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琵琶舞獅
細雨持續了一息不到,轉瞬停下,火龍衛一隊隊從城樓下來,驅散圍觀眾人,將護國門下團團圍住,火燧槍持平,都盯著場中翻騰的幾道身影。
兩個手持狹長苗.刀的人一前一後夾擊戚辰,另外一隻手中持著搖曳飄舞的火焰刀,隨著揮舞,火焰刀燒灼不停,場中熱氣陣陣,那兩人人身上的氣息也越來越粗沉。
戚辰身影迅捷,手中青白長劍見招拆招,雖然前後夾擊,但沒有絲毫慌亂,虎眼戰意凜然,周身淡淡灰黑氣息飄散間,左手短劍溢出絲絲寒氣,在劍尖匯聚成一朵蒙蒙黑蓮。
民間傳言,人間作惡,地獄還債。森羅地獄共有十八層,拔舌斷指,刀山火海,直至無間,一層比之一層嚴酷殘忍,直到冤孽消散,再轉生為人。
大唐以前,十八地獄之說,還未盛行,彼時地獄之說,沿襲的是天竺寶象國在佛經中描述的三大地獄,以縱橫分之,縱為大熱地獄,下轄八小地獄,橫為大寒地獄,下亦轄八小地獄。縱橫交接之處,另開一獄,為孤獨。
大寒地獄,又名大紅蓮地獄。
何為紅蓮?扒光衣服,身處大寒地獄中,腳踏冰棘,寒風吹雪如刀,最初渾身顫抖,凍瘡遍布,一個一個小地獄走下去,直到精疲力盡倒在寒冰中,皮膚青紫,崩裂開來,由內而外,血肉翻開成花,如妖艷紅蓮,最後碎裂成塊,每塊血肉骨頭又裂如紅蓮,如此無盡,直至與大寒地獄融為一體,如此即是大紅蓮。
戚辰雖未領略過大寒地獄的風采,但佛門修行之道,多在於心神,心在地獄,人即在地獄。這一段時間,盤膝下來,心神往下,多棲息在大寒地獄,一步一片血蓮,已走很遠。
此刻黑劍氣息如蓮,寒氣四溢,與前後兩人手中火焰短刀不時交接,刀劍相撞,劍尖蓮花閃爍間,寒熱交接,對面火焰刀溢出絲絲白煙,夾著絲絲腥風,撲面而來。
幾天沒有動手,此刻出手以一敵二,還覺得頗為遊刃有餘,比之在杭州府進境頗多,戚辰大喜,直欲狂呼大喊,得意忘形下,心神稍分,身行微微一凝滯。
圍攻兩人自然不會放過機會,齊齊一聲低沉嘶吼,手中火焰刀驟然伸長一尺,雙刀轉動如盤,尖利刀刃藏在熊熊烈火之後,兩隻大火盤,一前一後,朝著戚辰切割而來。
豈有此理,戚辰冷哼一聲,灰黑氣息絲絲如線,飄蕩在身體周圍飄散,遠遠望去,似是一隻雄獅,盤踞而立,正欲撲食。
長劍直插身後,搖擺似尾,好似棍棒大槍,橫掃直擺,氣勢雄渾,短劍輕盈飄逸,黏在手掌,隨著戚辰手腕靈活擺動,玲瓏似球,帶著劍尖的黑蓮飄舞。公孫劍舞,舞獅。
雙劍撞上火盤,戚辰內息傾斜而出,雄獅怒吼,兩人一口鮮血噴出,踉蹌後退,戚辰甩開身後那人,雄獅飛撲,飛身而起,長劍護在身後,短劍蓮花愈加漆黑,蓮花花瓣微微顫抖,恰如雄獅齜出獠牙。
「招式還未出,蓮花若齒,不錯,這是大寒地獄下的緊牙地獄,我的眼光還行吧?」
大寒地獄第三小獄,緊牙地獄,冰寒一片中,冷風似欲,自心底而生,吹動不停,人體五臟骨骼,被寒冷侵蝕,不能言語,只能渾身顫抖,緊閉牙關。
張鐵正皺眉看著朝鳳閣樓頂,聽到鍾離九問詢,瞄了一眼場中那團黑霧,微微點頭,
「統領的眼光,自然是很好的。」
聽到這不咸不淡的附和,鍾離九輕聲一笑,端起酒碗輕輕搖晃,,
「公孫劍舞,出自安史之亂中的唐朝,有地獄萬象之意,和《地藏經》頗有契合之處,說起來這《地藏經》和你的《阿修羅經》也有類似的地方。」
張鐵一邊點頭,一邊四周掃視,並沒有看到這南疆仙門提劍韋渡河的人影,不禁小聲打斷到,
「統領,韋渡河還沒有出來的跡象,不過這朝鳳閣上,有個兩個高手。」
「三個。」
張鐵劍眉一揚,握著刀鞘的手掌一緊,自己修習的是《阿修羅經》,而且已經快到了菩薩相的無相境界,感知最是靈敏,竟然只察覺到二個,那另外一個,如果不是君臨佛陀境,就是快到了。
南疆仙人?還是內江湖前十的高手?是誰?
沒有打擾張鐵思索,鍾離九望著場中長槍揮舞的秦扶蘇,皺眉思索著。
「喝!」
秦扶蘇眉頭緊緊鎖住,手中鐵槍橫掃,磕開兩柄重劍,正要欺身追上,兩條水線似蛇,一左一右,對著腰腹和肋下撕咬而來。
自從仙鶴門頭見過那隻石鶴,秦扶蘇察覺世上當有妖怪,更有自己未見過的事物,深究下去或許會見到更加奇幻的事情,更加厲害的人。若不是心中還有大事未決,肯定要去雞鳴寺拜訪一下那個腰間掛著白玉酒壺的鐘離先生。
初入昆明,就被一隊人追逐捕殺,這些人身手還行,手下全不留情,悍不畏死,還有就是腰間細水短刀陰狠靈動,幾次在林間被圍捕,險象環生,都幸運的逃了出去,此時只有兩個人,心下略微盤算,不再留手。
正好樓上是以琴聲演奏的《十面埋伏》,琴聲過柔,當以琵琶彈奏最為適合,手中鐵槍一晃,槍勢頓變,拋卻花槍打發,直來直往,一股沙場鐵血氣息驟然而起,站在小婭身邊的絡腮鬍石虎大眼一瞪,屏住了呼吸。
手握槍尾,槍尖如線,橫揮而出,勾勒出四條森白長線,如琵琶長弦,逼開兩人,腳下青石碎裂,一股旋轉勁氣由腳至腰,傳至手掌,長槍飛旋中,隱隱似樂,沉重晦澀,槍尖前撥后挑,似嬌俏手指在彈動琵琶,人飛身而上,槍尖震開重劍,挑碎水蛇,朝著兩人喉嚨奔去。梨花槍陣,血琵琶。
可惜不是雪蛟畫眉,沒有殷紅血光,秦扶蘇冷冷一笑,人如一線,長槍破開水劍,血花頓現,一人捂著喉嚨翻身倒地,手中微微一凝,長槍殺氣頓緩,橫拍在另外一人頸間,那人受到重擊,瞬間昏厥,人飛撞而出,手中水劍隨即消散不見,只余劍柄。
半空中撞到一到黑影,那黑影手中火劍也忽閃兩次,隨即湮滅,秦扶蘇收槍在身,朝戚辰看去。
看來兩人心思都差不太多,戚辰哈哈一笑,殺一人留一人,若是能審問出來一些問題,或許能從南疆繁瑣的消息中的打開一線。
看著戚辰身上黑霧漸漸散去,走到那兩個人身邊俯身觀察,秦扶蘇輕輕點頭,轉身朝著絡腮鬍須走去。
「這位兄弟好俊的槍法,要不要到我火龍衛來?」
嗓門老大,自然是石虎,接過手中鐵槍,上下打量著秦扶蘇,軍中兄弟,無論是將軍還是小兵,大多都要憑藉手中刀槍說話,個人武力一向是進階之路。聽到石虎招攬,秦扶蘇哈哈一笑,將手中鐵槍遞了上去,輕聲婉拒,
「多謝將軍的鐵槍,扶蘇尚有俗務,將來定有機會和將軍一起馳騁沙場。」
石虎伸手接過鐵槍,惋惜的點了點頭,看著身邊安安靜靜的小姑娘,濃眉挑起,輕聲問道,
「你們這是?」
一邊的戚辰走上前來,嘿嘿一笑,對著石虎點點頭,說到,
「家裡小姑娘淘氣,一定要去外面大山裡找老虎,看看是什麼樣的,大人不放心,讓我們來找。」
這自然是胡拎的,石虎能領一隊火龍衛,自然不傻,這些人或許就是國公爺前兩天告誡的,不要惹,不要管,聽命令就行,只要他們不造反,想怎麼著由著他們。
一邊的小婭不高興了,斜斜瞥著戚辰,說我是小孩子還就算了,我是要去找霜姐姐,你竟敢說我去找老虎,這不是罵她是母老虎嗎?
瞪了戚辰一眼,轉身就朝著護國門走去,外面就是一條碎石大道,只要沿著走,或許能碰到霜姐姐,一氣上頭,誰也不理,揮手就要趕走圍起來的火龍衛。
戚辰撓了撓腦門,趕忙追上前去,被晾在一旁的石虎乾咳一聲,大喊到,
「收隊,回城上。」
「是!」
一聲爆吼,圍在門邊的層層收起火槍,正要依次離開,馬蹄輕響起,一道溫和聲音跟著傳來,
「慢著。」
石虎眼神陰沉下來,抬頭看著不遠處的朝鳳樓下,一匹棗紅馬緩步踏出,身後跟著一隊黑衣衛士,手中都拎著烏黑大刀。
行至火龍衛前,棗紅馬絲毫不減速,火龍衛昂然而立,一動不動,眼看就要衝撞上來,石虎冷哼一聲,喊道,
「請韋將軍進來。」
兩側火龍衛齊齊退後三步,讓開一條大道,面無表情的看著馬上之人。
頭頂光滑似鏡,面容溫和敦厚,似樸實農家子弟,又如大殿坐佛,只是一身鮮艷紅衣頗為刺眼,手中拎著一柄長劍,劍鞘上幾隻蛟龍大象圍著一朵殷紅花朵似在爭搶,一雙象眼柔和似水,眼眸金光閃爍,瞥了眼躺在地上的幾人,翻身下馬,走上前來,對躬身下拜的石虎淡淡的問到,
「石虎,這幾人在城門下私鬥,你為何不加阻攔,還要放他們離去?」
石虎低頭看著地面,瞥了眼躺在地上那幾人,面無表情的回到,
「回韋將軍,是他們當街行兇,這兩位兄弟並無不妥之處。」
雲南都司,指揮同知,少林寺出山弟子韋渡河輕輕一笑,瞄了眼戚辰和秦扶蘇,然後看了眼站在戚辰身後兩步的小婭,冷冷一笑,
「有無不妥,要先審問了再說。」
見到光頭,戚辰大約猜出此人身份,就是這幾天統領一直談論的南疆仙門手下的提劍人韋渡河,戚辰本想暫時混過,此刻見此人不依不撓,瞬間火起。
虎眼一瞪,戚辰走上前去,將石虎攙起,拍了拍他的肩膀,從秦扶蘇手中接過腰牌,舉起來,咧開大嘴,對著韋渡河笑到,
「見過大人,錦衣衛督察案件,還請大人迴避。」
韋渡河看也不看,輕輕轉了一圈,淡淡的說到,
「此處雲南是漢王封地,錦衣衛在此行事,也要看著漢王眼色,你們當街大鬧,兩條人命,還是隨我到府中問個清楚。」
漢王是誰戚辰大約知道,雖沒有聽說錦衣衛做事要向漢王看眼色,但此刻也不爭辯,呵呵一笑,收回腰牌,點了點頭,說到,
「可以,我隨大人前去。」
說罷轉身朝小婭喊道,
「你隨秦兄弟回去,改天再看老虎。」
說著對著韋渡河拱了拱手,示意他前頭引路。
韋渡河嘴角挑起,頗為讚賞的打量了眼戚辰,輕輕搖了搖頭,指了指地上躺著的幾人,又盯著站在一旁的小婭,
「你要去,他們要去,這個小姑娘,也要去。」
戚辰大怒,怎麼這一段時間遇到的和尚都這麼讓人厭惡,正要長嘴,眼前紅影前踏一步,低沉象鳴響起,洶湧勁風襲來,他身後的刀衛閃掠而出,將躺在地上的幾人圍了起來。
戚辰後退一步,朝秦扶蘇點點頭,秦扶蘇閃身飛到小婭身邊,戚辰冷喝到,
「大人要干預錦衣衛辦案?」
韋渡河一步一頓,場中煙塵四散,戚辰內息瘋狂運轉,也不再後退,雙劍出鞘,冷冷盯著韋渡河,身上黑氣瞬間蔓延,雄獅嘶吼響起。
抬手攔住張鐵,鍾離九眼中笑意璀璨,說到,
「不急。」
韋渡河行走間,異香頓起,淡淡紅霧飄散,周邊火龍衛本自皆備,此刻聞到香味,精神驟然恍惚,腦中浮想連篇,精神恍惚。
戚辰凝神對敵,此刻紅霧襲來,迷茫一刻,瞬間清醒,佛門靜心去淫的骷髏觀頓時運起,心中大罵,他媽的,要是丟了身後小姑娘,這輩子估計都別想結婚了。頂住面前洶湧勁氣,長劍一震,就要飛沖而上。
「嗷嗚!」
一聲虎吼陣顫,腥風四作,護國門上,閃出一道身影,對著韋渡河飛沖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