要有消解的一天,你拉不下臉,可以讓你的兒子拉下臉,反正每個人都有蓋棺定論的一天。」

  朱棣沉默片刻,輕聲問道,

  「老和尚,你覺得蓋棺定論了,後人會如何評價你。」

  低頭念了一句佛號,姚廣孝挑起虎眼一角,淡淡的說到,

  「亂世之臣。」

  朱棣冷著臉追問到,

  「那朕呢?亂世之君?叛賊?」

  挑起虎眼一角,姚廣孝低笑著說到,

  「永樂大帝,千古一人。」

  朱棣笑了,笑的自豪無比,沒有絲毫羞愧。

  姚廣孝兩次回答,其實就是說明了一個問題,他要幫著朱棣背起所有靖難的陰暗,是他攪亂世間,蠱惑燕王朱棣起兵作亂。

  心情瞬間開朗起來,拍了拍姚廣孝的光頭,朱棣讚賞的點點頭,

  「好了,朕同意讓鐵家大女兒來為太子調養身體,不過,要等太子出來后,讓他自己定奪。」

  「皇上放心,太子心胸開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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