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天闕地淵
天有弱水,橫於西方,鴻毛不浮,飛鳥不過,水輕之極。
地有龍涎,隱於山底,聚土之靈,負萬鈞山,水重之極。
龍涎,細如沙粒,重比鉛鐵,聚之如水,其色可分五彩,民間傳言之太極土,即為龍涎。此物乃後土之靈,陰陽匯聚風水極佳之所,千萬年孕育,或有一捧。
自古以來,風水術士皆以此物斷定龍脈生氣最濃郁之處,龍涎現身之處,可葬帝王。
一頭扎進這龍涎聚成的黑潭,隨即又被現出魔像的無量菩薩法相隨手一擊,鐵凌霜順著勁氣破開背後黑砂水,瞬間下沉三丈,周身重壓襲來,胸間肋骨咔咔作響,擠壓的一身氣血都湧上額頂,血液霎時在耳邊悲吼雷鳴起來。
嗯?
鐵凌霜正自咬壓堅持,身體左側的潭水猛然一松,身邊大亮,黑水裂開三尺,暴躁嘶吼聲猛然衝來,鐵凌霜剛自慶幸,就被右側的重水推著要翻滾出去。
這肯定是頭上那和尚狂亂劈砍下來的無量劍氣,自己雙錘只能砸開一丈,沒想到這老和尚劍氣能劈砍四五丈深,遠遠不是對手。還好潭水只是張開一瞬,隨即閉合,鐵凌霜不再耽擱,轉身奮力撥水,一路朝著更下方游去。
龍涎極重,聚集似水,凝若山石,周身重壓之下,鮮血順著手掌傷口汩汩流出,鐵凌霜不顧掌心裂開,忍著劇痛在這幽暗漆黑的水下用盡全力掙扎撥動了一息,又艱難往下潛了了三丈左右,再也沖不下去。
身下龍涎黑砂隱隱透著熱氣,波動間似水,但凝滯沉重如山,任憑鐵凌霜再如何划動,再也撥不開。
不過還好,頭頂也沒有勁氣再傳過來,鐵凌霜稍稍放心,艱難調整身軀,盤坐在這一片漆黑混沌中,心下甚是鄙夷,什麼少林無量菩薩,什麼心魔要出來了,見到地龍涎也不敢下來,縮頭烏龜一隻。
《山川經》有雲,龍涎,上承巨山,下接火漿,在龍之口。
地氣傾瀉之時,如大龍吐息,龍涎波動似水,地氣收束時,如饕餮吞噬,大張其口,龍涎底部生出無窮吸引力,一路撕扯的其中之人往地底岩漿墜去,看來頭頂和尚被書中記載唬住了。
這老和尚本是羅漢相,偷著修習無量菩薩相,當年為爭少林內掌門之位,以無量菩薩相敗給了藥師菩薩,想來那時候就心魔已深種,否則絕不可能來到南疆仙人門下,此刻他心魔驟起,魔相盡露,怕是一時半刻還消停不下來。
龍涎似水非水,沉重無比,此刻鐵凌霜好似被擠在山石中,上下左右前後的重壓之下,體內鮮血奔涌,都從手掌心被震開的傷口中衝去,鐵凌霜只能緊握拳頭,收束血脈。
前一段時間,也不過是在長江大水之下一兩米,下潛最深處是在夔門,下過十丈深的水底,如今在這龍涎砂水之中,只下了七八丈深,就再也難以往下游去,果然不愧是沉重龍涎。
身處混沌重壓之下,一口氣息即將耗盡,體內氣血被壓制的直衝頭頂,鐵凌霜緊閉雙眼,收攝心神,朝著體筋脈內視而去。
手掌緊緊握拳,掌心已經不流血了,四周巨力擠壓,手臂胳膊間本來通暢的血脈現在被壓的緊緊閉了起來,一身血脈都被涌在胸腹間,五臟移位,膨脹了幾倍大的心臟被擠的緊緊貼在肋骨上,劇烈鳴響著。
鐵凌霜咬壓鼓氣,強撐著對抗,眼看氣息即將耗盡,心臟跳動劇烈,周身氣血找不到出路,只能朝著頭頂衝去。
尋常時候只是細微的血流衝過耳脈,就如同擂鼓,現在渾身氣血都衝到頭顱,腦中轟隆隆的,好似天雷霹靂,一口氣息快要耗盡,再加上耳中巨響,鐵凌霜不得不收回心神,思索下一步要如何去走。
剛剛見到那尾金魚身上的小孔似是被外力破開,一時衝動,鑽入這龍涎黑潭之下,原本是想著躲開頭上的和尚,一路往下去看看是否能找到藏在下面的神獸地卵,沒想到被卡在了這個地方,上不來也下不去。
咔咔
細碎生響傳來,腰間微微刺痛,鐵凌霜心神一動,看來是掛著的青桐熏球被壓碎了,還好聽了秦扶蘇的,放小骨鳥回去傳信,要不然它此刻八成要被壓成碎片。
艱難的伸開著手掌,朝著身下微微波動的沙石用力壓去,只沉下一寸,再用力時,掌心細砂浮動間,手掌不由自主地隨著一起一浮,如同按在沉睡的巨龍背上,再難以下去半寸。
下方死路,上有瘋和尚,口中一縷氣息將要耗盡,鐵凌霜堅持不住,掙扎著站起身來,心跳越來越快,衝到頭顱的血氣找不到出口,一路胡亂衝撞,鐵凌霜只覺得頭大如斗,脹痛難忍,看來再不出去,很可能就要爆裂開來,伸出就要撥開頭頂砂水往上衝去。
嗯?
渾身一松,脹痛啥事減輕了許多,鐵凌霜輕哼一聲,身形停滯下來,原本在頭上胡亂衝撞的血氣好像找到了出路,都朝著眉心涌去,難道那裡有傷口?
兩眉中心,印堂穴,佛門稱之為須彌山尖,道門稱為天闕地淵,是煉器士一身精氣神匯聚之所。
不再掙扎,鐵凌霜又盤坐下來,內視已身,只見全身氣血擠壓在胸腹,一路沿著血脈往上,過頸間兩條大脈,爬上面頰頸后,繞著繁雜如網血管而過,都湧向在印堂穴上,而這小小印堂好似深淵,殷紅的血液源源不斷地沖了進去,好似泥牛入海,一絲波瀾也沒有。
沒有傷口,這是怎麼回事?
凝聚心神,鐵凌霜緊緊盯著印堂穴,那小小地穴道漸漸清晰起來,只見條條纖細如牛毛的血管密密麻麻好似蜘蛛網,一圈一圈盤旋環繞成一隻狹長的眼睛狀,豎在眉心,好似天開一眼。
血液衝進去之後,好似被重重擠壓成細小一絲,就如真氣一般,藏於氣海只有毫釐,一出氣海瞬間充塞全身,這?
「任脈二十四穴,督脈二十八穴,任脈督脈,就如人體內的兩條大龍,上乘武功,都要依二脈而行,而這兩條大脈,交匯在額間印堂,為雙龍搶奪之珠,是人第三隻眼睛。」
「你一身氣息已廢,只余這印堂一處,不是不想廢,要是廢了,你就真的廢了。」
「當然,這一處沒有絲毫作用,沒了內息,你要是想變的強大起來,只能憑著一身血氣,練最粗淺的功夫,現在嘛,就從力氣活開始做起,打掃院子去吧。」
想起當初剛下大黑籠子,渾身沒有半分氣力,拎著一柄鐵掃帚在那小院子里掃來掃去,耳邊還有鍾離九那廝的調笑聲。
現在想來卻是不對,天開一闕,地陷一淵,印堂穴既被稱為天闕,又被稱之為地淵。
天闕的意思不好琢磨,天上宮闕,是為天闕,但闕字亦有殘破的意思,天上的缺口?
地淵就很好理解了,地開一洞,深不見底,是為地淵,如此理解和那個闕字還對應的上。而且看著這一身氣血涌到此處,果真像是到了深淵中,這地淵的名稱,還真是適合。
難道說,印堂穴,不禁可以容納氣息,也可以藏匿一身精血?這難道就是突破金翅真解中力毀的關鍵?
按下心思,不再硬扛,放鬆身形,任憑周身重水擠壓,咔咔,肋骨斷裂的聲音傳來,鐵凌霜眉頭皺也不皺,憑著萬斤巨力,擠壓著一身血液涌往眉心地淵。
若是有人觀看,就能見到鐵凌霜頸部以下,再無一絲血色,四肢被擠壓的乾枯起來,腹部緊緊貼著脊樑,五臟都被擠到了肋下,面色也是冷白,緊緊閉著雙眼,只有眉心好似開了一隻暗紅深沉的眼睛,血色漸漸濃郁。
心跳愈來愈緩,鐵凌霜一絲心神牽引,將藏在胸腹的氣血源源不斷的帶到眉心,還好最近一段時間的修鍊,對血氣掌控愈加嫻熟,本來只受心跳控制的血氣現在逐漸控制的得心應手。隨著一身精血不斷湧入,豎在印堂穴上的那隻眼睛紅色越來越深沉厚重。
不過,凡人血脈有十,失一分體虛,失三分有性命之憂,失了五七分那想活都是難事。現在九分血氣都涌在眉心,只餘下一分守在心脈,心臟收縮的只有小小一團,已經看不到搏動,鐵凌霜那縷精神也漸漸渙散,只能強撐著放在眉心。
勉強維持著神識等待了半刻,那全身氣血涌往眉心勾勒而成的血目,只是深紅暗沉,隱隱紫黑,血液只進不出,並沒有如心臟一般搏動,也沒有任何異狀出現。
控制著心神從眉心移開,盯著盤踞在胸間的最後一分血跡,鐵凌霜心下已定,不再留手,牽引著那縷血脈往眉心衝去,向死而生。
那一縷血脈如纖細的小蛇,沖向眉心,鐵凌霜心跳隧停,無窮的黑暗籠罩,掩埋在這深沉龍涎之下的鐵凌霜渾身冷白似是死屍,咔咔生響不斷傳來,胸口肋骨扛不住重壓,不斷崩裂。
僅剩的那絲心神再也堅持不住,慢慢消散間,好似有鷹啼聲自九天而來,直衝而下。
盤坐在龍涎黑砂深處神智消散的鐵凌霜不會發現,她乾枯成骨的身上正溢出淡淡色光芒,臉上兩道猙獰疤痕好似被金砂沾染,明暗閃爍著,而眉心那豎著的那隻眼睛,在最後一縷氣血鑽入后,一抹泛著金色的血紅光芒驟然升起。 ……
昆明城,黔寧王府,中門大開。
外院一片忙碌,下人們正在急匆匆的洒掃庭院,修剪花草,內院卻頗為安靜,左右廂房的門都緊閉著,只有正房房門敞開著。
只有沐斌衣衫整齊恭恭敬敬的站在門外,變成了守門侍衛,手掌緊緊握著劍柄,支起耳朵偷聽著房間內的聲音,面色凝重。
門內兩道身影,黔國公沐晟端坐在椅上,將一塊巴掌大小的黝黑木片遞給一旁的鐘離九,苦笑搖頭,
「果然是仙人,如此行事。」
接過木片,半寸來厚,入手溫潤如玉,是極品的黑檀木,鍾離九輕笑一聲,低頭看向上幾行燙金小字:
黔國公沐晟大鑒:
居南疆多年,久慕足下,今日午時三刻,親至貴府拜訪。
仙門寒宗,代寒輿。
上下翻看著木片,鍾離九搖了搖頭,
「午時三刻,這個時間,可沒有久慕足下的意思。」
大奸大惡之人,梟首腰斬車裂,都要在選在午時三刻,只因此時陽氣極盛,陰氣蕩然無存,自然不會化作鬼魅再投胎轉世危害世間,是極大的懲罰,無異於投到無間地獄永不超生。
沐晟倒沒有放在心上,沐家一身富貴,都是刀槍里掙來的,豈懼生死?端起茶盞,輕抿一口,
「鍾離兄,需要請胡源節大人過來嗎?」
聽到沐晟問詢,鍾離九沉默片刻,還是微微頷首,
「涉及建文皇帝,胡源節在場更好。」
當今天下,沾染上建文二字,基本上就是在刀刃上行走,越是位高權重,越是危險,還是請皇帝的親信來見證一下比較穩妥。
沐晟點了點頭,對著門外喊道,
「可觀,去隔壁宅院去請胡大人過來。」
在門外偷聽的沐斌領到父親吩咐,忙應了聲是,朝著院外衝去。
「嗯?」
將木片放在桌案上,鍾離九翻看著右手掌心,那隻大鵬虛影又閃現出來,不再是上一次的血紅,反而閃爍著淡淡的金黃。
鍾離九呵呵一笑,伸手拎出腰間酒壺,仰頭灌了一口,對一旁的沐晟說到,
「沐兄,今天這虧,代寒輿吃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