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忘了她
釋厄錄第十一章忘了她方孝孺的後人?
鐵凌霜微微搖頭。
被誅十族的方孝孺,有兩子,方中憲和方中愈,也有兩女。
永樂皇帝下達誅十族之令后,官兵包圍方家捉拿時發現,方中憲方中愈自縊而亡,其兩女投水自盡,並無後代傳世。
當世與永樂皇帝有仇恨之人,多借方孝孺之名在偏遠地帶起兵反抗或聚集頂尖刺客刺王殺駕,這種事情鐵凌霜聽的多了,此時盯著前方的人影,冷笑問道,
「既是殺朱棣的,為何還要假借他人之名?」
那人被嘲笑,也沒有反駁,身影一閃出現在鐵凌霜面前三尺,鐵凌霜手握刀柄,眯起雙眼,借著眼中一絲火光,打量面前此人。
沒有在意他淡的像是層輕紗的眉毛,也沒有看他筆桿一樣挺直的鼻樑,只是盯著那雙眼睛,每隻眼中,閃爍著淡淡光芒的瞳孔,有兩個。
重瞳,這是一個重瞳者。
眼睛,是人神聚集之所,氣韻豐厚之人,眼瞳中自有神光,姦邪陰險小人,眼神瑟縮如鼠,而有些人,生來神氣充足的人身不能承受,故眼中多生出來一顆瞳孔,蘊藏神氣,即為重瞳。
此類人,為文則成王聖,為武則無敵於天下,如古之虞舜,項羽。
面前自稱方孝孺後人的重瞳者從鐵凌霜身上收回目光,微微垂下眼帘,聲音也好似初冬,泛著些許冷意,
「看來沒有錯,狼被養的時間長了,果然會忘記獵人殺了它的父母兄弟,變成一隻溫順聽話的狗。」
這話雖然聽過多次,鐵凌霜面色還是瞬間冷了下來,手中長刀一震,身上閃現點點火光,嗤笑一聲,
「你既然自稱是方孝孺的兒子,那為什麼朱元璋殺死你爺爺,你父親方孝孺那書獃子還要輔佐建文帝?這是狼還是狗?」
空印案中,洪武皇帝朱元璋殺兩萬多人,其中就有方克勤,而作為方克勤的兒子,方孝孺卻是建文皇帝堅定的支持者,以至於最後滅了方家十族。
那重瞳之人眼中猛然一亮,周邊氣息驟然凝滯起來,張嘴要說話,鐵凌霜卻不再和他糾纏,從他身邊繞開,兩人擦身而過,鐵凌霜走了幾步,停下身來,望著遠處皇城,淡淡的說到,
「你想殺誰是你的事情,不要來激將我,我的刀只聽我的,別人休想去動。」
身後沒有反應,只有浩瀚如海的氣息波瀾,鐵凌霜冷著臉向遠處走去,
「呵呵,看來傳言果然不假。」
鐵凌霜身行不停,她身後的聲音也沒有停止,
「鍾離九和楊羽卿本是一對龍鳳,被鎖在仙山五百年,生死相依,沒想到逃出仙山後,卻嫁給了鐵鉉,嘖嘖嘖,鍾離九現在卻不計前嫌的養著你,真是好感人呀,看來不是當狗,是當作女兒來養了。」
猛然頓住身軀,長刀出鞘,鐵凌霜憤然轉過身來,已經沒有了人影,只有耳邊好似還殘留著輕笑聲。
初冬寒夜,冰涼透骨,鐵凌霜一顆心也好像深深墜入夜海。
一直沒有問過姐姐關於娘親的事情,鐵凌霜不敢,雖然莽撞憤怒,但她是極其聰明之人,有些問題藏在心中,沒有敢去追尋,就怕動搖了心智。
比如說,為什麼十年前鍾離九會到濟南城下打傷爹爹?為什麼他要搶走自己?為什麼要廢掉自己的功夫又不殺了自己?為什麼要搶走自己半身妖血?
她害怕,這十年對鍾離九的恨意如果消散,那自己是不是真的就像是這個人說的,會變成聽話的狗,她害怕自己一旦動搖了,有朝一日再遇到朱棣,手裡的刀,也會遲疑猶豫。
仇恨最怕猶豫。 ……
鐵凌霜沒有回冰糖衚衕,又一次下到了黑籠子深處的小院子里。
小院子里空無一人,只有二樓的書房的窗戶上,微弱的燭光搖曳,鍾離九斜躺在座椅上,應該是下午喝酒多了,正在酣睡,好像沒有察覺面前正站著一個人,也沒有察覺架在脖子上的刀。
鐵凌霜手中長刀已經懸在鍾離九脖頸間快一炷香時間,可面前之人只有輕輕的呼吸聲傳來,不知死之將至。
借著微弱燭光,看到書桌上宣紙上面,寫著寥寥幾字: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這是奸賊曹操的《短歌行》,既可表達海納百川的胸襟,也有兩人情愛懵懂的溫暖深幽,鐵凌霜心思正是混亂,看到幾個小字,更是怒氣大漲,長刀一顫,壓再鍾離九頸間,一縷殷紅血跡流下,片刻間就沾染了鍾離九胸前大片衣襟。
刺痛傳來,鍾離九輕皺眉頭,睜開惺忪醉眼,雪亮刀刃就在眼前,面前更是一團熊熊烈火,不禁嘆了口氣,
「沒有遺言,動手快點。」
說完閉目等死。
鐵凌霜卻是個牽著不走打著倒退的人,讓我快點殺你,我偏偏要慢一點,身上火光明亮,長刀卻輕輕下壓,
「我今天可以饒你的命,只要你忘了一個人。」
鍾離九看了眼那明亮的刀刃上飛舞的紫鳳印記,閉目輕笑,搖搖頭,
「那你還不如殺了我。」
「鍾離九!你必須忘了她!」
「快砍吧,等我酒醒你就沒機會了。」
鐵凌霜胸口劇烈起伏,眉心紅芒一閃,呼吸間身上火光全部縮回體內,緩緩向長刀上蔓延,點頭說到,
「好,既然如此,我就送你下地獄,咱們仇怨就這一刀,以後各不相欠。」
「多謝。」
鐵凌霜長刀揚起,正對著前方悠哉躺著等死的人,正要砍下去,瞄了瞄鍾離九攤開的手掌,又停下手來,
「把我的精血還給我。」
看來今天是死不成了,鍾離九哈哈一笑,站起身來,無視跟在身後的長刀,走到書架前,拎出一本卷宗,打開其中一頁,遞給到鐵凌霜面前,鐵凌霜沒有去看,只是盯著鍾離九。
鍾離九繞道書桌前,把卷宗放下,又去隔壁的茶几上拎起酒壺,仰頭大灌一口,心滿意足的放下酒壺,
「方孝孺確實有個小兒子,叫方一航,因是重瞳,寄養在偏遠之地,十年前失蹤,再也查不到行蹤,三天前來到金陵,年齡和你差不多,不過修為比你高多了,已經快要突破至君臨境。他找上你,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這就奇怪了,自己剛遇到此人,怎麼酒鬼鍾離九這麼快就知道了這件事情?鐵凌霜怒喊道,
「你跟蹤我?」
鍾離九指了指自己脖頸間傷口,也不再說話,一口灌盡了美酒,走到最裡面的軟榻上,翻身躺下,手掌輕揮,一旁小案子上疊的整整齊齊的被褥飄到身上,側身面朝牆壁,睜開眼睛,不知道是對著誰在說話,
「我的世界,只是我的,你只是她的女兒,我的護衛,沒有資格要求我做什麼。」
鐵凌霜站在書桌前,看著呢佝僂如狗一般的身影,冷笑起來,
「難怪別人都說你弒師叛宗,你心中一點規矩道義都沒有,她是我娘,你憑什麼想她?」
好似感覺到一絲冷意,那條老狗伸手拉了拉被褥,迷迷糊糊的聲音傳出,
「你應該慶幸,她是你娘,不然就憑你這資質,也只配煉煉鐵砂掌。」
鐵砂掌,外江湖末流武學,藥水泡手,連到最後一雙手掌好像枯樹皮,醜陋不堪,勉強可以劈斷幾塊泥磚,只有資質極差的末流中人才會去練。
難道自己引以為傲的一身本領都是因為傳承的才得來的?看來這精血不要也罷,就算要也要等邁入君臨境后,光明正大的搶回來。
鐵凌霜走到鍾離九身邊,點頭說到,
「好,你千萬別死,等過幾個月我到了君臨境,砍下你的胳膊的時候,我讓你看看什麼叫資質。」
說著橫掃一腿,軟榻崩塌,轟隆一聲巨響,鍾離九連帶著身下的床板都斜在地面上,不過他應該已經入夢,沒有絲毫反應,就這樣呼呼大睡起來。 ……
鐵凌霜回到了三山街冰糖衚衕小院子中時,已經是深夜,踢開要湊上來的大黃狗,打開西側房門,一片黑暗中看到兩條人影正躺在大床上,絲毫沒有了自己的位置。
兩個月沒回來,連睡覺的地方都沒有了,鐵凌霜怒火中燒,點燃蠟燭,回頭看去。
小婭手裡抱著個毛茸茸的小兔子,縮在鐡凝眉懷中,至於鐡凝眉聽到動靜就已經醒來,看見臉黑成鍋底的妹妹,微微疑惑,放開懷中的小婭,就要說話,就看見鐵凌霜吹滅蠟燭走了出去。
鐵凌霜盤坐在院子中的涼亭下,胸中怒火直衝腦門,攪亂的它混亂不堪,聽到身邊腳步生響,把噴火的雙眼移過去,聲音壓的很低,卻極為憤怒,
「眉毛,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鐡凝眉遭受無望之災,雖然不知道是怎麼得罪了妹妹,但早已熟悉怎麼和妹妹相處,走到她身邊座下來,
「霜兒你要發火,總要說的明白一點吧?」
鐵凌霜也不廢話,直接說道,
「娘親,叫楊輕羽以前楊雨卿,還有鍾離九,他認識娘,還!」
鐡凝眉聽著身邊氣憤的喘息聲,霎時間領悟妹妹為何如此生氣,但是也疑惑起來,此事知道的人不多,隱衛中的那幾個人不會和鐵凌霜說這事,那是誰會告訴妹妹的?
沒有先去追問這個問題,鐡凝眉嘆了口氣,想起這一路上自己屢次猶豫要不要和妹妹好好談一次,看來就現在吧。
鐡凝眉輕輕安撫著妹妹,整理下心神,嘆了口氣,小聲的說到,
「南疆的代寒輿告訴我,五百多年前,鍾離先生在青城山底出世,而那個時候,咱們母親,在峨嵋山滴水洞中,也出世了。」
「就在出世的同一天,他們都被一座仙山抓了起來,方丈仙山。鎖在一個漆黑的洞底,每年抽取一次精血,就這樣五百多年。」
「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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