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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本性難移

  二十三年前,青城山。

  鍾離九睡得很香,即使他漂在月潭之上,潭水冰涼,他依然沉睡不醒,夢裡都是笑。

  半年前被一腳踹醒后,他想起了自己生在青城山,剛出生不久就被仙人捉走,穿透龍脊,鎖住妖筋,按在漆黑幽暗的地底。

  不知年月,只知道一代一代的仙人老去,換了五個面孔,他們最後都只有一個名字,方畫丈。

  五大仙山,蓬萊,瀛洲,岱輿,員嶠,方丈。

  方丈仙山的方丈,寒夜星若畫的畫。

  方畫丈。

  如果不是身邊也鎖著一隻陪著自己長大的鳳凰,鍾離九覺得自己應該早就死了。

  那個每次被抽血的時候都惡狠狠的瞪著仙人暴怒大喊的瘋子。

  那個經常笑話自己是膽小鬼沒有一點真龍氣概的無禮之人。

  那個在昏暗地獄,不像是囚犯,反而是一團越燒越烈的大火。

  那個也會偶爾露出一抹茫然,畏懼和悲傷的小鳥。

  一龍一鳳,被鎖在方丈仙山暗無天日的深處,沒有名字,沒有自由,相扶相持,相依相位,五百年。

  他們給對方起了名字。

  小白,小羽。

  他們決定逃出去。

  一個瘋狂掙扎,碎裂肉身,化作帶著一絲精血的魂魄,回頭看著掛在鎖鏈上淋漓鮮血的龍骨。

  一個召集萬火,涅槃成灰,化作點點火星,匯聚成一隻虛幻的小鳥。

  被追逐,被圍捕,最後,他們分頭逃跑。

  他們約定,一定要活下去,找到對方。

  忽忽二十年。

  終於見到了。

  真好。

  「咚!」

  夢中都想著真好的小白,現在的名字叫鍾離九,正做著美夢,被一塊大石頭正中腹部,一路沉向月潭深處。

  「楊羽卿!你又欺負我師兄!」

  「小火兒,他是你師兄,又不是我師兄。」

  「那也你也不能欺負他!」

  「你又打不過我,回去練好了再來動刀動槍吧。」

  月潭邊的大石頭上,青城當代掌門荀無塵的寶貝女兒,被青城山內門師兄都捧在手心裡的小師妹,荀火兒,手中青白長劍閃著寒光刺在半空。

  荀火兒很漂亮,白衣若蝶,嬌俏青春,可惜,秀氣鼻子皺起,紅唇緊咬,靈動的雙眼好似小鹿,滿是怒火,瞪著面前伸手夾住自己長劍的人。

  本來荀火兒喜歡穿火紅的衣服,和她的名字一樣,就像一團火兒。

  可自從面前的這個可惡的女人來到青城山,荀火兒恨透了紅的顏色,現在只要是和紅相關的,都厭惡無比。

  比如喜歡吃的紅柿子,娘親給自己繡的火紅鳳衣,大師兄送給自己那火紅的扎頭繩,自己最喜歡的火鳳劍,甚至和掌門爹爹發了好幾次火,大鬧著要把名字里的火改掉。

  都是因為面前的野丫頭!楊羽卿!

  這可惡的女人沒有一身紅衣,只是最尋常的青灰布衣,頭髮也只是簡單的紮起來,像亂糟糟的馬尾巴。

  可惡的鼻子,可惡的嘴巴,可惡的張揚眼睛,更可惡的是即使只有嘴唇一抹紅色,但在荀火兒眼中,她人站在那裡,就像是一團可惡烈火,燒的天都紅了起來。

  不過這些都不算什麼!

  最可惡的就是她的腰間,掛著師兄的刀。

  青城內門,兵,氣,象,道。

  兵樓最頂,是一對刀劍,刀名驚鳳,劍名游龍。

  大師兄功成之日,取下這對刀劍,左刀右劍,從未離身。

  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對!

  一對!

  師妹嫁給師兄,變成一對,這不是應該的嗎?

  自己從小就是這樣想的,我們才是一對!憑什麼你這個外來的野丫頭會拿著那一對刀劍中的刀,聽說是她從師兄手中搶走的。

  難道你還想搶人?

  荀火兒氣息如火,熾熱洶湧,好似愛情,湧上長劍,可惜不是對面可惡女人的對手,她兩指輕夾劍尖,任憑自己怎麼加力,就再也撼動不了。

  兩人正在潭邊對峙,鍾離九漂了上來。

  不知道是被砸暈了還是依然酣睡未醒,鍾離九躺在水面上,隨著波紋,緩緩飄蕩向潭邊,沒有任何意外,一頭撞在了這塊大石頭上。

  恨恨的拽回長劍,荀火兒跑過去,淚眼汪汪的把自己的師兄從水裡撈起來,罪魁禍首隻是站在石上,嘴角揚起,鳳眼中也是笑意燦爛,盯著手腳忙碌的荀火兒還有那裝睡的鐘離九。

  「師兄你受傷了嗎?」

  「師兄你傷哪了?」

  「師兄你傷的的重嗎?」

  「師兄我給你療傷。」

  眼看荀火兒把鍾離九擺成坐佛,盤坐在他身後,雙掌搭在坐佛後背,就要渡內息過去幫師兄療傷。

  楊羽卿拉下嘴角,就要一腳再踹過去,山邊小道傳來了聲音,一股陰寒血腥的氣息也飄散過來,裝睡的人醒了。

  一龍一鳳對視一眼,看到了對方眼中的疑惑、怒火還有仇恨,兩人身上散出的氣息讓荀火兒也閉上了嘴,莫名奇妙的盯著自己的師兄。

  剛剛師兄身上好像傳來了冰冷的殺意,荀火兒從來沒有想過,一直溫潤平和的師兄,會有這樣嚇人的一面。

  鍾離九站起身來,走到楊羽卿身側,望著山下的小道,一龍一鳳,手掌搭在刀劍柄上,將荀火兒護在身後,

  荀火兒心中第一次不甘又輕輕的告訴自己,

  「他們好像一對啊。」

  山裡小道上,傳來了陰氣,陰陽的陰,君臨佛陀境界才能修習出來一絲的陰氣,但那裡是一團,陰寒血腥的一團。

  方畫丈找來了嗎?

  沒有方畫丈,是三個步履蹣跚的人,兩個大人都是三十多歲,男的依稀俊朗,女的頗有嬌柔,不過都滿面風霜,兩人把一個十三四歲的男孩護在中間,一步步的向潭邊走來。

  那團陰氣,就是從他們兩個中間的男孩身上傳出。

  應該是傳承了父母的容貌,男孩面容雪白,俊俏的像個女孩,很瘦弱,他那雙眼睛,漆黑如墨,陰寒如蛇,但滿是怯懦畏懼。

  看到了湖邊三人,兩個大人瞬間停下腳步,手掌都是一扯,把男孩護在身後,而那個男孩也極為膽小,低頭緊緊藏在父母身後,渾身抖成了篩子。

  一雙鳳眼緊緊盯著那縮在兩人身後的男孩,身上怒火洶湧,熾熱氣息充斥這一方天地,隱隱鳳鳴,但野丫頭沒有出手,狠狠吸了口氣,平息下氣血,對身邊人說到,

  「小白,不是方畫丈。」

  鍾離九也鬆了口氣,但沒有放下皆備,四周掃了一圈,心思也疾速飛轉,最後又將目光移動到那躲的只露出一角的顫抖衣衫上。

  「嗯,不是方畫丈,但是是仙人。」

  野丫頭很是不滿的掃了一眼鍾離九,糾正道,

  「不對,是仙人手段。」

  「.……」

  荀火兒從心中失落中掙扎爬出,躲在師兄身後,伸頭看著下面三人,聽著兩人一言一語,禁不住出生打斷和諧,

  「師兄,你們在說什麼?」

  師兄沒有回答他,因為那個野丫頭腳尖一點,飛身衝出,長刀並未出鞘,但並指成劍,指尖火光閃爍,凝聚成一柄火紅長劍,帶著九天鳳鳴,直直朝著那兩人中間刺去。

  「小羽,住手!」

  鍾離九眉頭一揚,口中喊著,人也飛身而起,追著前方那道身影,手指輕顫,月潭之中,兩條水龍破水而出,對著楊羽卿飛沖而去。

  被甩下的荀火兒狠狠一跺腳,也追著師兄,對著那道火光大喊告誡,

  「野丫頭!爹爹說,不能對沒有功夫的人出手!」

  嗤~

  長劍帶著沉重氣息撞開那對男女,火紅劍尖停在那緊緊抱著頭的男孩額前三寸。

  一條水龍纏縛在楊羽卿身上,一隻龍爪按在劍身,霧氣蒸騰,龍頭緊緊閉著嘴巴正對著她,眼神溫潤,像是安慰。

  另外一條水龍身行婉轉,好似跳舞,輕輕的捲住那對被撞的踉蹌後退的男女,將他們放在男孩身邊。

  沒有散開水龍,停在楊羽卿身邊,鍾離九對那對面色惶惶的男女輕輕點頭,示意無礙,轉身看著身邊的女孩,大鬆了一口氣。

  被水龍禁錮,楊羽卿沒有發怒,鳳眼平靜,只是微帶冷意,看著面前還在抱著頭顱的男孩,靜靜的等著,等他放下手臂。

  鍾離九嘆了口氣,沒有再阻攔,他知道,身為七彩靈鳳,除了對氣息感觸特別靈敏,對人情緒和性格也出奇的敏感。

  小羽,只是想看看他的本性,或者說,天性。

  天性,生而有之,很難隨環境改變,卻能主宰人一生。

  鍾離九不贊同她的做法,因為有個詞叫做本性難移。

  如果對面是個兇狠陰邪的人,雖然你能看出他的本性,但也難免被他記恨,惹來不必要的仇恨。

  但楊羽卿卻堅持如此,她覺得,本性難移的重點,不在於世俗對本性評定的善良或邪惡、堅定或柔弱,而是那個「難」字。

  難,不代表不能。

  兩人經常就本性難移爭執辯論,鍾離九沒有贏過,但敗陣之後,還是時時規勸她,說她不該如此,處處都當惡人,攬集仇恨。

  楊羽卿反諷鍾離九,身為真龍,乘天地氣運,膽小的卻像老鼠,跟你鎖在一起五百年真是丟人,早知道就不找你了。

  說到仇恨,楊羽卿通常都是放肆張揚的大笑,她不在乎仇恨,用她的話就是:結了仇的儘管來,死了別怪我。

  「你個野丫頭!」

  從後面跑過來的荀火兒看不慣野丫頭的無禮,衝到那抱頭顫抖的男孩身旁,一把將他護在身後,瞪著楊羽卿。

  男孩被荀火兒小小又火熱的手掌握著,身體依然顫抖,但睜開那雙漆黑的眼睛。

  本性評定完畢:弱小,怯懦。

  「就憑著你這一雙眼睛,想做好人,想變的強大保護父母,難。」

  結了仇了。 ……

  南疆陰山。

  仇人有兩個女兒,大女兒鐡凝眉,靜靜盤坐,身上片片綠葉成印記,眉心更是三枚細長印記圈成渾圓,把一個閃著銀光的小蛇困在眉心。

  這算是報仇了。

  和她一樣待遇的是曾經的帝王,現在半面焦黑的朱允炆,眉心也有一條小蛇,也被綠葉困住。

  這本來是打算霍亂天下用的。

  仇人還有小女兒,名為鐵凌霜,站在姐姐身邊,臉色陰沉,手中長刀架在一個白眉光頭的脖子上,鳳眼火光閃爍,惡狠狠的說到,

  「白毛禿驢!你再說一遍?」

  當代少林禪寺內門方丈,普渡大師,身具佛陀法相,堪稱內江湖第一人,走到哪都是被敬仰的存在,就算是到皇宮,永樂皇帝也要禮敬有加。

  此刻被稱為白毛禿驢。

  不過出家人,慈悲為懷,並不在乎這些稱呼,聽到施主問詢,自然又說了一遍,

  「你和這位施主,半身妖血,魔性難掩,本性難移,老衲要將你們鎖在達摩洞中,免得禍害蒼生。」

  完了睜開佛眼,瞥了眼頸間森寒刀刃,念一聲佛號,

  「阿彌陀佛,尤其是你,身具金翅迦樓羅相,暴虐弒殺,成魔就在轉念間。」

  不顧狠狠壓下來的刀刃,伸手指了指鐡凝眉,

  「這位施主畢竟孔雀大明王,被封佛母,每旬可出達摩洞散心一日,至於你,那是肯定不行的。」

  鐵凌霜現在不敢砍,她不傻,看得出來,是這位白毛禿驢在出手護住姐姐,殺了他,不知道這綠葉印記還能不能繼續保護姐姐。

  但這並不妨礙鐵凌霜怒氣滔天,眉心火光閃過,手中長刀也漸漸通紅透亮起來。

  「凌霜,別動手,大師在救凝眉,現在還不能死。」

  秦扶蘇完全沒有了平穩安靜,焦躁的圍在一邊,要不是戚辰拉著,早就沖了上來,不過是也語無倫次。

  什麼叫現在還不能死?

  白虎胭脂倒是沒有理睬他們,從皇兄臉上那半面焦黑上移開目光,望著遠處的戰場,掛在黑雲上的巨型電弓射出的血箭,已經快刺到饕餮身上了,就是不知道,能殺了它嗎?

  嘶嘶~嘶嘶~

  陰寒蛇嘶傳來,鐵凌霜收刀轉身,緊緊盯著姐姐眉心那隻小蛇上,那小蛇渾身銀光璀璨,似是掙扎,但被綠葉上爬出的道道纖細紋路困住。

  隨著越來越亮的光芒,鐡凝眉和朱允炆身體一顫,嘴角流下一抹殷紅鮮血,鐵凌霜和秦扶蘇再也忍耐不住,伸手就要搭在鐡凝眉肩頭。

  「定!」

  金光乍亮,一股巨力襲來,兩人個得罪了大師之人俱是一口鮮血噴出,被撞飛砸入石獸群中。

  走了大運的戚辰完好無損,愣在一旁,看見普渡大師雙手食指分別懸在鐡凝眉和朱允炆眉心三寸,佛門真氣凝聚指尖,帶著不可置疑的氣息,壓制的那小蛇渾身銀光漸漸黯淡下來。

  佛門,定神通。

  普渡大師指尖離那兩條小蛇越來越近,小蛇鱗甲也越來越暗。

  轟!

  嘶嘶~嘶嘶~

  遠處戰場傳來巨響,那兩條銀蛇身體忽然一顫,猛然掙脫綠葉牢籠,化作兩抹銀光,竄向那處戰場。

  「阿彌陀佛。」

  「果然,本性難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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