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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汝當勉勵

  釋厄錄第二卷豺狼虎豹第六十一章汝當勉勵黎明。

  一條長長的黑影,帶著點點火光,行走在南疆的山谷間。

  借著火光可以看見,個個堅毅雄壯帶著鐵血面龐,身披鎧甲,背著長槍,抱著火燧槍,腰間兩個碗大的皮囊,黝黑髮亮,跟著前方的腳步,一步步邁往前方。

  南疆,雲南,沐家,火龍衛。

  戰場之上,弓箭為王。韌木燒熱,曲而為弓,索以牛筋為弦,箭者,銅鐵為尖,竹木為桿,鹰鵰為羽。

  軍陣對峙,弓如霹靂弦驚,箭似流星一線,萬箭齊發之下,遮天蔽日,如飛蝗漫天,百步之內,寸草不生,什麼白袍銀槍勇力無雙,全都變成一堆血刺蝟。

  在戰場上,個人逞勇鬥狠的橫衝直撞,大多都逃不過亂箭穿身的下場。

  那就有人開始想了,怎麼才能讓箭射的更遠,穿透力更強,殺傷力更強,能破開皮甲,破開鐵甲,破開鋼甲呢?

  然後,火藥出現了。

  硫磺合硝石,並蜜燒之,可起爆火,人畜沾之,皆成黑炭,這就是火藥。

  最初之時,火藥只是用於逢年過節燃放的煙花爆竹,作驅趕年獸之用的嬉戲之物,可這種附帶著巨大殺傷力的粉末,自然而然的被兵家納入的眼中。

  兵家主戰,戰場之上,從來都是以自己的最小傷亡給對方的軍隊帶來最大的打擊為主要目的,至於其後的聖人之道,那是贏了戰爭,才配談論的。

  把火藥綁在箭頭,引燃后射出,中箭之人,或被燒成黑炭,或被炸的面目全非;

  把火藥塞進黃銅澆築的空心大桶中,裡面塞滿鐵渣、鐵球,用火引燃,一聲驚天震響,對面千米外,房倒屋塌,人碎成粉,這是火炮;

  把火炮的大桶縮小,一個人可以輕易舉起,然後填塞入精心調配的可以快速引燃的火藥顆粒,壓實,最後再塞上小小的鐵球鐵渣,一聲爆響,硝煙飄散,百米之外,人甲皆被洞穿,腹破腸流,哀嚎而死,這就是火燧槍。

  戰爭,從來都是最大的罪惡,所有的運籌帷幄,所有的聰明才智,都掩蓋不了流血漂櫓的戰場下,那掙扎嘶吼的亡魂們。

  火燧槍出世后,因耗費頗大,在軍中只是小股精銳才會持有,有時甚至皇家被當作賞賜之物,供奉在武將家的宗祠里。

  一直到大明朝,在雲南沐家手中,才真正的形成戰陣,五萬火龍衛,三隊排列,火槍次第擊發,如火龍怒吼,絲毫不停,雲煙飄散幽魂盪起時,戰場大勢已定。

  這群火龍衛的統領,黔國公沐晟走在最前方,腰間配著長劍,手中也拎著一把火燧槍,身上的裝束和後面的火龍衛沒有區別,就是鎧甲更兇猛了一些。

  「父親,咱們走了快一天了,是不是讓將士們歇息片刻?」

  跟在沐晟身邊的沐斌,手中舉著火把,轉頭看向身後的兵士,見他們氣息略微急促,臉上也溢出汗水,但沒有人抬手去擦,只是盯著前方的火把,他們收到的命令,就是跟著自己手中的火,一直走。

  「這裡沒有父親,只有將軍。」

  沐晟的聲音響起,沒有訓斥,也沒有感情,就像是他平常在大帳里,對著那些領兵的將領平平淡淡的吩咐,平靜卻不容置疑。

  「是!將軍。」

  沐斌正了正臉色,拋棄身上那廝紈絝氣息,恭敬的喊了起來。

  大軍繼續穿行,無聲無息,東方天空逐漸升起一抹紅光,是太陽緩緩升起,身後的大軍也都走出了山谷,來到平坦的地方,這個時候,沐晟才停下腳步,對沐斌平淡的吩咐到,

  「停止行進,原地歇息兩個時辰。」

  沐斌領了將領,熄滅手中火把,轉身對身後高高揚起胳膊,左右平行揮舞兩次,那長長的火龍衛大兵見到火把熄滅,就已經停下腳步,此刻看到了沐斌的手勢,原地盤坐下來,齊齊鬆了口氣,取出帶著水和乾糧,吃喝起來。

  沐斌也盤坐下來,灌了兩口水,盯著手中的水囊,若有所思。

  從來打仗,大軍未動,糧草先行,這種只帶著三天乾糧,還在南疆大山裡的行軍,已經犯了軍中大忌,是破釜沉舟的路子。

  破釜沉舟,當是絕境。

  自從那個眼中全是漆黑的傢伙從沐王府出去之後,父親和胡源節還有那位住在自家後院的鐘離九先生聚在一起小聲的說了幾句之後,鍾離先生就消失了。

  父親坐在大堂內,面無表情的思慮了一陣,隨即就吩咐了下去,城裡五萬火龍衛,分出三萬,隨他出城。

  另外兩萬,分成兩隊,各一萬,一隊在城牆巡邏,刀兵出鞘,火槍壓上火藥,隨時可以擊發。

  另外一隊,入軍營,接管靈象衛,因雲南指揮同知韋渡河大人被奸人擄走,他手下的一萬靈象衛悍卒軍心不穩,為保證昆明城安定,這一組萬人火龍衛就是監視他們,如有異動,直接擊殺,不需留手。

  本來,按照父親的吩咐,自己應該是領著一萬人的火龍衛在城牆上巡樓,但是聽到父親安排那隨他出征的火龍衛只需要帶著三天乾糧,沐斌說什麼都不願意在城牆上巡邏,一定要跟著父親。

  而沐晟,盯著很少反抗自己將令的兒子,出奇的點了點頭,

  「也好,長在溫室里細心呵護,是成不了將帥的,這次,你就隨我。」

  「是!」

  為什麼?只是一個人,到沐王府拜訪了一次,扔下一顆玉璽,說了兩句狠話,讓父親竟然做出如此的決定?

  沐斌兩口水下肚,嗓子溫潤,就要張嘴去問父親,到底要往何處行軍,目的何在,但話還沒有,站在一旁的沐晟似有所感,側頭瞥了眼沐斌。

  好吧,雖然父子相處頗為協調,但軍中有軍中的規矩,穿上鎧甲,手握兵符,只有軍規,令行禁止,不該你問的,就不要問。

  現在自己只是父親的護衛,是沒資格探討軍中大事,沐斌知趣的閉上了嘴巴,轉頭看向後面,那些盤坐下來吃好了乾糧的火龍衛,都是常年跟著父親的,雖然不說,應該也都知道此行必是險境,但出奇的平靜,沒有任何交談,吃完了,就閉目盤坐,開始睡起覺來。

  沐斌不無欽佩的仰望著身邊的父親,這種能讓幾萬人不問為何就跟著玩命的能力,看來自己還是需要多學啊。

  眼角光影山洞,從欽佩中回過身來,看著抱手在山谷間緩緩踱步的胡源節,一身灰色長袍,面容黝黑似是老農,額間一縷白髮,氣息平靜,沒有絲毫急促。

  難道他是這些年翻山越嶺到處尋找建文帝蹤跡練出來的悠長氣息?還是說,他也和鍾離先生一樣,是個高手?

  胡源節不會回答他,在這略微平坦的地方左右觀看了一陣,像是在欣賞風景,不住的頷首,過了一會,才回身走到沐晟身旁,低聲說到,

  「看來鍾離九的擔心是真的,走了這一路,已經遇到了好幾顆會動的石頭了,沐國公,這次咱們的對手,可能是石頭化作的千軍萬馬,我們只能祈禱,沒有毒。」

  沐晟點點頭,昨日密談的時候,鍾離九曾經說過,南疆的仙人代寒輿,不能以常理論之,他是被別人以養蠱之法養大的,而且親手殺死了自己的族人,而他的父母,大約也是被他殺死。

  這樣的人,踏入仙道,如果一心升天,昆明城反而不需要有太多的擔心,可若是他的面色平靜,氣息深處確實狂亂無比,這是入魔發瘋的前兆,他的心中絕對不僅是飛到天上,很可能會操縱者仙山、蠱蟲到城中肆意殺戮。

  所以,需要圍住仙山,最起碼擋住他奔往昆明城的路,殺掉任何一個從地面上沖向昆明城的東西,至於天上的,交給鍾離九他們吧。

  回望著跟了自己十年的部下,沐晟眼中壓下一抹愧疚,又轉頭望了望身邊仰頭灌水的兒子,沐晟也盤坐下來,嘴角罕見的露出笑意,

  「聽永成公主說,你去後院,好像不是去拜見鍾離先生,而是專門去找鐵鉉小女兒的?」

  「咳咳。」

  被涼水嗆到,沐斌一口水噴出,然後低頭猛咳。

  好不容易喘勻了氣息,臉頰憋的通紅,眼中也是溢滿淚花,抬頭看著被自己一口水噴的滿臉都是水花的父親,心中煩亂如麻,臉上也跟著著急羞愧起來。

  大戰之前,若要奮力求生,要先給希望。

  激將法掠上心頭,好像是想起了永樂皇帝曾經給漢王朱高煦那句「世子體弱,汝當勉勵之」,沐晟眼中露出老狐狸般姦猾的笑意,

  「父親不攔著你。」

  看到沐斌忽然亮起星星一般燦爛的眼神嘴巴也漸漸咧開,沐晟一聲低哼,收回笑容,鄭重地說到,

  「但是,要活著回去。」 ……

  陰山山壁。

  一隻大水牛下肚,鐵凌霜渾身舒坦,坐躺在虎子牢籠洞口,借著漸漸明亮的陽光,看著那牢籠外的那道身影,雞窩頭的羊玄墨,前隱衛左統領。

  果然,左統領都不是什麼好東西,一個那廝,一個這給代寒輿當奴隸的老頭,竟然敢拿劍指著姐姐,都該千刀萬剮,。

  牢籠裡面,也有兩道,一道是鐡凝眉,另外一個,就是曾經的建文皇帝,現在是半面焦黑的朱允炆,用來牽制別人的奴隸。

  姐姐好似在牢籠深處生起了火,好像是在做飯,而朱允炆坐在書桌前,翻看著手中的書冊,不時還拎起旁邊的毛筆,寫寫畫畫,一副悠然自得,苦中作樂。

  鐵凌霜沒有生氣。

  昨天夜裡,帶著虎子在這地坑深處搭起了烤架,當著這群奴隸的面把那頭水牛烤的金黃的時候,虎子見剛認的又傳授自己打架之道的姐姐冷眼盯著牢籠里人,小聲的稟報到,

  「姐姐,我從小,就是聽著那穿白衣服人的慘叫長大的。」

  鐵凌霜手中枯木盡碎,轉頭看向虎子,虎子看到了那壓在鳳眼深處的瘋狂,更是不敢隱瞞,

  「那時候我還小,五六歲,忘了從那天開始,他們三個就下來了,然後這個穿白衣服的人,那時候應該也不大,每次被一個蒙在黑斗篷裡面的人帶到那黑洞里,然後就是慘叫,嚇得我都睡不著,每回都渾身鮮血的被扔在牢籠里,那個臉上被燒焦了的人在照顧她。」

  若成金蠶母蠱,必萬蠱噬體而不死,如此重複萬次,才能讓金蠶臣服。

  小小的蠱蟲成千萬上,啃噬身體,咀嚼血肉,又突出毒素,腐蝕骨頭,腐蝕心靈。

  煉蠱制毒的書中沒有關於這種疼痛的描寫,只有簡簡單單的一句話,無人煉成。

  日頭高起,驅散陰影,照射在地坑深處,牢籠里也明快起來。

  鐵凌霜看著姐姐在端上兩盤冒著熱氣的青菜,還有一碗白米粥,放在當年皇帝的書桌上,然後點了點頭,轉身端著自己碗,打開牢門,盤坐在鐵籠前。

  吹了吹冒著熱起的小碗,仰頭看著前方山壁間一隻腿懸在洞外晃悠的鐵凌霜,溫婉一笑,燦爛芳華。

  「他們都要死,眉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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