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大欺小
二樓門口,鍾離九青衣長衫,輕笑著盯著一觸即發的幾人。
天天喝酒,逛青樓還是人間第一次,也許是人不多,二樓比平常少了許多脂粉味,鍾離九側頭看著門口附近的角落裡幾個紈絝眼神不善的盯著自己,像是自己的到來打擾了他們的一致對外,不由失笑。
拎著酒壺,鍾離九一邊打量著有鳳來儀閣二樓,一邊慢悠悠的走到鐵凌霜身旁,倒沒有著急去打擾戰場,看了眼鐵凌霜身後不遠處的臉上笑意消失的念去去,微笑點頭,
「麻煩閣主上兩壺酒。」
念去去知道面前的人是誰,內江湖屈指可數邁入君臨佛陀境界的幾人之一,尋妖除魔推山弒仙的隱衛左統領鍾離九。
曾經看到過鍾離九在街邊的小酒館內喝酒,即使隔了層層人海,還躲在窗檯後面,但念去去看到他低頭喝酒的第一眼就已經知道,他早就看到了自己,沒有任何殺意,只是低頭喝酒,但念去去覺得渾身冰冷,好像被蠻荒猛獸握在爪中,下一刻就要迎接血盆大口的撕咬。
金陵是個繁榮昌盛的城市,同樣是各方勢力錯綜複雜的城市,他們大多都隱藏在這片繁華之下的深沉黑暗中,但無論是江湖勢力,還是更為隱蔽的仙宗棋子,他們在金陵行事,都會不約而同的遵守一個準則:離那三個人遠遠的。
三個人,隱衛大統領姚廣孝,隱衛右統領鄭和,隱衛左統領鍾離九。
現在,隱衛左統領鍾離九就站在自己面前,念去去拚命壓住劇烈顫抖的心臟,讓它像往常一樣,平靜的跳動著,然後露出盡量優雅的笑容,點頭應是,就要親自去取酒,卻被鍾離九揮手止住。
在念去去詢問的目光中,鍾離九揚起手中酒壺,豎起食指指了指樓上,
「樓上的貴客,也麻煩念閣主知會,就說鍾離九邀他下樓一敘。」
不去管她略微生硬的笑容,鍾離九就近找了個座位,恰巧就在鐵凌霜剛剛坐在的桌案旁,悠悠的品著自己的桂花酒,當起了圍觀者,興緻勃勃。
財神賀蘭山眼中閃過退意,身上氣息收縮到體內,眼角瞄著周邊的窗檯,他現在腦子有點暈,沒有精力去分辨鐵凌霜到底有沒有殺了朱高煦,也不想收回自己的三百萬兩銀票和觀音相,他只是盡量收回氣息,不讓鍾離九看出自己的傳承。
怕什麼來什麼,在絕對的強大面前,弱小者就像被攤開的畫卷,一覽無餘,鍾離九朝他輕笑著說道,
「海客談瀛洲煙濤微茫信難求,聽說瀛洲仙山高手眾多,褪去提劍持玉捉刀的限制,皆以神為名,你是財神,看來還是有些地位的,可惜,我覺得你走不出金陵了。」
五大仙山,岱輿蓬萊已倒,僅剩三宗,瀛洲,方丈,員嶠。
沒想到自稱財神的賀蘭山,竟然來自瀛洲仙山。
牆角紈絝們懵了,李如臨依稀可以聽到門外車馬行人的喧囂,可這二層樓內能看到忽然闖進來的鐘離九嘴巴張合,但耳朵里聽不到他任何聲音,禁不住掏了掏耳朵,依然如此,和身邊兄弟對視一眼,都覺得大白天鬧鬼了,齊齊瞄向門口,大有飛奔逃離之勢。
賀蘭山被一眼看破傳承,心底反倒鎮定下來,察覺到周邊一丈籠罩的淡淡氣息,嘶啞著嗓子說道,
「隱衛左統領鍾離九,本門宗主談及你時,多稱讚有加,賀蘭也心嚮往之,沒想到竟是以大欺小之輩,真是令人失望。」
鍾離九哈哈大笑著衣袖揮動,賀蘭山正要奮起內息抵擋,忽然身行一轉,眼前大雪紛飛,竟然憑空出現在有鳳來儀閣門前的大街上,身行懸空,直直墜落下去,啪的一聲,摔在泥濘的雪水中。
掙扎著爬起身來,賀蘭山內息自氣海升起,轉瞬到達頭頂百會,又沿著背部筋脈穿行至腳底湧泉,察覺身上並無異常,不去管周邊看傻子般的人群,冷哼一聲,向遠處走去。
「該以大欺小的時候,就要以大欺小,不然大的有什麼用處,是吧?鐵二姑娘。」
以大欺小,世人皆以之為恥,沒想到鍾離九反倒以其為榮,還沾沾自喜的解釋起來,也知道今天的估計打不成了,鐵凌霜長刀回鞘,鄙視輕眉的看了鍾離九一眼,
「和你這樣的人在一起,真丟人,眉毛我們走。」
說罷看著周身依然金沙零繞的怯達羅,嘴角揚起,安慰道,
「別害怕,他習慣以大欺小,不會殺你,咱們倆的交易,繼續有效,我看上你的東西,我會自己搶過來,和他沒關係。」
也不等鐡凝眉,更不去看怯達羅鐵青的臉色,起身從窗口飛掠,迎著大雪,向三山街冰糖衚衕狂奔而去,家裡只有小婭,這廝就不顧他的安全出來喝酒,萬一被剛剛拍出去的蠢貨偷襲,想到此處,暗罵酒鬼誤事,鐵凌霜腳下更急,帶起一陣狂風。 ……
「奇怪了,這位高僧,你來自天竺雷音寺,可否用你的文殊智慧告訴我,來金陵興風作浪的時候,有沒有想到我長江之中也有蛟龍?」
被鍾離九面無表情的質問,怯達羅不會跑也不能跑,遇到強者,不戰而退,佛心勢必受損,自己當今下的境界,容不得一絲瑕疵,否則終生再難有進境。
怯達羅周身金沙如霧,慢慢匯聚到眉心前三寸,凝聚成一本張開的金黃書冊,緩緩地印在他地眉心,怯達羅眼中白光越來越盛,冷聲說到,
「中原君臨境的鐘離九,你的手下殺了我師弟,即使是你,也阻擋不了我的復仇。」
「怎麼佛門不是都講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嗎?」灌了口酒,不去理會怯達羅手中凝聚而成的白色長劍,鍾離九笑著說到,
「你們來到中原的時候,心中有屠刀,早放下你師弟不就沒事了嗎?」
鐡凝眉沒走,其實她更希望自己剛剛跟著妹妹走了,隔著輕紗她搖頭嘆氣,總算知道為什麼這些年沒見,妹妹性格沒變,卻更加張揚放肆,而且坑蒙拐騙或者硬搶,惡人中的惡人,看來都是跟著鍾離先生學的。
至於鍾離先生,他又是跟誰學的呢?
念去去端著托盤從樓上下來,瞥了眼怯達羅手中閃爍的長劍,沒有任何錶情,走到鍾離九身旁,把兩壺葡萄酒和一隻琉璃酒杯輕輕放在桌案上,溫聲說到,
「鍾離先生稍等,貴客稍後下來。」
說著就要斟酒,鍾離九搖頭示意,自己倒了一大杯酒。
殷紅的西域美酒像是血液,在琉璃杯中泛著細微波瀾,陣陣酒香隨著波光飄蕩,鍾離九身為酒鬼,自然極愛,端起酒杯輕輕搖晃,卻不著急去喝,只是享受這種香甜中帶著微澀的酒香。
怯達羅不能形容自己現在是什麼心情,師弟被砍了頭,自己找上門來要為他報仇,沒想到遇到了一個龐然大物,這個龐然大物就好像極為護短的無賴,若不是君臨境,真想把他碎屍萬斷。
怯達羅正要拚死動手,心中一動,想到懷中的,眼中光芒和手中的長劍漸漸消散,回復了高僧模樣,雙手合十,冷冷的說到,
「凡人種因,我佛結果,鍾離九,既然她殺了我的師弟,我的屠刀也已經舉起,那必須要有個結果,看你能不能護的住她。」
衣袖一甩,怯達羅轉身向樓下走去,看著他消失在門口,鍾離九輕輕抿了口酒,搖頭嗤笑著,
「既然是因果,又怎麼能分開凡人與佛,呵呵,真是一群自大的禿驢。」
二樓又響起了飛揚琴聲,只是宮調,富麗堂皇,大氣磅礴,似泰山巍峨,但略含責備之意,好像是在說鍾離九為師不嚴,教出來的徒弟也不走正道。
伴著教訓的琴聲,鍾離九自酌自飲,天色越來越暗,窗外大雪依舊,寒意越來越重,角落裡那群紈絝早就不見了蹤影。
鍾離九已經喝完了一壺酒,鐡凝眉停下彈琴,抬頭看向上面,剛剛鍾離先生邀請的貴客還未下來,可能是因為自己在這裡,略微思量后,起身把長琴裝入琴囊,走出輕紗帷帳,對鍾離九點點頭,走了下去。
二樓變的更加空蕩起來,只剩下靜靜喝酒的鐘離九和站在他身後不遠處的靜靜戰立的念去去。
鐡凝眉走後,鍾離九的面色漸漸陰沉起來,他不是為了聽琴喝酒才到了這裡,不是擔心鐵凌霜把這棟樓砸了,只是因為,他的耐心,被今天突發的事情消磨的所剩無幾。
「不知大名鼎鼎的鐘離九找我,所為何事?」
白衣長劍,方孝孺的兒子方一航,緩步下樓,走到鍾離九對面的桌案邊盤坐下來。
樓上還未掌燈,頗顯陰暗,鍾離九盯著對面那一對各有兩點寒星閃動的眼睛,淡淡的說道,
「這些年,我一直在找一個叫做酒徒的和尚,聽說今天你和他在一起,你告訴我他在何處,我暫且饒你一命。」 ……
鐡凝眉背著長琴走到冰糖衚衕口,就聞到了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味,指尖輕顫,琴音隱隱,身行陡然變疾,剎那間就出現在院子中。
這裡血味更濃,不過鐡凝眉卻稍稍放下心來。
亭子中盤坐著一道黑衣身影,滿院子濃重的血腥味都是從他身上飄散出來,小婭站在他身旁,借著屋子中燈光,可以看到,小婭眼睛紅腫的像桃子,還在不停的抹著眼淚。
鐡凝眉走到小婭身旁,輕聲安慰,待她終於不哭了,才把她送到屋內,看見鐵凌霜躺在床上無聊的打著哈欠,鐡凝眉放下長琴,吩咐到,
「霜兒,去燒熱水,幫小婭燒。」
然後從衣櫃中翻出黑色的長袍,走到亭子中,輕聲說到,
「張鐵先生,去正屋坐著吧,你身上有傷,不宜受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