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可願意
釋厄錄第四十四章可願意日已西斜,金陵城外依然是一片蒼茫雪白的世界,城內道路上積雪都被清理的乾乾靜靜,只有樓頂瓦片上的積雪漸漸消融。
金陵城內氣氛凝重,安靜的異常,像長安街、太平街這樣的主幹街道上,每隔七八米遠都有披甲著胄挎刀帶槍的軍士把手,其他的巷子里弄也有十人一伍的軍士來回巡邏。
畢竟,金陵出了大事,私下裡一傳二二傳三,最後的事情就變成了一個三頭六臂青面獠牙身高十幾丈的刺客,把皇宮裡的幾處宮殿都砸了,皇太子重傷,估計是治不好了,太子太師姚廣孝出手要治的病人,那基本上就在鬼門關轉悠了,還有小道消息說,皇上也被氣的生了病,臉色發青印堂發黑,白頭髮都多了幾千根。
唉!皇上老了,僅有的三個兒子,皇太子重傷,二皇子漢王朱高煦不見了蹤影,三皇子還在被幽禁在王府,大明傳承危矣!大明危矣!
鐵凌霜喜歡聽這樣的故事,喜歡聽這樣的感嘆,所以她大帶著包裹的像是兔子的小婭,搖大擺的走在街道上,烤紅薯吃的香甜。
被姐姐按在床上小婭看著,美美的睡了一覺,睡醒後身輕如燕,身上傷痛的地方好了很多,又捏著鼻子灌了一大碗姐姐熬煮的清熱祛毒的烏黑藥水,鐵凌霜終於得了自由,買上幾顆烤紅薯,壓下嘴裡酸澀的藥渣味,帶著小婭慢悠悠的逛著街,一路逛到了雞鳴寺。
寺中僧人不多,正在辛勤的打掃著庭院里的積雪,鐵凌霜帶著小婭走到鐘塔前,看見小蛙和尚還盤坐在鐘塔頂上,衣衫頗為單薄,但小蛙對這雪后寒風的冷意毫無所覺,專心的念著經,鐵凌霜從拎著的包裹中掏出一顆烤紅薯,輕輕的拋了上去,重重的砸在經書上,揚聲問到,
「小和尚,你師傅佛道兼修的法門,你知道多少?」
佛與道,心法根基迥異,傳自天竺的佛門氣凝於內,生於中華大地的道門氣發於外,自漢朝起至今一千多年,只有姚廣孝一人能兼而修之。
不過鐵凌霜這問的有點對牛彈琴的感覺,小蛙只有十歲,若是在其他門派,或許已經開始鍛煉體力,修習最基礎的內功,可姚廣孝對於小蛙沒有任何教導,只是讀書,念經,然後因為偷了撞鐘的鐘杵,被罰著天天用小光頭撞鐘,那裡知道什麼佛道兼修的法門。
於是乎,小蛙盯著《迦葉婆羅經》上那個還冒著熱氣的烤紅薯咽了一大口口水,忍住腹中飢餓,神色失落的說到,
「師傅未曾教導,小僧不知。」
然後看見鐵凌霜身邊的小婭氣鼓鼓的瞪著他,又低頭小聲的說到,
「無功不受祿,施主還請收回這烤紅薯。」
說著拿起香甜的紅薯,站起身來走下鐘樓恭敬雙手奉還給鐵凌霜。
送出去的東西,豈有再收回的道理,更何況只是一顆烤紅薯,鐵凌霜拍了拍他的光頭,拉著小婭走向後院,笑著說到,
「這顆紅薯算是定金,你偷偷的問問那老禿驢,然後再光明正大的告訴我,以後我每次來,都給你帶個烤紅薯,大個的。」
小蛙下意識的就要拒絕這種泄露師門傳承的無恥勾當,可人影漸漸遙遠,最後只能無奈的捧著烤紅薯,丟掉怕是可惜,吃掉就成了叛徒,怎麼辦?
「阿彌陀佛,師傅教我。」 ……
「小婭,你生什麼悶氣,不就一顆烤紅薯嗎?你要是捨不得,等會我給你買一大堆,你自己烤著吃。」
小婭手中抱著烏黑小瓷罈子,用一層棉布包裹著,沒有手來比劃手語,只能搖搖頭,輕輕的跺腳發泄自己的不滿,攔在院子中的木樁子前,擋著鐵凌霜。
鐵凌霜看著她手中的散著葯香的包裹,輕哼一聲,伸手搶過來,不耐煩的說到,
「知道了知道了,先給張鐵那廝送葯,你在這等著,下面太熱。」
小婭退到一旁,依然不放心的盯著鐵凌霜,直到她三重三輕的敲在木樁上,才放下心來,朝著她彎彎眼睛,又退開兩步,安靜的等在一旁。
院子中間裂開一個大洞,火熱氣息滾滾湧出,側邊有狹窄的石階,鐵凌霜不顧身上還有傷,一躍而下,墜落了四五十米,翻身落在地上。
隱衛陰崖地獄第一層,空間極大,粗如巨樹的銅柱根根佇立,火熱通紅,熾熱氣息撲面而來。
不過,竟然還有些許肉香傳來,聞起來,像是羊肉。
「啊!嗯!」
一聲慘叫一聲輕哼,隨後砰砰兩聲悶響,緊接著張鐵那平靜冷峻的聲音傳來,
「戚辰,你太過粗心,剛剛我的左肩和右腿都是空門,你卻沒有發現,偏要和我硬碰硬,秦扶蘇,你太過拘謹,你的長槍剛剛再快一點,可以刺到我右腿,為何半途中要減速?怕傷了我嗎?!要把我當成敵人,隨時都能取你們性命的敵人,既然入了隱衛,就要知道,我們面對的敵人,他們不會珍惜任何的生命,不想死,就要有時常站在刀刃上的感覺。」
「起來!站起來!攻擊我!今天,你們只要能讓我出刀,就可以吃飯了。」
撞在石壁上的戚辰齜牙咧嘴的爬起來和旁邊揉著左肩倒吸著冷氣的秦扶蘇對視一眼,都能看到對方眼中的哀嚎和失落,從早晨下來,兩個人不知道摔倒了多少次,本來以為兩人聯手,張鐵重傷的情況下,怎麼也能打的有來有往,沒想到完全不是對手,隨手就能拍飛自己。
看來,境界的差距果然不是一點傷勢所能拖累,也不是人數能夠決定成敗,怪不得左統領能把無法無天的鐵凌霜壓制的只能刷刷嘴皮子。
點點頭,重整旗鼓,兩人一個拎起雙劍周身黑漆蔓延,一個長槍上電光飛舞,左右分開,繞著場中的平靜站立的張鐵團團轉著,尋找他身法氣息中可乘之機。
張鐵手握刀柄,目視前方,沒有看在自己身邊的團團轉的兩人,忽然耳朵抖了抖,像右側看去。
機會!
戚辰一聲虎吼,雙劍拋去了華麗的招式,胸口劇烈震顫,砰砰的跳動中,化作一線,直刺張鐵左邊後方的脖頸處,那裡是張鐵的視野空缺。
電光一閃,秦扶蘇體內悶雷響動,長槍上電光攀爬環繞如蛇,爆刺而出,手腕一震,槍頭如綻放的煙花,籠罩張鐵的右側半身。
張鐵嘴角揚起,身體卻動也不動,只是揚起左手,閃電般對戚辰刺來的劍刃輕輕彈動兩下,力道適中,恰好打亂戚辰的身行,隨後一掌拍出,戚辰堪堪橫劍架住,卻承受不住勁氣,飄身後退。這個時候槍影臨身,張鐵左手劍指,叮叮噹噹和漫天槍尖撞在一起,秦扶蘇無功而返,閃身飄退到一旁。
「配合的時機還差了半分,秦扶蘇,你慢了些。」
「是。」
「呵呵。」
鐵凌霜的冷笑聲傳來,打斷師徒傳道,戚辰好不容易穩住身體,看見鐵凌霜拎著包裹幸災樂禍的打量著自己,滿面羞愧,還好臉上灰塵多,正好遮擋了去。
秦扶蘇就要打招呼,卻被鐵凌霜無視,她走到張鐵身前,隨手把包裹扔給他,一臉厭惡的說到,
「小婭給你帶的,我姐姐煮的葯,快喝完了,我還要還給小婭。」
張鐵接過包成一團的陶瓷罐子,在鐵凌霜身上一掃,看清了她的傷勢,疑惑的問道,
「你也遇到他了?」
鐵凌霜拉下嘴角,揮手說到,
「他被鍾離九那廝劈成了兩半,可惜沒死,跑了。不過和你有什麼關係?別廢話,快點!」
張鐵面不改色的仰頭灌下鐵凌霜深惡痛絕的苦澀藥水,然後細心的包裹好,把它交還到鐵凌霜手中。
沒看到噁心乾嘔的表情,鐵凌霜很是失望的冷哼一聲轉身就走,順便還從側旁銅柱邊隨意搭成的烤架上撕下一隻烤羊腿,得意洋洋的啃著,向遠處走去。
借著銅鑄做燒烤,這還是自己發明的,沒想到被張鐵那廝偷學了去,這算是學費吧。
「別看了,繼續,少了一隻烤羊腿,今天你們倆有個人要餓著。」
「額。」 ……
陰崖地獄旁的隱衛小院子里。
小婭抱著瓷罐在細心洗刷,鐵凌霜走到書房中,那裡書桌前突兀的擺放著一個小桌子,桌子上立著一尊尺許高的黑色觀音佛像,雙手合十,低頭念經,虔誠無比。
這正是鐵凌霜和戚辰在觀音山上觀音寺中收拾起來的碎塊浪費了一夜拼湊成的黑觀音像,不過黑色觀音像胸口處略微凹陷下去一塊,鐵凌霜本來以為是原本就是如此,沒想到是漏掉了一個金色的蓮花圖案。
從荷包里的銀票中翻出來指甲大小的金色蓮花,鐵凌霜細細打量著,蓮花六瓣,醇和平穩,沒有魔像,拿在手裡輕飄飄的,沒有金屬的感覺,看這質地不像是金鐵鑄就。
鐵凌霜把玩了一陣,心思漸漸平靜下來,閉目回想,在觀音寺里的時候,戚辰收拾這一堆碎塊的時候很細心,沒有漏掉一塊碎片,但當時的地上確實沒有這片蓮花。
「難道?財神故意拿走這片蓮花,他知道沒有這片蓮花就拼湊不成觀音相,然後正好可以順藤摸瓜?」
如果是這樣的話,誰要找他提起觀音相和這朵蓮花的事情,他就會知道誰是砸了觀音寺的人?
不對。應該是,誰就是身懷觀音相的人。
鐵凌霜細細思量自己在有鳳來儀閣樓里的言辭,並沒有表現出特別的強求觀音相,本來應該是沒有露出破綻的,不過現在看來,鍾離九那廝隨手一揮妙手空空反倒是露出了馬腳。
「詐騙和搶劫,怎麼想也是搶劫更符合自己的性格,不過還真是小瞧了財神那廝,看起來痴傻,還有這樣的心機,哼,不過他的修為也只是萬象境界中的第二層,萬象本命境,為什麼敢在金陵這樣放肆?」
搖了搖頭,不去管這雜亂的事情,鐵凌霜捻著金色的蓮花,小心翼翼的把它嵌入到黑觀音胸口的凹陷中,然後輕輕的退開兩步,連長刀也拔了出來,秉著呼吸,盯著那尊觀音相。
雖然黑觀音相到底有什麼神通沒有聽說過,但無論如何,應該都是不亞於《觀音心經》的重寶,重寶出世,要麼山崩海嘯,要麼天打雷劈,劈碎這個小院子自己倒不在乎,劈到自己頭上那就不好了。
咚,咚,咚。
鐵凌霜可以聽到自己略微激動的心跳,畢竟這是傳說當中和《觀音心經》不相上下的黑觀音,流傳的《觀音心經》中說過,修齊三十二相,可直入佛陀境界,那這黑觀音應該也不遜色於它,自己若是可以修鍊,什麼真解上一層還有金翅大鵬鳥的境界,這些都可以不去理會,只要沿著這條佛門路線,就不用再受鍾離九那廝的限制,遲早有一天會打敗他。
可以看的見的未來,終於讓鐵凌霜有些欣慰,看來這十年的苦楚,終於有了些許回報。
可惜。
等了幾個呼吸,書房內靜悄悄的,只有細微的水流聲傳來,那是小婭在下面洗刷藥罐子的聲音。
怎麼回事?難道是拼湊的佛像有問題還是少了什麼?
鐵凌霜眼睛在書房內打量了一圈,沒有看到任何異常,只能緩步走到桌案前,圍著那座觀音相仔細打量。
沒有少,這觀音相上面,除了細細的裂縫,什麼也沒有。
又等了幾個呼吸,壓制著要砸了這破爛佛像的心情,鐵凌霜眼中怒火朝天,罵罵咧咧的嘀咕道,
「難道要磕頭?還是滴血?不是觀音相嗎?要這麼邪惡?」
血可以流,頭是肯定不會磕的,鐵凌霜左手拇指在中指間輕輕一劃,細小的傷口出現,殷紅的血珠在指尖緩緩變大,最後滴落在黑觀音的頭頂。
滴答。
血要節約,只滴了三滴,傷口就已經開始癒合,可面前這尊觀音相還是沒有任何異常,反而頭頂三滴鮮血順著縫隙緩緩滲入佛像中。
嗯?
鐵凌霜正要暴躁的砸碎佛像,忽然輕嗯一聲。
奇怪,按理說只要是鮮血滴在石頭上,無論如何應該也留下痕迹,可自己這三滴血滴在上面,隨著鮮血滲入佛像,竟然沒有留下絲毫印記。
不合常理,那就對了。
刷的一聲長刀出鞘,在手掌心輕輕一劃,橫貫掌心的傷口頓時出現,興奮中的鐵凌霜好像沒有絲毫疼痛,掌心中的淋漓鮮血順著手指劈里啪啦的滴在佛像頭頂。
滴答,滴答,滴答。
血流不止,鐵凌霜眼睛死死盯著佛像身上,她能夠看到,自己的鮮血滲入佛像中,並沒有在流出,也沒有把佛像打的渾身鮮血,反而沿著它身上那些碎裂的縫隙緩緩流動,像是人身的血脈一樣。
「看來,這個佛像被摔碎,只能碎成這樣,這些縫隙,和人體的血脈經絡沒有絲毫差別。」
掌心傷口頗深,血流甚疾,不一會,就把觀音相身上那些縫隙補全,鐵凌霜攥緊掌心,鮮血瞬時止住。
佛像裂縫間汩汩流動的鮮血越來越快,鐵凌霜目不轉瞬,死死盯著,慢慢的佛像身上開始響起了低沉的心跳聲。
咚!咚!咚!
鐵凌霜盯著佛像心口那顆金色的蓮花,隨著急促心跳聲,依稀可以感受到那裡散出淡淡的金光,緩緩蔓延至佛像全身,連帶著那殷紅的鮮血開始慢慢變地金色。
就在低頭念經的黑觀音全身布滿纖細的金色血線時,它渾身金光消散,心跳聲也緩緩平和。
咔咔,咔咔。
它動了。
在鐵凌霜興奮的眼神中,那黑色觀音像緩緩抬起頭,緊緊.合住的雙手也輕輕分開,一上一下的舞動著,好似是武林招式,又像伸懶腰,緊閉的雙眼忽然張開,眼中金色溢滿,盯著鐵凌霜,
「欲練《黑觀音》,需以身化魔,鐵凌霜,你可願意?」
聲音平靜冰冷,沒有絲毫感情,依稀可以聽的出來的是女人的聲音,鍾離九那廝說過著黑觀音是欲界第六天摩羅波旬的手下第一大將,也是女人,難道那些傳說是真的?還是這造佛像之人也是個女的?
鐵凌霜眉頭揚起,反問到,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那觀音相嘴巴張合,蹦出一個字,
「血。」
「哦,知道了,那何為以身化魔?」
「練過,自知。」
「.……」
鐵凌霜無語的打量著黑觀音,化魔這個鐵凌霜見過,鍾離九那廝經常化魔,但就是不知道這尊觀音口中說的化魔會不會變成那種只知道殺戮的魔怪,記不住過往,也沒有任何感情,只是殺戮。
如果是那樣,鐵凌霜不願。
「你可願意?」
佛像看來比較著急,又問了一遍。
鐵凌霜又問到,
「如果我不願意,你準備怎麼做?」
佛像寂靜無語,只是盯著鐵凌霜的眼睛,看是緩緩閉合,手臂也受了回來,身上川流的金色血液也漸漸停止流動。
這.……
重寶在前,豈能眼看它溜走?
鐵凌霜一著急,忙喊道,
「我願意!」
「呵呵。」
隨著她的喊聲,佛像身上好像傳來得意的輕笑,忽然金光大盛,溢滿整個書房,在鐵凌霜禁不住眯起雙眼時,那尊道黑色佛像直直撞向她的額頭。
來不及阻擋,那佛像砰的一聲撞在鐵凌霜頭顱上,眼前天旋地轉黑光陣陣,鐵凌霜踉蹌退後兩步,堅持不住,矮身倒在地上。
暈倒之前,鐵凌霜好像聽到了小婭著急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