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玄幻奇幻>釋厄錄> 第四十章 虎離山

第四十章 虎離山

  春和宮內。

  兩個小太監恭謹的站在書房門口,書房內兩道身影在燈光下搖曳,一個敦厚圓潤,一個清癯消瘦。

  從堆積成山的奏章中抬起頭來,皇太子朱高熾眼帶烏黑面容憔悴,氣息依然急促,將手裡的奏摺放在一旁,盯著飄搖的燭火看了會,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嘆了口氣,對下方的同樣在深夜中埋頭書案的楊士奇輕聲問道,

  「士奇,浙江寧波府的瘟疫處離的如何了?」

  楊寓,字士奇,四十歲出頭,瘦臉長須,官居太子侍讀,或許是陪著太子經常深夜處理繁雜政務,鬚髮花白,看起來要老了許多,不過還好,一雙眼睛飽含智慧,並沒有太多睏倦疲憊,正聚精會神的翻看著奏章。

  其實楊士奇在走神。

  身為太子侍讀,和朱高熾共事多年,楊士奇很受朱高熾重用信任,他也很傾佩這個不顧身患疾病日夜嘔心瀝血為大明操勞的太子。深通經學理學提倡文臣治國武將守國的楊士奇認為,大明有這樣的太子,將來有這樣的皇帝,是大明的福分。

  支持太子的楊士奇自然很是擔憂太子的處境,永樂朝局還是比較明朗的,皇帝愛騎馬打仗,皇帝有三個兒子,大兒子朱高熾身為太子溫厚敦和就是身體孱弱,二兒子朱高煦精明強幹對太子位置虎視眈眈,至於三兒子朱高燧,早年有造反之嫌,應與皇位無緣。

  永樂皇帝漸漸老了,以後的皇位只會是朱高熾或者朱高煦登上去,按照道理,應該是太子朱高熾,可明眼人都可以看出來,皇帝對二兒子朱高煦更喜歡一些。

  太子侍讀,只是六品小官,楊士奇雖然心有不忿,但也只能藏住心意,只是專心在輔助太子處理政務。

  最近幾天,情況好像變了,太子批閱奏摺的時候經常長吁短嘆且憂心忡忡,雖然沒有問出口,以楊士奇的聰慧機敏,很敏銳的察覺到,朝政局勢忽然緊張起來,那些眼線眾多的王公大臣最近都沉默了許多,尤其是支持漢王朱高煦的更是戰戰兢兢,在加上最近聽說漢王府最近雞飛狗跳,趾高氣揚基本每天都入宮的漢王也好幾天沒了蹤影。

  難道漢王那廝犯了大錯,被幽禁在府?還是重病將死?抑或是失蹤了或者已經死了?

  楊士奇是宅心仁厚之人,對心底的那絲幸災樂禍不禁有些羞愧,那些學過的孔孟老子的敦敦教誨縈繞在心頭,千叮嚀萬囑咐一定不要痛打落水狗,楊士奇在猶豫,到底要不要打呢?

  「士奇?」

  耳邊響起太子稍微揚起的聲音,楊士奇回過神來,自責的愧疚一笑,請罪道,

  「太子恕罪,屬下剛剛在思索寧波府疫情處離是否還有紕漏之處。」

  「哦?咱們正好想到一塊了,說說你的想法。」

  楊士奇放下奏章,也甩掉腦中痛打落水狗的念頭,理了理思緒,恭敬的回到,

  「寧波府這次是寒熱病,發病極快,患病之人寒熱交替中身體痙攣,多窒息而亡,屬下已經按照太子吩咐,從金陵派出一正兩副三位太醫,帶著三十多名醫術名家到了寧波府,從就近府縣調派糧食米面和藥草的諭令也已經發出,不過最近天降大雪,屬下在想是不是需要增加一些帳篷棉衣棉被,畢竟天寒已至。」

  太子一邊點頭一點稱讚,

  「不愧是楊師傅,思慮周全,那我們就再擬一道諭令,從京中的儲備的軍用衣被中分出兩千套,即日押送至寧波府。」

  君臣正在商談中,書房的橫樑上盤坐著的青衣身影耳朵微微一動,睜開眼睛,青光一閃而過,略微詫異的盯著書房一角。

  他叫張小山,二十三歲,是武當山內門本代掌門的嫡傳小弟子,修為已經邁入道門萬象境。

  道教四大名山,龍虎、齊雲,青城,武當。

  武當在北,北方玄武。

  永樂皇帝朱棣為燕王時,身在順天,順天扼中華大地咽喉,身處北地,故世人皆稱之為北方真龍。

  都是在北,而北方真武大帝的真身就是龜蛇一體的玄武,朱棣對武當山禮遇甚誠,封武當山為「大岳」,寓意在五嶽之上,並多次派遣使者拜會武當。

  聽說武當山裡老祖宗不勝其煩,先後派了兩名弟子來金陵,輔助帝王大業,其中先來的大弟子叫張大山,是隱衛天衛玄武,在鍾離九麾下,而小弟子張小山,剛到金陵半年,並未在隱衛中任職,只是在皇宮中,專門守護春和宮,護衛太子安全。

  張小山本來是來尋找大師兄才向武當山的老祖宗萬般請求下山,他也想入隱衛,沒想到老祖宗吩咐,一切聽皇帝安排,然後皇帝就把他安排守衛太子了。

  這個職位很無聊,太子不是朝會就是在書房批閱奏章,而大師兄也很多時間也不在京城,所以張小山只能在盤坐在房樑上,還好刺殺太子的人不少,時不時蹦出來一兩個給自己練練手,也不是太過無聊。

  剛剛,張小山隱約感覺到書房外的東北角,有一絲細微的聲響,他不能判定是外面積雪從花草頂端墜落的聲音,還是有人輕輕踩在雪地上。

  張小山瞥了眼下方專心國事的兩個人,遲疑一瞬,翻身從房樑上落下,走到兩人身邊。

  太子和楊士奇略微詫異,他們倆都知道這個年輕人一直護衛春和宮,不過平常不見人影,只有在吃飯或者危險的時候,才會露出身行,太子看著他,笑著問道,

  「小山啊,你這是餓了嗎?」

  張小山略微羞澀,他和隱衛天衛玄武張大山是親兄弟,兄弟倆飯量都很大,這半年在京城最讓他覺得不錯的就是皇宮御廚做出來的飯菜,每盤的量不大,但是管夠。

  搖了搖頭,張小山指著書房東南角,低聲說到,

  「太子殿下,屬下出去看看。」

  懂了,太子和楊士奇對視一眼,這個年輕的護衛每次說出去看看,基本上就是幾條人命沒了,看來是皇宮裡又闖進來了不知死活的刺客,太子嘆了口氣,點點頭,絲毫不擔憂自己安全,又和楊士奇談論起來,不過興緻明顯低了許多。

  張小山轉身走了出去,伸手搭載牆壁上,隨著他沿著牆角緩緩前行,淡淡青色氣息從指尖溢出,本來就籠罩著春和宮的那層氣息越加濃厚,還在不斷地對外蔓延。

  轉過牆角,踏著積雪走到春和宮地東南角,張小山略微奇怪,剛剛感知到的聲音還在,可是沒有絲毫異常的蹤跡,四周看了看,沒有可以的人影,張小山低伏下身軀,慢慢向聲音傳來的小花園中走去。

  「沙沙,沙沙。」

  離那個聲音越來越近,眼中一抹青光閃過,透過輕輕搖晃的花枝,張小山看到一隻老鼠在枝蔓的根部不停的轉著圈。

  只有巴掌大小,渾身烏黑的老鼠,身上泛著冰冷生硬的鐵鏽味道,依稀可以聞到一絲血腥,張小山瞬間眼睛瞪圓,耳邊好似響起了得意的輕笑,他記得有個詞語叫做調虎離山,渾身汗毛炸起,就要飛身掠回。

  「喀嚓!」

  清脆的爆響從書房房頂傳來,書房內瞬間火光消失,小太監慌亂的喊叫中夾雜著悶哼傳來,張小山一聲大吼渾身青光飛舞人瞬間飛掠在書房頂部,清晰的看到一個大洞,瓦片雪花散落,楊大人伏在桌案上一動不動,而皇太子,不見了蹤影。

  張小山大急,可惜人還沒來得及落下,側邊的窗口炸開,一道臃腫的黑影從碎屑中衝出,向宮外掠去,看方向,正是皇宮後門。 ……

  「敕,三千鐵鴉。」

  鐵凌霜背著大黑包裹,撞破窗欞的一瞬間,輕聲封刺后,絲毫沒有停留,對著附近的玉漱宮飛掠而去。

  張小山只有一個任務,護衛太子,他很清楚的知道,太子事關大名傳承,但江湖中人,對朝政之事興緻缺缺,但太子他很喜歡,雖然手無縛雞之力,但這半年的相處,幾乎都是陪著太子深夜批閱奏章,知道他為大明的泣血付出,而且待人很寬和,笑的也特別像個和藹的長輩。

  一落在房頂,張小山腳下一震,飛身而起對著那道黑影掠去,可身形剛動,勁風撲面而來,嘎嘎的叫聲響起,黑色的烏鴉群憑空出現,密密麻麻,爪喙和羽毛都閃爍著冰冷銳利的鋒芒,撲向張小山。

  飛掠中,鐵凌霜轉頭看向被鐵鴉圍住的身影,冷笑不止,身行未停,掠到玉漱宮內,一道明亮的刀光爆射而出,鐵凌霜拉下嘴角,長刀豁然出鞘,橫掃撞開盤旋而來的彎刀,腳尖在玉漱宮閣樓輕輕一點,人如一道流星,向更高的閣樓處飛掠。

  腳下一道人影飛衝撞來,彎刀凌厲,帶著沉悶虎吼,刀光從身側飛卷而來,鐵凌霜長刀縱橫,叮噹鳴響間,刀光閃爍間火花縱橫,轉瞬間玉漱宮內也亂成一片。

  鐵凌霜瞥見遠處青光一閃,那群鐵鴉慘叫著消失不見,不再糾纏長刀猛然一震,逼退身邊手持彎刀的人影,頓時輕鬆許多,嘴角高高揚起,翻身從閣樓間躍下,引入宮城牆壁間的黑暗中。 ……

  「快找!」

  本來昏暗的皇城在騷亂的第一時間,每座宮中燭光閃亮,都驚醒起來,畢竟這是在皇宮,一群最機敏的人聚集的場所,任何不平常的聲音,都會在迅速傳開。

  基本每個宮裡,都有一個高手護持,他們感知到春和宮內發生騷亂的瞬間,並沒有著急的前往,只是靜靜的守在自己應該守護的宮中,防止調虎離山。

  鄭和今天在坤安宮內守著,坤為地,地為母,坤安宮是皇后的寢宮,永樂五年永樂皇帝的原配徐皇后殯天后,皇后大位一直空著,坤安宮也一直空著,雖然如此,朱棣大多時間,都在坤安宮內安寢,不需要後宮侍奉,只是一個人靜靜的呆在宮中,回味著過往的崢嶸歲月。

  皇城的騷亂漸起,守門的小太監不敢隱瞞,擔著砍頭的風險把消息彙報給鄭和,鄭和輕輕點頭,示意他在門外守著,小太監才鬆了一大口氣,小步跑到門外專心的站崗起來。

  「約定了十天內,這才第一天,鐵家那姑娘就忍不住出手了?」

  朱棣並未安寢,只是披著棉袍在軟榻上躺著,對走到近旁的就要彙報的鄭和問了起來,見到鄭和點頭,朱棣追問到,

  「太子安危如何?」

  「太子無恙,已經送到。」

  見到鄭和沒有出手,朱棣就已經知道,還是鬆了一口氣,笑著說到,

  「看來這場賭,是朕輸了。」

  略微沉默了一會,朱棣又低聲問到,

  「三保,你說咱們當年該不該靖難?」

  鄭和面色肅然,恭敬地整理衣衫,跪服在地,目光堅定的望著朱棣,

  「皇帝沒錯,洪武皇帝錯了。」

  沒錯,在鄭和的心中,錯的不是朱棣,而是洪武皇帝,當時的太子朱標很令人尊敬,但是他死了,那傳承,就應該在還是壯年的兒子中擇選一個,而不是選擇立十幾歲的皇太孫朱允炆。

  皇位,不僅事關皇家傳承,更關乎著大明黎民百姓的繁衍生息,不能因個人喜好而隨意訂立傳承之人。

  朱棣嘆了口氣,靖難之時是自己也是這樣安慰自己,這麼多年過去,之所以不親近後宮,就是因為時常夢中驚醒,看到的都是父皇對拎著大刀說自己犯上作亂,朱棣不想讓別人看到自己的軟弱。

  「起來!朕天天看人跪去的看的心煩。」

  伸手扶起鄭和,看著這個跟隨自己二十多年的馬童,現在是可統領十萬大軍的將軍,駕著大船到過幾萬裡外異域的寶船統領,武道修為更是世間少有能邁入君臨佛陀境的幾人之一,可依然像二十多年前一樣,恭敬守禮,沒有絲毫逾越。

  朱棣拍著他的肩膀大笑著說到,

  「紀綱晚上彙報,鐵家兩個女兒去了承恩寺,去見朕的侄子,鐵家大女兒鐡凝眉對他很是尊重,畢竟在一起十年,小女兒倒是冷嘲熱諷,說出來的話,和你剛剛講的一樣,都說朕的父皇當年做錯了。」

  鮮有見到朱棣提及朱允炆臉上還能帶著笑意,這自然是鐵凌霜的功勞,鄭和笑著說到,

  「鐵凌霜,極其聰慧,為人桀驁,無法無天,她所說必然是她所想,不過臣覺得她不適合金陵,不適合隱衛,更適合在江湖中逍遙自在。反倒是她的姐姐,知禮守節,進退有據,她更適合這裡。」

  「呵呵,你可以找鍾離九把她姐姐納入你麾下,朕樂見其成。」

  見鄭和點點頭又搖了搖頭,朱棣略微疑惑的盯著他,鄭和輕聲解釋,

  「鍾離兄本是逍遙天下之人,也不適合金陵,他可能是當世唯一自由的真龍了,可惜也是和鐵家姑娘一樣,被仇恨束縛,臣更想他有一天可以放下一切,江湖逍遙。」

  「哼!三保,朕看你整天在船舵里呆著,又想著什麼時候要出航了吧?你這個隱衛右統領可不稱職啊。你們倒都想逍遙江湖去了!」

  見皇帝生氣,鄭和就要解釋,忽然皺起眉頭,片刻之後,搖頭苦笑。

  「怎麼了?」

  「回皇上,鐵凌霜並未出皇城。」

  「哦,她去哪了?」

  鄭和笑著說到,

  「請皇上恕罪,明日皇上就會知道。」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