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放不下
釋厄錄第二十章放不下鐵凌霜拖著最雄壯那人的頭髮,將他扔進秦淮河水中,噗通聲響,水花四濺,腳尖一挑,他那柄大鐵鎚也隨著主人一路墜到了河水深處。
沒有讓鐡凝眉動手,早餐前些許運動,食慾更勝,在圍觀眾人早知如此的眼神中,鐵凌霜拉著姐姐走到一旁蓮湖閣中,這裡的桂花酒釀小元宵和五色糕位列秦淮八絕,最是美味。
鐵凌霜在悶頭大吃,酒釀小元宵一碗碗的灌下去,顏色各異的糕點,形狀像是花瓣,也散發著花朵清香,一片片的飛到了飯桶中。
「還奇怪昨天你怎麼沒回去,原來是受傷了,昨天和天竺僧人打起來的是你嗎?」
還是沒有瞞住,鐵凌霜吞下玫瑰花糕,奇怪的問道,
「我氣息並沒有異常,你怎麼發現的?」
鐡凝眉捻起一塊桂花糕,聞著桂花醇香,略微責備的看著妹妹,雲隱宗的琴心劍膽中,琴心有三層境界。
知弦,知音,知心。
在南疆過了雷劫,鐡凝眉的琴心境界已經到了知音大圓滿,每個人就像是一根琴弦,可發出宮商角徵羽文武七種聲音,妹妹身上的聲音略微有瑕疵,就好像琴弦上趴著一隻小蟲子,這是受了輕傷的標準,若是重傷,就好像琴弦上有裂縫,聲音會變質。
沒有回鐵凌霜的問題,鐡凝眉把店家新送上來的糕點都堆到妹妹面前,輕聲問道,
「那群天竺和尚中誰能傷你?」
鐵凌霜下嘴不停,腦子中卻閃現出那個顴骨很高的怯達羅,看來天竺的佛法和中原的確實有不少區別,他的文殊菩薩法相只是初露端倪,有青獅出現還屬於正常,但他的歡喜童子竟然幻化出來如此形神皆備的孩童模樣,這個在中原的記載中,本該只是虛影一閃。
看來他們口中的大乘佛法,是很少流傳到中土的,不過中原自有道家,也有君臨境,不需要去挖空心思地去強求什麼大乘佛法。
扔下銀瓜子,鐵凌霜走出蓮湖閣,朝著奇芳齋走去,要去吃點酥油燒餅,揮手趕走姐姐,
「你不用管,買了早點就回去。」
鐡凝眉卻沒有聽話,跟在妹妹身邊,不去提她受傷地事情,看著她一身紅衣,讚歎不停,
「這身衣服很適合你,霜兒,以後少穿些又青又黑的,我知道你以前最不喜歡穿那些顏色的衣服。」
「以前是以前,你知道什麼,青黑的適合跟蹤偷襲。」
「.……」
擺脫了喋喋不休的姐姐,鐵凌霜沿著太平路,一路出了城,來到玄武湖畔,沿著湖水向東北,穿過九華山,沿著山路走到鐘山山頂,離午時還早,估計還要一個時辰,左右無事,掠到最高的山尖上,盤坐下來,閉目調息。 ……
剛剛吃完早點,鐡凝眉收拾妥當,留下小婭一個人守著家裡,拍了拍湊上來的大黃狗頭,背上自己的長琴,準備去有鳳來儀閣,她現在是一名琴師。
關上門,對面小院子的門口大開,戚辰一家聚在小桌子前正歡鬧的吃著早點,還夾雜著小黃狗哇哇的叫聲,溫馨平和。
「大娘,今天好多了吧?」
鐡凝眉緩步上前,對戚辰娘和劉一水躬身施禮,她從妹妹那知道,面前這個家庭里本來的頂樑柱曾去過濟南城,也葬身濟南城。
這樣的人很多,當年父親鐵鉉誓守濟南城,天南地北的豪傑都匯聚在那小小的城池裡,有江湖好漢,有私自離隊的將軍小兵,也有手無寸鐵的平民,但都是英雄豪傑。
他們大多,都死在濟南城下,大明虧欠他們,鐵家也愧對他們。
「鐵小姐,吃過早飯了嗎?」
戚辰忙扶著娘站起來,手裡啃著包子,向鐡凝眉打著招呼,劉一水嘴裡啃著滾燙的煮紅薯,燙著說不出話來,也揮手致意鐡凝眉。
「戚大哥,喊我凝眉就行了。」
鐡凝眉走到戚辰身邊,扶著戚大娘坐下,戚辰娘氣色看起來不錯,隱約能看清楚面前姑娘的身影,輕撫著她的手掌,
「鐵小姐,這麼早出去,是和秦家侄子約好了嗎?」
臉上泛起一抹羞意,鐡凝眉正要說話,被緩過氣來的劉一水打斷,
「我說姐,人家小姑娘和情郎約會,肯定不會告訴你的,你這麼問,不是自找沒趣嘛。」
這麼一說,鐡凝眉臉上紅意更勝,看著這一大家吵吵鬧鬧的甚是和諧,鐡凝眉溫聲說了幾句,和三人作別,出了冰糖衚衕。
秦淮河大街上,紈絝少了很多,倒是周邊醫館的生意大好,葯香四溢,裡面躺著的人全身都裹著麻布。
「啊!」
嘶聲大喊中,鬍子花白的老中醫枯瘦的手指按壓著腫脹的大腿,對身下之人說到,
「李小公爺,您這大腿碎成了三塊,要不是老夫醫術高超,就算是給你接了回去,您以後也只能瘸著腿走路了。不過,唉。」
躺在木床上的李如臨,是曹國公李景隆的兒子,生的五大三粗,最擅長拎著大鐵鎚嚇人,可惜不是鐵凌霜對手,這次又被砸斷了右腿。
此刻李如臨吸著冷氣問白鬍子老醫生,
「孫師傅,不過什麼?!」
孫起枚,世代行醫,是本朝太醫之一,專治跌打損傷,對接骨一道尤為擅長,就是年齡大了,太醫的官職由兒子接了,自己開了家葯館。
本來只是清閑度日,沒想到這幾年生意大好,每隔幾天就有大堆的人跑到店裡,都是熟悉的臉,不是斷腿就是斷胳膊,這些紈絝出手闊綽,接一條胳膊腿就是幾百兩銀子,反而比在宮中拿著可憐的俸祿要自由許多。
孫起枚縷縷鬍鬚,走到一旁把拎起兩副膏藥,點燃蠟燭將膏藥烤的軟熱,輕輕貼在李如臨大腿上,看著他疼地渾身抽搐,才說到,
「你右大腿斷過三次,這次情況比較嚴重,最起碼要修養百天,要是再斷了,李小公爺,在金陵城中,可沒有能讓你正常走路的人了。」
他媽的!
李如臨面色鐵青,這些年他算是這些紈絝的領頭人之一,不為別的,自家父親李景隆,現在雖然掛著曹國公的名頭,但一直被圈禁在國公府中,不能出府半步,因為他是建文舊臣,最早領著大軍和當今永樂皇帝交鋒的人。
父親總是戰敗,最後也是他打開金川門,放朱棣大軍進城的人,因為背主求榮,被眾人厭惡所以彈劾,說是謀逆,被永樂皇帝下令圈禁,至今未出。
呵呵,背主求榮之人,你們不也是嗎?
雖然不成器,但李如臨也知道,只要自己站在皇帝敵人的對立面,就能表明自己一家絕不可能謀逆,家中余財很多,斷胳膊斷腿的也花不了幾個錢,只要自己衝到最前面,就會被錦衣衛看在眼中,也會傳到皇帝的耳中,那被圈禁的父親也會一直安然無恙。
抹去頭上冷汗,李如臨扯了扯嘴角,朝孫起枚點頭說到,
「無妨,一條腿而已。」
孫起枚人老成精,搖頭嘆息道,
「下此遇到鐵家姑娘,換條腿給她砸吧。」
兩人正在聊天,遠處白影走來,鐡凝眉背著青色琴囊緩緩走過,孫起枚將手中的堅韌木片一片片貼在李如臨腿上,又用麻布綁起來,固定住大腿,那些勸誡他百日內不可妄動的事情也不需要吩咐,反正他們已經習慣了。
「嘶,孫老太醫,您下手能輕點嗎?扎的這麼緊,您都一把年紀了,看見漂亮女人還會走神?」
「老了怎麼了?就不能看女人了?嘁~你們這群混蛋,知道是漂亮女人,還整天拎著刀劍去找事,被敲斷腿,那是活該。」
咬壓系著麻繩,聽著李如臨低沉悶喊,孫起枚臉上笑意燦爛,要說自己這幾年財運大勝,還多虧了那個臉上有疤的小姑娘,最近又來了個白衣姑娘,財運更盛,以後要是有機會,那是一定要誠摯感謝的。
有鳳來儀閣一樓,念去去換了裝束,褪去濃妝,木釵盤起頭髮,青衣作衫,正盤坐在房中桌案前,巧手作畫。
「見過念閣主。」
沒有回應,鐡凝眉背著長琴,走到旁邊的位置上,靜靜的看著她作畫。
還是那副寒蟬,這些年不知道她畫了多少次,很是熟練,但沒有一絲心急,握著毛筆的手腕沉靜如湖水,輕輕描繪出薄薄的蟬翼。
筆尖蘸水濃墨消散,只餘下淡淡一縷,念去去表情專註,將那縷水汽輕輕點在蟬翼末端,
「有鳳來儀閣建成之日,我畫了那幅寒蟬,這十年,每日一畫,卻再也難以畫出比那副更好的了,為什麼?」
鐡凝眉沒有說話,只是解下長琴,橫在膝上,輕聲問道,
「昨日念閣主應允凝眉彈琴,今日凝眉前來,是想確認下,每日幾時來?每旬彈幾日?月俸多少?」
張嘴談錢,估計應該是和妹妹鐵凌霜學地。念去去放下毛筆,看著一本正經的鐡凝眉,不禁失笑,
「午時至子時,任選三個時辰,每旬可休息一天,月俸五百兩,當然,如果請假一天,要扣除十兩。」
鐡凝眉默算著,五百兩,和妹妹比起來,連她的一半的一半都沒有,妹妹每個月少說也要有三千兩銀子才夠吃飯的,真不知道這些年在金陵過的有多麼逍遙。
自己這個做姐姐的,論起掙錢花錢,完全不是妹妹對手。
也不討價還價,鐡凝眉點頭算是認同了自己的俸祿,這才把目光放在掛在牆上的那副《寒蟬》圖上,輕聲說到,
「那副《寒蟬》,是十年前畫的,現在過了十年,仇恨仍在,仇也要報,但是也多了牽挂,假如我今天要死,我就不情願,因為我還有個莽撞的妹妹,我放不下她。」
鐡凝眉起身抱著長琴,向樓上走去,絲竹之聲漸盛,有調笑聲傳來,但都沒能動搖鐵凌霜一分。
一樓只剩下念去去,低垂額頭,不知道再想著什麼,知道樓上響起了鏗鏘琴聲,豪邁似英雄劍客聚酒狂飲,聽之令人血氣沸騰,念去去才輕笑自語到,
「要是什麼都能放下呢?」 ……
鐘山山頂。
鐵凌霜從靜修中醒來,朝著山下看去,幾個明晃晃的光頭,映著日光閃閃發光,鐵凌霜剛要嗤笑,身後疾風乍起,沉重勁氣襲來。
身影飄忽,鐵凌霜閃身消失不見,閃過金光閃閃的碩大掌印,劍指掐起,對著偷襲自己的矮小光頭,輕聲喊道,
「敕,萬蛇絞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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