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向死而生
釋厄錄第二卷豺狼虎豹第五十五章向死而生秋日火紅,高高升起,在這四季如春南疆的天空上,熏熏暖暖,好似美夢。
一出隱衛天地寬,更何況是在這十萬大山,鐵凌霜行走在莽莽青山潺潺細流間,不自覺地開心起來。
這邊是圓圓紅紅的像個燒餅,是黃櫨樹葉,那邊的楓香葉尖尖的像個粽子,好像還飄過來陣陣清香,連腳邊狗尾巴草上趴著的小蟲子看著都好像大笑的瓜子仁。
兩看不相厭,唯有山與海。
此處山是連綿,綠葉成海,在這山海之中,再看前面抱著一塊大石頭的白衣身影,也煩躁不起來了。
就這樣,在南疆活下去,沒有大明,沒有建文,也沒有永樂,自然也不需要恩怨情仇,就在這裡一生也很不錯。
說做就做,鐵凌霜看中了遠處一片山腳下的綿綿青草,腳下加速,颳起一陣大風,掠過鐡凝眉,吹盪的她白衣飛舞好似蝴蝶,一頭扎進那片青草中。
躺在青棉被上,又好像回到了幼時,跳上剛剛彈好又曬得暖暖的棉被,或是木枷敲得軟軟的麥桿,鐵凌霜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皺起眉頭,腰下兩個大鎚,膈的忒不舒服,伸手拽出,左邊一個砸到遠處小溪中,右邊一個撞碎山石,消失在一片煙塵中,什麼鼎石,名利而已。
至於腰間的長刀,這個不能扔,取下來,放在床頭,據說神兵利器放在枕邊,可防止小鬼入夢。
好了,完事大吉,可以睡覺了。
抱著玉石獸卵的鐡凝眉也沒有整理被吹亂的衣衫長發,緩步走到那大棉被上,將那塊安靜許多的神獸玉卵放在一邊。
鐡凝眉坐了下來,看著身邊閉目好似酣睡的妹妹,那雙和鐵凌霜一樣卻溫潤柔和許多的鳳眼中泛起氤氳霧氣。
十年飄零,浮沉生死,歸來還是少年,真好。
山間揚起清風,暖暖的吹拂過來,像是棉被,躺著裝睡的人好像伸手拽過被子,將鐡凝眉一把拽過,抱在懷中。
「眉毛?」
「嗯。」
「還記得爹爹娘親嗎?」
「嗯。」
「還記得我嗎?」
「嗯。」
「那就好。」
聲音越來越低,漸不可聞,這天地之間,彷彿只剩下遠處潺潺溪流,微風拂過樹葉沙沙的相合聲,和輕輕的呼吸聲。 ……
眾人在山谷間休整了一整夜,當然不包括那一對半夜就離去的姐妹。
姐妹倆在大山間夢中交談的時候,小小的山谷間,卻氣氛凝滯沉重。
秦扶蘇盤坐在碎石間,蒼龍泣血槍橫在膝上,平靜的可怕,一呼一吸時間的長短都好似相同,只有在身上不停閃過的電光帶起的滋滋生響,彷彿在散發著深沉的壓抑與熾烈的狂躁。
放走了身為金蠶母蠱的姐姐,又附帶著把妹妹也贈給仙人,不說咬牙狠狠壓下心中焦躁的秦扶蘇,連沒心沒肺的戚辰也是一夜輾轉反側。
這是什麼情況,放走姐姐還能夠理解,畢竟她身上還有仙人真氣化作的蛇蠱,被仙人操控著,留在身邊也沒有益處,還不能殺,額。
想到此處,不禁歉意的看向身旁的秦扶蘇,戚辰嘆了口氣,想不到什麼安慰的語言,還是不要長嘴了吧。
戚辰搖了搖頭,坐的遠了些,心思沒有停下。
姐姐帶著妹妹走了,不對,應該是妹妹帶著姐姐走了,雖然鐵凌霜此人嘴中喊著要帶著仙山去金陵,戚辰自然知道,大約是她怒不可止之下的放肆之言。
自從知道鐡凝眉的信息,戚辰就看的出來,這對姐妹性格雖迥異,幾次相見也頗不愉快,但那種血與肉間的眷戀之情,再加上鐵家現在只有她們兩個,這種感受不是外人能妄自揣測的。
從左統領說出的隻言片語就可以聽出,身為姐姐的鐡凝眉被仙人煉成了蠱蟲,又是什麼金蠶噬體,又是什麼仙山本體,不用細想就知道,肯定是在生死見徘徊過無數次,見到閻王殿的次數估計自己連她的零頭都沒有。
受仙人如此折磨,身為妹妹的鐵凌霜或許會帶著變成一座毒山的姐姐去金陵,這種可能性很大,但在這之前,就算拚死,也會從仙人身上撕下一塊肉來。
如果鐵凌霜和那叫代寒輿的仙人道行差不太多,單打獨鬥,死的肯定是代寒輿,千刀萬剮,碎成肉末給狗舔去也不是沒有可能。這一點也戚辰毫不懷疑,從本就張狂到了南疆更是混亂瘋狂的母老虎身上可以看出。
可是,就這隻老虎現在的修為,看奔襲速度,好像又提升了許多,但和傳說中萬象佛陀境的人比起來,肯定不是對手,現在讓她和姐姐一起去陰山,這不是送她們去死嗎?
再說,萬一這母老虎真的為了姐姐依附了仙人,那這一增一減,本就人數不足的隱衛再去陰山,豈不是雪上加霜?
這不,連一旁的天衛朱雀也耐不住了,回頭看了眼盤坐一圈的地衛,走到站在潭水邊靜靜沉思的鐘離九身後,低頭問道,
「統領,接下來,我們要怎麼辦?」
鍾離九收回思緒,回頭看著眼朱雀,似是一眼看出他心中疑惑,對朱雀點點頭,放開氣息,閉目感觸一會,沒有發覺絲毫異常,才睜開眼睛,
「不要著急,在此休整。」
鍾離九走到地衛前,見他們都要站起來,揮手示意不用,盤坐下來,輕聲的說到,
「岱輿仙山,一百零三代之主,代寒輿,本名柏子期,三十九歲,隨其父母在青城山上呆過一年,當時喊我師兄。」
見奎木狼他們眼中疑惑消解,但仍有些許擔憂,鍾離九自然知道他們為何擔憂,眼中恍惚一瞬,隨即沉靜下來,
「大家不用擔心,我是隱衛。他既然成了仙人,那與我,與我們,就是死敵。」
「是。」
「統領節哀。」
若論會說話,戚辰在公門當捕頭,可以說油滑十足,和手下,和街坊鄰里相處的十分和諧,可就是有個缺點,平常見到頂頭上司,就變得憨厚耿直緊張起來。
站在鍾離九身後的張鐵無奈的掃了眼戚辰,自知說錯話了的戚辰也撓了撓腦門,伸手撥開湊上來要嘲笑自己的猴子,對周圍看傻子一般的眼神毫不羞恥,向鍾離九低聲說到,
「對不起,統領。」
鍾離九哈哈一笑,拍了拍戚辰的肩膀,也沒有否認,嘆了口氣,
「說的沒錯,確實如此。柏子期,是江南柏家人,祖上也曾有內江湖中人,和青城山有幾分交情,不過這交情,看來也到此為止了。」
鍾離九不再細說詳情,對眾人解釋當前的情況。
「代寒輿,資質極佳,修為不再我之下,根據目前的資料,還有小猴子提供的消息,他的手下,應該還有四個,一隻豺鼠,一隻花豹,都是凶獸,葛青山和韋渡河。」
山谷內氣息浮動,鍾離九也不約束,任由他們一個兩個的都開始壓不住身上的氣息波瀾,對身邊喊到,
「朱雀。」
朱雀站起身來,他身邊的地衛也都跟著站起身來,沉下氣息,靜等吩咐。
「你帶著地衛兄弟,拖住這些人,胭脂辦完事後,會帶著其他地衛幫你。」
「是!」
四個萬象菩薩境的人,以一個朱雀和十個地衛,再加上現在沒有看到人的天衛白虎,這基本上就是拿命再去拼了,但都齊齊應是,沒有絲毫猶豫,因為他們都知道,最危險的,肯定不是這四個。
「鐵家大女兒鐡凝眉,若是渡過雷劫,修為會有提升,但還是擺脫不掉仙人控制,最麻煩的是她可以操控仙山,帶有劇毒的仙山,至於她,你們都不用管,盡量把戰場拉開,離她遠一些。」
眾人雖然不解,但都還是低頭應是。
鍾離九看見盤坐在一旁,睜開眼睛的秦扶蘇,點了點頭,
「秦公子,鐵家兒女,生下來,命運就是如此,只有向死,才能新生,你若要一路跟隨,也要把命,拴在腰上。」
秦扶蘇沒有猶豫,伸手握住手中長槍,站起身來,低頭說到,
「鍾離先生,不,統領,有任何安排,還請直言,扶蘇現在是你的手下。」
南海之後,鍾離九四位護衛,只活了張鐵,現在一個腦後長了反骨又脾氣暴躁的鐵凌霜不算,戚辰算是一個,現在再加上秦扶蘇,隱約又有了當年的感覺。
鍾離九輕笑著點點頭,又搖了搖頭,
「你和戚辰,跟著地衛一起行動。鐡凝眉,你不是對手,也要離她遠一些,我請了人,專門對付她。」
早就耐不住的戚辰大聲稱是,秦扶蘇也點頭稱是,隨後還是忍不住的想問具體情況,鍾離九止住他,
「不用擔心,我保證她會活著。」
雖然對鍾離九了解的不多,最初在金陵城也曾跟蹤過幾次,但自從荔枝園中偷聽到鍾離九說處鐵凌霜身份地時候,秦扶蘇不自覺地對此人極為信任,他相信,鍾離先生或許會將鐵家兩個姐妹置於險境,但卻絕對不會拿她們的命開玩笑。
「張鐵,前隱衛左統領,羊玄墨,他若執迷不誤,你,拖住他。」
「是。」
以《阿修羅經》無相境,對上初入君臨,雖說是初入,但是境界差了一分,就是天差地別,否則這整個天下君臨佛陀境的人,也不會只有那麼幾個。
無視一群地衛眼中閃爍光華,傾佩又帶著一抹悲意,好似送行的眼神,張鐵沒有絲毫猶豫,面色也沒有任何變化,手握刀柄,輕輕低頭應是。
「那個,統領,母,鐵凌霜呢?」
跟在母老虎手下混了幾天,戚辰不能忘恩負義,目送了一會張師傅,見他閉起眼睛不理自己,回過神來,不禁想起了鐵凌霜,小聲的問了起來。
「哈哈哈!」
鍾離九仰天一笑,長袖一揮,一道氣息撞入潭水中,看著翻滾而起的浪花,頗為得意的說到,
「隨她。」 ……
紅日已到西方。
十年未能睡的如此酣暢淋漓,鐵凌霜迷糊醒神中,不禁將懷中的被子踹的七零八落。
終於睜開眼睛,確定夢醒后,夢中人仍在,就是頭髮凌亂了許多,沾滿了草葉,沒有了知書達理氣息,真好。
姐妹倆雙眼相對。
「你不是金蠶噬體嗎?怎麼沒變醜?」
女孩子嘛,嘴巴上或許不在意,心裡最關注的,還是容顏。
伸出纖指,在鐵凌霜臉上疤痕上輕輕滑過,沿著她左邊那道暗紅傷疤,慢慢滑到眼下,指腹間傳來些許溫熱水跡,鐡凝眉輕聲安慰,
「以後,這裡會變成一朵花,霜兒,你會更漂亮的。」
「騙人。」
聽著帶著些許鼻音的質疑,鐡凝眉手指間水跡越擦越多,青草棉被雖好,但是上面的灰塵也多,此刻黑灰遇水,越擦越花,鐵凌霜變成了一隻小花貓。
「真的。」
「真的?」
「真的。」
臉上長花是個什麼模樣?略微平復心情的小花貓是不會多想的,伸手往臉上抹了兩把,花貓更花,但神采飛揚,一骨碌翻起身來,踢了踢腳邊的玉石頭,
「走,去陰山。」
隨著她站起來的鐡凝眉卻沒有她那般沒心沒肺,略帶歉意的盯著神獸玉卵看了一會,抬起頭來,看著妹妹鐵凌霜,眼中已經沒了柔和,平靜依然,決絕依然,
「霜兒,以後,你」
「以後!」
鐵凌霜冷哼一聲,打斷鐡凝眉,腳尖一挑,橫在棉被上的長刀高高飛起,像是一隻衝天鳳凰,在空中旋轉飛揚,呼呼風聲,鏗鏘鶴唳。
「十年都沒有死!以後,也不會死,鐵家的女兒,向死而生!」
「走!去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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