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長大了
釋厄錄第五十一章長大了清涼山上。
鐵凌霜盤坐在山頂最高的一塊大石頭上,背對著眾人,隨著氣血收放,眉心閃爍不停,身上的火光也跟著一起一落。
鍾離九和那個粗壯高大的漢子站在不遠處,低聲的討論著什麼,張小山被晾在了一旁,想找鐵凌霜說兩句話,又覺的張不開口,想湊近偷聽些大哥和鍾離先生談論什麼,有擔心聽到了隱衛秘事,讓一直敬佩的鐘離先生對自己有不好的看法,於是進進退退,欲言又止,看起來頗為局促。
粗壯的漢子,名為張大山,師從武當張九瘋,是張小山的哥哥,天衛玄武,得張九瘋真傳,一身真武龜蛇至道門萬象爛柯境,快要打開周身三尺樊籠,在天衛中,功力只在青龍之下,尤其擅長龜息追蹤秘法。
南疆之行前,鍾離九覺得金陵皇城空虛,就從西域哈密衛,召回了在那裡探查的玄武,然後又讓他不入京城,就在金陵周邊的城鎮中隱藏行跡,
瞥了眼不知所措的弟弟,張大山搖了搖頭,不去搭理他,低聲的說到,
「統領,屬下追蹤那個酒徒和尚到了揚州府,他潛入瘦西湖中三個時辰,沿著地脈水流從遠處民家的井口中鑽出,又一路返回到了金陵,現在藏在金陵驛館天竺使團的院子中。」
鍾離九微微皺眉,酒徒重傷之下逃不掉玄武的追蹤這個在預料之中,追蹤他可能一無所獲也在他的預料之中,可是酒徒竟然返回到金陵城中,還和天竺師團在一起,這就比較奇怪了。
「那個民家我們仔細勘察了,世代務農,他們並不知道有人從自己家的井口鑽出,屬下估計,玄妙的地方,應該在瘦西湖的水底,但是我引水龜游遍了水底,並沒有發現異常的地方。」
張大山面色稍微有些羞愧,鍾離九輕輕點頭說到,
「瘦西湖先不要查,那裡是地下水脈的一個交會點,等金陵事了,我們圍住瘦西湖,一寸寸的翻查。主要是酒徒,他為什麼還要回來,是重傷堅持不住?還是已經收到了方丈仙山的命令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見鍾離九皺著眉頭,張大山也沒有打擾,只是靜靜的站在一旁,直到他眉間漸漸舒展開來,張大山略微遲疑后,低聲說到,
「統領,還有一個信息。」
鍾離九點點頭,示意他接著說,張大山撓了撓腦袋,疑惑的說到,
「按照統領吩咐,瀛洲仙山的財神,是我手下的虛日鼠和危月燕負責追蹤,他沒有出過金陵,他只是在深夜從漢王府中放了一條蛇出來。」
放蛇?傳遞消息嗎?
「什麼蛇?」
「是一條四尺長的黑蟒,女土蝠一直追著,通過傳回來的消息,是沿著長江順流往下,已經快入海了。」
女土蝠,玄武七宿之一,本體是一隻蝙蝠,還沒有完全化作人形,土水雙行,擅長空中和水中追蹤。
鍾離九思索一陣,點頭說到,
「看來,瀛洲仙山,可能在海中的某座島上,傳信給土蝠,讓她不要追的太近,只要能大致確定方向,就收手回來。」
「是。」
「最近金陵方丈和瀛洲仙山的人都有露出蹤跡,大山,咱們的老對手員嶠仙山蹤跡一點動靜也沒有,是不是太不合常理?」
一說起員嶠仙山,張大山再也沒有半點憨厚的樣子,渾身黃青光芒溢出,氣息猛然拔高至頂,身側一隻丈許方圓的虛影隱隱閃現,正是是靈蛇繞玄龜的玄武模樣。
初入隱衛第一戰,就隨著鍾離九在南海遇到了員嶠仙山中人,張大山一人抗住與員嶠仙宗的黑白無常,渾身重傷,數次陷入死地,若不是鍾離九入魔,那一戰張大山就回不來了。
南海一戰雖敗,但隨著鍾離九的生還的眾人都對這個內江湖中傳言中弒師叛宗的左統領大為欽佩,甚至是崇拜,張大山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張小山沒見過哥哥這副凶神惡煞的樣子,獃獃的看著。
鍾離九確是哈哈一笑,拍了拍張大山的肩膀,笑著說道,
「南方平定,剩下的三座山,最有可能的,就在西域那一片山窟,遼東的深山和茫茫大海中,等金陵的事情告一段落,咱們就一個個把他們推倒,看它員嶠能躲到幾時。」
「是!」
「呵呵~」
輕蔑的笑聲打破這雄心壯志比天高的豪邁場景,鐵凌霜轉過身來,掃了眼兩人,不耐煩的說到,
「大烏龜,聽說西域的甜瓜和葡萄最好吃,你覺得怎麼樣?」
若論隱衛兩大飯桶,排名第一的自然非鐵凌霜莫屬,緊隨其後的就是這個天衛玄武張大山了。
兩人頗為熟識,主要是張大山不相信鐵凌霜比他飯量大,兩個人比較過,最後鐵凌霜以一頭烤牛加上一隻烤羊的分量打敗了張大山的一頭烤牛,之後就漸漸熟了起來。
見了面,也大多都是討論些吃的順便悶頭大吃。
「哈哈,鐵姑娘,甜瓜和葡萄自然是西域一絕,但是他們那邊的炙羊肉,更是天下絕品,風味奇佳。」
鐵凌霜口水溢滿,勉強才能維持住沒有流出來,見鍾離九嘴角帶著一絲嘲笑,連帶著站在遠處的張小山都好似帶著抹明的笑意,鐵凌霜冷著臉站起身來,故作矜持的點頭說到,
「那有機會要見識一下。」
然後轉身就往山下走去,依稀還能聽到吞咽口水的咕嘟聲。
張小山走上前來,恭敬的抱拳施禮,
「武當張小山,拜見鍾離前輩,謝前輩救命之恩。」
鍾離九抬手扶起他,笑著說到,
「和鐵凌霜交手,感覺如何?」
張小山臉上一紅,瞥了眼大哥,撓了撓腦袋,羞愧的說到,
「鐵,嗯,鐵姑娘身手高絕,招式凌厲玄妙又無跡可尋,晚輩不是對手。」
「哈哈哈~」
鍾離九仰天大笑,搖頭說到,
「尊師張真人,看重你的純厚,遇到刁鑽古怪不講道理之人,大約你是要吃虧的。下次要記得,和鐵凌霜對陣,不要講任何道德規矩。」
張小山點頭受教,鍾離九灌了一口酒,揮手說到,
「你們兄弟兩個許久不見,好好聊聊,我先走了。」
說著身行慢慢變淡,眨眼間就到了十丈之外,隨後又漸漸消失。
山頂只剩下這兄弟兩人,張小山愁眉苦臉的對哥哥說到,
「哥,鐵凌霜怎麼會武當的功夫,是不是你教的?」
看了眼弟弟,張大山搖頭嘆氣,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語氣,
「你在武當山,在金陵,過的都太安逸了,憑你現在萬象本命境的修為,和一般內江湖的同等水平的人對陣,自然不會輸,但是,鐵凌霜那小丫頭,你知道她這五年,除了睡覺吃飯,每天都是和誰交手嗎?」
跟著哥哥的目光,看著已經到了山下的小小黑影,張小山自然知道,哥哥說的是鍾離九前輩。
「每次都是被打到重傷昏厥,這樣日復一日的千錘百鍊,所以她即使被廢掉了內力,依然可以站在山巔,這和資質已經沒有太多的關係了,只是一股精神,百折不撓的倔強。大哥一點都不懷疑,她要是按照這個進度再修行兩年,君臨境以下的人,不會再有人是她的對手。」
「大哥也不是?」
「不是。」
張小山沉默了良久,輕輕呼出一口氣息,從震驚中回過身來,圓眼瞪大,堅定的望著大哥,
「大哥放心,我不會因為這次失敗一蹶不振,以後的修行,還請大哥做我的對手,將來我也入隱衛,和鐵凌霜一爭長短,和那些仙門中人撕殺,還請大哥不要留手。」
張大山欣慰一笑,摟著他的脖子說到,
「走,咱們去山下烤只牛吃,這次你要吃一半,你看你都瘦成什麼樣了!咱們張家的,一定要壯!」
「啊?」
瞬間感覺到腹中大漲,張小山死命的掙扎,卻掙不脫大哥粗壯如柱的胳膊,只能苦著臉被他夾在咯吱窩中,跟著他向山下衝去。 ……
「你不要跟著我!」
鐵凌霜橫了眼跟在身邊的鐘離九,出聲驅趕,一大早的好心情先是被那憨憨的張小山破壞,好不容易贏了一場對決,心情好了些,沒想到一路都被此人跟著,越走心情越差。
喝著小酒,鍾離九皺著眉頭打量著鐵凌霜的臉,直到她越來越冷,漸漸變的鐵青,眼看就要拔刀砍來,才收回目光。
「你臉上的疤,好像,嗯」
已經拐到了冰糖衚衕,聽到又有人拿自己臉上的傷疤說事,而且此人還是始作俑者,心中頓時怒火萬丈,一時間仇恨惱怒燒的眼紅心狠,長刀瞬間出鞘,對著他的臉上橫掃而去。
叮~
沒有任何意外,火熱的長刀停在鍾離九面前,被他兩顆手指輕輕夾住,鐵凌霜沒有任何遲疑,一腳踹向他的膝蓋,力道雄渾,一般人挨了這一腳,整隻腿都會廢掉。
鍾離九不是一般人,所以他不閃不避,盤踞在膝蓋處的氣息輕放,震開臨身的一腳,鐵凌霜一聲悶哼,不顧腳掌麻癢,乘著逆襲而來的勁氣,從鍾離九頭頂一翻而過,伸手爪向他的頭髮。
「呵呵~」
鍾離九散落在背後的頭髮忽然捲起,似是龍尾,橫掃拍開鐵凌霜的左手。鐵凌霜手掌變爪,從身後僅僅扣住鍾離九左肩,欺身而上,長刀一轉,從鍾離九手中脫出,倒掠向鍾離九咽喉。
貼身纏打,只要鍾離九打開身體樊籠,就可將鐵凌霜直接震開,不過他心中稍有疑惑,並未如此,只是手指豎在頸前,擋住刀刃。
鐵凌霜卻不管那麼多,難得能近身,一手握住刀柄,另外一隻手也從他肩膀上放開,緊緊扣住刀背,單膝頂在鍾離九後背,奮起全身力量,咬壓切齒的拉著刀刃,向他的脖頸拉去。
面前是驚鳳刀的鋒銳刀刃,刺眼奪目,望之就覺得眼中刺痛,鍾離九卻只是食指搭在刀刃上,任由身後之人用盡全身力氣,只能停在面前七寸遠的地方。
一縷若有若無的內息沿著刀刃傳向鐵凌霜的胳膊,鐵凌霜茫然不覺,咬壓切齒的說到,
「你該不會以為在小院子里呆幾天,看我姐不想殺你,我就學她把之前的事情忘的一乾二淨,也不殺了你了?」
還有時間喝口小酒,鍾離九美酒入腹,心情舒暢,笑著說到,
「嗯,我就是這樣想的,再說你現在又殺不了我,你看,在不鬆手,臉上的又要多幾道傷。」
跟著聲音,鍾離九頭髮漸漸揚起,收攏成束,發尾分開匯聚成的龍爪模樣,正對著鐵凌霜的面部,只有寸許就會抓到她臉上。
鐵凌霜盯著面前張揚尖銳的龍爪,不禁想到了五年前掠過臉龐的冰冷刀刃,身上火焰越燒越旺,一聲大喝,
「鍾離九!今天就算是臉上再多幾道傷,我也要傷你一分!」
說完一頭撞向龍爪,周身的火焰也都匯聚到胳膊,拼了全身氣力,也要把刀切到鍾離九脖頸上。
砰!
一頭撞在龍爪上,龍爪隨即消散,隨後鐵凌霜收攝不住力道,應該她也沒準備收回力道,前額重重的撞在鍾離九後腦勺上。
不顧額頭鼻子劇痛,自知臉上肯定又多了幾道傷痕,但是感覺到刀刃一顫,鐵凌霜心下大喜,單腿一鎖,緊緊扣住鍾離九右腿,身體也緊貼著鍾離九,雙手拉著刀身,一寸寸的向他的脖頸貼近。
如果沒有那柄長刀,在外人看來,就好像是鍾離幾背著鐵凌霜,兩個人歡笑打鬧,一對親親我我的和諧鴛鴦。
可惜有刀。
鐵凌霜很歡喜,因為她看到了刀刃上的血,鮮紅中泛著一絲金色,那是龍血,鍾離九這廝的臭龍血。
鍾離九依然是一根手指搭載刀刃上,指肚一抹傷痕,鮮血順著刀刃緩緩爬行,而刀刃也離自己的脖子越來越近。
短暫的交手,鍾離九得到的信息很多。
一,身後此人本來廢掉的丹田,神闕,下脘,中脘,上脘,巨闕,膻中,這七個穴道竟然恢復了,此七穴是屬於任脈,若非她吃了什麼天才地寶,或者說取回了精血,經天雷淬體,絕對恢復不了的。這是為什麼?
二,身後此人果然還是只要火氣上頭,完全不要命。要不是自己散掉了頭髮上一絲勁氣,她的臉上還真會多出來三四道傷疤。
三,嗯,不足為外人道。
鍾離九輕咳一聲,臉上竟然閃過一抹尷尬的紅潤,側臉對著身後說到,
「放開。」
「休想!」
鐵凌霜雙臂更加用力,刀刃上的鮮血好似在告訴自己,從五年前的被廢掉內力,一步步的走到今天,自己已經可以傷他了!再過一段時間,自己就能堂堂正正的和他一決高下!
不過鐵凌霜也忘了,五年前她十五歲,只是滿腹仇恨的小女孩,五年之後,她已經二十歲了,長高了,也長大了。
所以鍾離九嘆了口氣,盡量平淡的說到,
「鐵二姑娘,你長大了。」
「你才老了!」
鍾離九搖了搖頭,搭在刀上的手指輕輕一震,鐵凌霜手掌驟然如同雷擊,脫手放開,踉蹌後退兩步,又要咬牙切齒的衝上來。
長刀隨手向身後一拋,鍾離九轉頭見鐵凌霜抓住長刀就要衝上來,眼神斜斜一掃,笑著說到,
「你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