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罪龍頓鎖
舞。
上古之人,披頭散髮,繪面塗身,雙手各執翎羽,身姿輾轉,飛奔縱躍,似荒野之鳥,以感神靈,祈降甘霖。
此即為舞。
後人族大興,舞者多見於宮廷。
鐘鳴鼎食之家,觥籌交錯之間,嬌俏女子,或低眉順目,或強顏歡笑,輕紗抹胸,媚腿環繞,蠻腰如水,玉臂輕舒,長袖飛揚。
舞,嬌柔之間,已漸低下。
可若沙場悍將,縱馬飛躍,揮長戈大戟以舞,則再無卑賤,只有鐵與血作伴的雄壯豪邁。
如溫候呂布,驅赤兔,戟舞戰場,斷肢飛濺,人頭滾滾,熱血衝天。
如凶神刑天,一腔怒血,執干戚亂舞于山巔,撕扯天道,割裂規矩,雖九天真神臨,亦退避三舍。
「魔龍決,西,刑天。」
天道不仁,遂逆天而上,刑罰於天,是為刑天。
鍾離九身化魔龍,左戈右斧,撕裂空間,陰風怒嚎,狂舞於天際。
南疆仙人代寒輿所化怪蟾仰天大吼,氣息滾滾,蔓延覆蓋周身,晦澀沉重的聲響間,化作青銅重甲,銀色饕餮紋縱橫其上。
兩隻利爪間黑氣如浪,漆黑沉重的粗撞鐵鎚閃現而出,錘面上黑霧瘋狂旋轉,帶動的周身颶風龍捲吹起,風怒狂吼,舞動雙錘,硬撼而上。
轟!咚!
震天巨響間,龍鱗碎裂,鎧甲崩裂,鮮血四射,隨即被兩人身邊溢出的勁氣炸裂成粉,消散於天地。
秦扶蘇飛奔間,一邊盯著天上戰場,一邊瞄著那銀色牢籠里的姐妹倆,鐵凌霜站在牢籠底,身後被電光鎖住的血龍怒火朝天,但她手中長刀到底是沒有拔出來。
盤坐再牢籠頂處的鐡凝眉不再虛空彈琴,只是閉目盤坐,青紅兩條石龍在半空中盤旋翻滾,也沒有對著下方的鐵凌霜再衝過去。
秦扶蘇不禁鬆了口氣,對著身邊戚辰輕聲說到,
「看來,在鍾離先生的壓制下,那隻怪蟾是沒有心思再操控凝眉的。」
戚辰瞄了眼天上的魔龍狂舞,再也找不到平常時候溫潤如水的左統領,禁不住搖搖頭,感嘆了起來,
「我總算知道那母老虎為什麼瘋起來神鬼都怕,看來是什麼師父教出來什麼徒弟。」
秦扶蘇倒沒有點頭認同,他所認知的鐵凌霜從小就是無法無天之徒,身上有了功夫,是如今這個樣子也在情理之中,但頭頂上那明顯血腥狂亂的鐘離先生就難以捉摸了,平時文質彬彬堪稱君子典範,一旦瘋巔起來和惡鬼沒有兩樣。
鍾離先生要怎麼從仙人手中保住凝眉的性命?他自己又有著怎麼的過去?
「快看!」
身邊一聲大喊,隨著戚辰手指,秦扶蘇朝著那銀色牢籠看去。
牢籠表面那本來條條散著淡淡陰寒氣息的銀色絲線,表面忽然波動如水,像是一條條纖細的的銀蛇,在慢慢的扭動著身體。
秦扶蘇心思一動,抬頭看向天空,凶戾狂暴的龍鳴嘶吼中,隱隱能聽到鍾離先生的狂笑,長戈巨斧劃出條條漆黑裂縫,與怪蟾手中那帶動狂風的巨錘轟然相撞間,金鐵嘶鳴,兩人身上飛濺出片片細碎鱗甲和青銅碎屑。
南疆仙人代寒輿所化的怪蟾扛不住鍾離九的刑天亂舞,身上青銅鎧甲崩碎殆盡,手中兩隻大鎚帶動的黑色狂風也漸漸衰弱,一路被魔龍壓制著,勁氣衝撞不休,驚天震響見,身行踉蹌退避,不斷下沉。
「喝!」
一聲狂暴冷喝,手中雙錘奮力上揚,盪開左右劈砍來的巨斧長戈,倒射而退,身體瘋狂旋轉,手中兩隻漆黑大鎚脫手而出,對著緊隨衝來魔龍轟砸而去。
兩隻升滿尖刺的怪手虛合在一起,手掌心一條銀蛇懸浮閃現,緩緩旋轉著,漆黑陰沉的眼睛慢慢恢復金黃,狠狠的盯著那條魔龍龍爪揮舞間戈斧撞飛雙錘,猩紅龍目盯著自己,好像在看一隻癩蛤蟆,毫無溫潤,滿是輕蔑厭惡。
「就是這種眼神!就是這種眼神!」
代寒輿仰頭朝天,瘋狂大喊,怪手間那條旋轉的銀蛇也在他手心裡瘋狂衝撞起來,
「從我一出生,別人看到我的眼睛,就是這種眼神,看怪物一樣!就是這種眼神!大師兄,連你也是!」
言語混亂尖利,恨意滔天,轉頭惡狠狠的瞪著那在羊玄墨琴弦斷裂間口中烏黑鮮血噴涌不停的雙頭怪蛇,一聲癲狂怒喊,飛身消失。
羊玄墨面前只餘下兩弦,宮商角徵羽盡斷,只剩文武。
武為地,地勢坤,立身之本。
文為天,天行健,心神所向。
面前怪蛇渾身鱗甲崩碎,身上處處大洞,烏黑血肉肉翻卷,身上陰陽氣息已經漸漸消散,文武二弦之後,形神必散。
伸手撫去嘴邊黑血,雙手輕微顫抖著,按上文武二弦。
身為隱衛,除魔弒仙,
身為人臣,主辱臣死,
身為人師,當留師道。
羊玄墨輕輕一笑,手指漸漸停止顫抖,就要挑動武弦,忽然手掌一凝。
面前狂風乍起,代寒輿所化怪蟾帶著凄厲大喊閃身出現,滿是尖利獠牙的大嘴張開,口中血腥漫天,一口咬住怪蛇那兩顆頭顱。
爪子按著怪蛇身軀,瘋狂撕咬,血肉亂飛時,腥臭漫天,代寒輿張口大嚼,嘴裡污血遍布,咔咔作響,想來是連骨頭咀嚼成渣,口中嘶吼,
「仙人!狗屁仙人!老陰賊!就是你,讓我吃的族人,把我爹娘身上割滿傷口,讓我去喝血吃肉!我要殺了你,我要把你做成屍蠱!我現在還要撕碎了你!」
癲狂凄厲的大喊間,那雙頭怪蛇瞬間被撕成粉碎,被吞進蟾腹,那隻怪蟾吞蛇入腹,凶性殺意絲毫未泯,雙爪一合,掌心銀蛇浮現。
下方銀色牢籠正波瀾浮動的銀線猛然一震,條條飛散浮動,飛竄至半空,撞到怪蟾身上,化作一道道銀色紋路,刻印怪蟾背上。
氣息瘋狂浮動,步步攀升,遍布銀色紋路的後背亮光一閃,突起密密麻麻的尖刺,額頭兩側鑽出兩隻血紅尖利好似牛角。兩隻巨大的眼睛後面皮膚蠕動,又生出兩隻眼睛,只是緊緊閉著。
原本渾圓碩大的肚子慢慢收縮,消瘦下來,身行似虎,雙肋之下皮肉開綻,裂開兩道漆黑大口,兩隻獸爪從肋下鑽出。
六足,四目,角如青牛,嘴若黑洞,齒牙猙獰,陰陽亂氣匯聚,成凶獸饕餮之體。
渾身凶氣翻滾的饕餮凶獸嘎嘎大笑著,轉頭對已經沒了牢籠依然閉目盤坐著在半空鐡凝眉吼到,
「去殺了火龍衛,把沐家那對父子的人頭砸碎,然後,再撕碎你那情人,最後,把你這妹妹吃了!」
鐡凝眉眉心銀蛇一閃,身體僵硬,慢慢站身起來,睜開雙眼,血紅一片,身上漸漸湧出幽藍翎羽,生出翅膀尾翼,氣息冰寒尖銳,化作一隻幽藍孔雀,丈許長的翅膀一震,仰天長鳴,帶著身邊青紅兩條石龍,對著北方飛沖而去。
「秦兄,壞了,這情人說的是你吧?你要被撕碎了。」
響徹天際的狂躁大喊傳來,戚辰聽到的明明白白,看見轉瞬間就飛掠到前方的孔雀和兩隻碩大石龍,忽然不想朝前面飛奔了,看來留在這個地方,應該是最安全的。
秦扶蘇面色鐵青,他倒不是害怕被撕碎,可凝眉若是衝到了火龍衛中,那三萬火龍衛,再加上南疆沐家的黔國公父子,轉瞬間就會被殺的乾乾淨淨,她要是清醒了之後,該怎麼辦?
「哈哈哈~」
張狂的笑聲傳來,戚辰和秦扶蘇眉頭一皺,盯著那站在一片火紅岩漿上鐵凌霜,她雙手握刀,血龍扭曲掙扎,黝黑石柱漸漸崩塌,那青紫電光所化鎖鏈滋滋聲響間,漸漸崩碎開來。
金翅真解,力解,罪龍頓鎖。
血龍震碎鐵索,一夕獲得自由,仰天長嘯,半空中飛翔騰挪,暢快嘶吼聲中,飛沖而下,盤旋在鐵凌霜周身,身行漸漸飄散。
鐵凌霜眉心熾熱火紅,明亮如日,氣息收放間,熾熱如岩漿的纖細血絲遍布全身,泛起火光。
仰頭盯著那四目六足的怪物,鐵凌霜嗤笑一聲,轉頭看著飛掠到羊玄墨身邊的漆黑魔龍,手中長刀一陣,出鞘三寸,刀刃若鋼鐵燒融,烈焰灼灼,
「鍾離九,以後,我少砍你一刀。」
放開牢籠逃虎豹,頓開金鎖走蛟龍。
虎豹蛟龍,從來都是巔亂瘋狂,不能以常理度之,魔龍手中長戈巨斧輕輕搖晃,仰頭放肆大笑,
「放心殺人,你姐姐無礙。」
「好!再少一刀。」
三言兩句間,兩人談定了條件,鍾離九收回目光,看著羊玄墨身前兩條血線,
「羊前輩,收回血弦吧,文武俱在,雖說以後功力盡廢,但再活十年當是無恙。」
羊玄墨搖頭苦笑,聲音嘶啞,輕聲問道,
「你可否保他一命?」
「隱衛,不插手軍政。」
冰冷無情,恰如律法,隱衛中人,不插手軍政,自然也不會去管一個早已經不是皇帝的人的生死。
以永樂皇帝當今赫赫權威,再有姚廣孝坐鎮,若是江湖眾人妄自撼動,不僅朱允炆死無葬身之地,那從今往後,隱衛也會為帝王忌諱。
真不知道,今天即使能圓滿結束,朱允炆將來的又會面對什麼。如今自己五弦斷裂,只餘下兩弦,就算現在收手,以後也是廢人一個,對大局已無能為力。
羊玄墨一聲輕嘆,
「以後,老夫的徒弟,還要請你多多照拂。呵呵,不過,不需要我多說,你也會的。」
一語過後,不等鍾離九再說話,伸手挑斷武弦。 ……
牢籠已碎,蛟龍頓鎖。
鐵凌霜心中憋了許久的怒火終於可以發泄出來,血如岩漿奔涌與血脈,身上火起,掌心發癢,揚起鳳眼,望著飛奔好似逃竄的戚辰和秦扶蘇,嗤笑一聲,轉頭盯著遠處那香象菩薩法相的韋渡河,身化火龍,飛沖而起。
亢金龍組一男一女,身上頗有傷損,尤其那名面色冷峻的俊朗男子,手中長劍已經折斷,嘴角鮮血橫流,正強撐著領著三名地衛勉強拖住少林禪寺香象菩薩法相的韋渡河。
韋渡河面色陰寒,周邊戰場情形雖然都在僵持,勝負未有苗頭,但頭頂代寒輿好像沒有自己想象中專心仙路,反而像是一個只知道瘋狂殺戮的野獸。
跟著野獸,輸了必死,贏了,大概也不會有他口中所說的坦蕩仙途,要不要,跑?
心中閃過念頭,眼中霎時開始晦暗不明,面前亢金龍組刀劍襲來,韋渡河一聲冷喝,手中紅霧飄散的琉璃長劍橫掃撞開那手持斷劍的男子,巴掌大小天竺青象在左手掌心仰身嘶吼,韋渡河手掌一翻,身行如大象賓士,腳下青石震顫,周身青象虛影浮現,瞬間飛沖執那橫起長刀的勁裝女子面前,手掌橫推而出。
撞開陣型,大約可以跑了,否則,真的會死無葬身之地。
轟!
火紅流星墜落,打破戰場,熾熱烈焰中,鐵凌霜從天而降,手握住長刀,勁氣撞散虛影,架住韋渡河拍出的手掌。
橫了眼周邊圍上了幾名地衛,鐵凌霜冷冷一笑,盯著韋渡河那油亮光頭,
「你們退開,我要和這位禿驢,討論下三種死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