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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冰糖葫蘆

  玉龍雪山正南五百里,昆明城西南四百里處,屍鴉群遮天蔽日,繞著方圓三四十里的群山,團團的轉著圈,絲毫不知停歇。

  屍鴉繞過的群山中,有三座山頗為突出。

  正北方一座,山形似虎,踞立在周邊起伏的小山坡中,山高百丈,遍山青黑,沒有半點草木,似是一隻烏黑大老虎,正是傀虎山。

  順著屍鴉群飛去,傀虎山西南二十多里,一片平坦的密林中,凸起數十座不過十丈高的小山坡,聚在一起,好似扇面,是蠍狼山,血紅的大石頭間滿是雜草。山坡雖低矮,但也頗為陡峭,像是一隻只野狼,又像是剛從母蠍子腹部爬出的小蠍子。

  蠍狼山正東二三十里處,鼠繪山像一隻蹲伏在地的老鼠,鼠背正中好似生了一個大瘡,凹陷似湖,裡面數不清的動物殘骸,暗紅血肉中夾雜雜亂橫生的凄冷白骨,甚是猙獰。山體滲出道道殷紅順著山石縫隙匯聚在尖銳的鼠嘴處,流入一方小湖,團團烏黑血紅從湖底翻滾湧起,蚊蟲密布,惡臭熏天。

  繞著三座山飛了一圈的屍鴉群中,有些好似累了,嘎嘎的叫喚著,離開大群,一頭扎進山腳處那惡臭的血湖中,在水中暢飲一陣,撲騰著翅膀,揚起陣陣血雨,衝天而起,又匯入這飛轉不停的屍鴉群中。

  鼠繪山背上的那滿是屍體的大洞邊緣,站著一群半大孩子,個個都眼神獃滯,手裡拎著短刀,一個稍微壯碩的孩子從身後被一隻只被捆綁成團的野獸中拎來一隻慘叫不停的山羊,一刀捅穿,不顧它掙扎嘶喊,直接扔到山洞中。

  山羊砸在血水中翻滾的動物殘骸上,剛咩咩的叫了兩聲,身下三尺方圓的血水好似沸騰起來,鑽出一隻只兩三寸長的血紅屍鴉,羽翼還未豐滿,小屍鴉一哄而上,對著那山羊又咬又爪,轉瞬間,那隻山羊渾身遍布抓痕孔洞,溜出汩汩鮮血,旋即死去。

  那群半大的孩子下手不停,即使身上被噴滿了鮮血,也沒有絲毫猶豫,一隻只小兔子,大野豬,野馬,野驢被扔到了山坑中。

  看著血坑中爬到動物屍身上的一隻只屍鴉,那個壯碩的孩子將手中滴著血的短刀在胳膊上擦了擦,對身後十幾個孩子說了聲,

  「走,回山。」

  鼠繪山腳下的小湖,本是地涌清泉,養育過一代一代的南疆豪傑,此刻被這渾濁污血侵染,已然是臭水溝一樣。

  一群人下到小湖旁,緊跟在壯碩孩子身後一個只有八九歲大孩子應該是身上噴多了血,也不管湖中污血成團,彎腰就著骯髒血水就要洗手,那壯碩孩子伸手把他拉了起來,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轉身對著湖邊兩個腰佩短刀手裡還拎著長鞭的黑衣人,木然的說到,

  「三十隻,這一次的任務完成了。」

  沒有等到回應,好似也不會有回應,那壯碩孩子帶著一群人,沿著湖邊湧出的血水,走向密林中。

  守在鼠繪山下的兩個黑衣人盯著遠去的孩子們,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悲凄,他們也是這樣過來的。

  八九歲到十三四歲的男孩子,本該一臉靈動在青蔥山間肆無忌憚的奔跑,現在淪為了痴獃的屠戶,手拎短刀殺豬殺羊,放起血來一絲猶豫也沒有,這樣的南疆,還有盡頭嗎?

  一群孩子沿著污水,穿過一道道低矮的山坡,途中遇到幾組黑衣人,也只是生硬的點點頭,沒有半分交談。

  沿著一路低伏的山路走了四五里,腳邊從鼠繪山下一直流過來的泉水也漸漸沒了血色腥臭,變得清澈起來,映著日頭,閃著細微鱗光,竟還有小小魚兒遊盪其間。

  又穿過一道低矮山坡,泉水匯入到山腳處的一方潭中,潭水清冽,那壯碩的孩子走到水邊,那裡擺放著十幾個木桶,想來早就準備好了。

  像是怕自身血跡污染了那清澈如鏡的潭水,這群孩子一人拎著一桶清水走到遠處,扒光了衣服小心清洗著身上,身上洗乾淨了,才把衣服按倒桶里,仔細地洗掉血跡,擰去血水,也不等晾乾,直接套在身上。最後,才用那桶中早已渾濁不堪的血水,隨意的沖洗了下短刀上的血跡,然後掛在腰上。

  暖暖日頭穿過稀薄運氣,照射在他們身上,沒了渾身血跡,這群孩子彷彿有了些許鮮活氣息,本該屬於他們的稚氣顯現了出來。

  「虎子哥,你說山外面的大城真的有糖葫蘆嗎?」

  只有八九歲,就是剛剛想在血水裡洗手的那個孩子,此刻仰著臉,喉嚨滾動著,極為嘴饞,朝身邊壯碩的孩子問去。

  壯碩的孩子,名叫虎子,是這群孩子的領頭,像這樣成群的孩子,還有很多組,每組每個月可以出去十天,要捕殺三十隻獵物,扔到鼠繪山的血坑裡,用於孵化屍鴉。再長大一些,獵捕的就不是這些野獸,而是開了靈智的妖怪了。

  這一次,他們在亂山裡潛伏了十天,茹毛飲血,還好沒有傷損,也完成這次任務,不用承受鞭刑。現在,可以回家了,前方,就是家。

  這座山之後,就沒有山了,也沒有草了。抬眼望去,青白山石好似被刀劈斧砍成一塊一塊,鋪成平坦寬闊的廣場,一眼望不到盡頭。

  這裡是上古南疆的祭壇,方圓十餘里,每一塊青石都是巫蠱族人一塊一塊打磨堆砌而成,中間圍著龍陵陰山,傳說中是兩隻巨龍盤旋絞纏墜地,化成了一座險峻山峰,山石青紅參半,張牙舞爪,欲沖向天際,重回九天。

  可惜,八十年前,兩個仙人一場大戰,身為巫蠱祭壇的龍陵陰山也如千年奴壓下南疆人本就搖搖欲墜殘缺不全的脊樑精神,崩碎成渣。

  千年奴隸,八十年豬狗不如,糖葫蘆這種東西,想也別想!

  虎子側頭冷冷的盯著身邊仰頭看著自己的那孩子,

  「沒有。」

  不去管身邊一群滿臉憧憬的孩子臉色忽然獃滯下來,虎子冷著臉朝著平坦廣場的中心走去,那裡既是南疆祭壇,也是家,被囚禁的家。

  虎子當前走著,那一群孩子失落了一會,悶不做聲的追了上去。一群人沿著這平坦的青石直直的走了七八里路,來到一片廢墟前。

  原本凌落散亂在青石板道上的陰山碎石,據說被那有通天之力的仙人隨手一揮,就滾落到了周邊山林中,這裡,只餘下一丈多高的祭壇廢墟,佔據方圓一里,冷硬的山石被生生截斷,左青右紅,好似太極陰陽圖,對半分開。

  這群孩子剛靠近陰山祭壇,那廢墟中忽然閃出幾道身影,腰間掛著二尺短刀,黝黑刀柄上尖刺密布,對著虎子低聲的喊道,

  「不要命了,趕快回去!」

  也是被糖葫蘆氣的怒氣上頭,一路朝著祭壇直衝過來,虎子聽到低喝,這才回過神來,緊緊握著自己腰間的刀柄,盯著對面幾人腰間的刀柄看了兩眼,冷哼一聲,轉身朝著祭壇廢墟旁的處的大坑洞中走去。

  大坑若盆,十幾丈深,緊緊的貼著龍陵陰山的廢墟,當年盤踞南疆的彭星萊帶著手下與入侵而來的仙宗寒門代寒輿一場大戰,龍陵陰山寸寸崩塌。不敵代寒輿,手下也被屠戮殆盡,為延續蓬萊仙宗,彭星萊不惜催動大陣,在這陰山腳下炸出一個大洞,趁著場面凌亂,帶著一團寒龍之血逃出升天,遠遠離開南疆,躲到了金陵城中。

  眼看蓬萊仙宗傳承已經零落,再也難成氣候,前代代寒輿也不屑再去追捕,趁著元末天下大亂,鐵血治理南疆,捉山神,囚禁南疆巫蠱族人在這個大坑洞中,搗弄著自己的升仙大業。

  走到大坑邊緣,一條兩側頭頂都被精鐵欄杆緊密封住的小路顯現出來,像是監獄,一路通往往盆底。

  一群人一路往下,山壁間被鑿滿了半人高的洞口,裡面漆黑黯淡,黝黑鐵門攔在洞前,上面還掛著青銅大鎖,斑駁著黃綠銅銹。

  行走在這好似蜂巢的山坑裡,這群孩子都悄無聲息,沿著鐵欄杆圈起的石道一路走到底,拐進了山壁間一個大鐵籠子中,兩個黑衣人守在門口,還有兩個黑衣人,守著另外一邊敞開的鐵門旁。

  伸手解下腰間短刀放在鐵籠子邊上,虎子雙手舉過頭頂,一個黑衣人走上前來,在他身上四處摸索一番,沒有發現任何夾藏起來的細小金鐵之物,點了點頭,伸手要去拍虎子的腦門。扭頭躲過那黑衣人伸出來的手,虎子拉著臉,徑自穿過鐵籠子另外一側的鐵門,走了出去。

  站在大坑洞底,虎子仰頭看著暗淡的天空,那懸在天空的日頭照射下來的陽光好似也被這好大坑吞下,坑洞里一片陰暗荒涼。

  正前方,就是龍陵陰山的山根,被當時一場爆炸炸了出來,不過看起來堅硬無比,也是一半青黑,一半血紅,山根最深處,露出了一個黑黝黝的洞口,好似長大了嘴巴的毒蛇,正欲擇人而嗜。

  洞口右側,鑿出來一個大大的山洞,裡面被密布的精鐵欄杆一層層的加固,鎖著一隻只氣息凌亂身形低伏的妖怪。聽說,以前他們都應該是南疆的山神,自己應該供奉他們,而他們也應該守護者自己。不過看他們這樣趴再洞里的樣子,連他們自己都是階下之囚,談何保護?

  是懼怕那殘暴無度的仙人?和那個黑洞洞進去就出不來的洞口?還只是怕那隻在洞口散步的豹子?

  一丈長的金錢豹,渾身金黃的毛髮,銅錢斑紋原本應該是漆黑如墨,可這隻豹子確實是一片銀白,連帶著兩隻豹眼也閃爍著銀白光芒。沒有鐵鏈鎖著,也沒有黑衣人看著,自從自己出生,就見它在洞口徘徊,聽說他的主人,是一個南疆人,一個叛徒!

  從那隻豹子身上移開憤怒噴火的目光,虎子看著洞口左側一個稍微小一些的山洞,裡面也是被鋼鐵牢籠,端坐著一個身著青灰衣衫的讀書人,看年齡,比自己的父親還要大一些,就是不知道,他為什麼被鎖在這裡?會不會到了四十歲,也被殺掉?

  身後傳來催促聲,虎子回過神來,沿著山壁側面的陡峭山路一路往上,走到半山腰一個洞口前,輕聲的喊道,

  「娘,我回來了。」

  小洞中傳來的鐵鏈嘩啦啦的響聲,不多時,洞口鐵欄杆中,伸出一隻白的發冷的胳膊,乾枯瘦弱,一眼可以看見皮膚下的青筋,手中攥著一個兩寸長的鐵片,顫抖著去打開銅鎖,不知是餓了還是病了,那鐵片顫抖間,找不到鎖芯,只撞的銅鎖叮叮亂響。

  伸手接過鑰匙,輕輕打開銅鎖,拉開小門,矮身鑽到了洞里,艱難的轉過身來,關上鐵門合上銅鎖,正要將鑰匙遞給娘親,身後清脆的笑聲傳來。

  一個兩三歲的小女孩,也是皮膚慘白,乾枯瘦弱的身上只裹著破爛的麻布,只有兩隻水靈靈的大眼睛和這個牢籠格格不入。好幾天沒有見到哥哥,此時衝到了門口,一把抱住他,口中歡聲喊叫不停。

  難得露出笑容,虎子輕輕把妹妹抱在懷中,盤坐在鐵門前,一邊輕晃著她,一邊望著對面陰山山根底處的那個山洞。

  良久,懷中的小女孩手裡緊緊攥著那鑰匙片沉沉睡去,這是她僅有的玩具。

  虎子沒有回頭,對著面前的鐵杠輕聲問道,

  「娘?」

  「嗯?」

  黑乎乎的山洞裡,傳來了低低的回應聲,被鎖在這山洞裡三十多年,精氣羸弱,洞中女子的聲音低的幾乎聽不清楚。

  虎子眉頭微微顫抖,眼神閃爍片刻,還是低聲問道,

  「娘,你想吃冰糖葫蘆嗎?」

  小山洞裡,頓時寂靜下來,虎子心中後悔不已,自從超過七歲,自己每個月還能有幾天走到牢籠外面,可娘和其他的女人一樣,鐵鏈纏在腰間,被緊緊鎖在在這山洞中,從來沒有見過天日,自己沒忍住說出來的冰糖葫蘆也只是在提醒她,提醒我們,都是奴隸。

  虎子正要轉頭認錯,不想昏暗的洞中,娘親低笑聲傳來,

  「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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