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江東去
唐古拉,藏語即是高,很高很高,雄鷹都飛不過的高。
在這雄鷹都飛不過的唐古拉山脈下,萬條溪流彙集,交織成一片寬闊二三十丈的大水,東流而去。
這片大水,就叫長江。
江水滔滔,過青海,入川蜀,經雲貴,越兩湖,繞廬州,穿金陵而過,浩浩蕩蕩,衝出湖口,直奔大海。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
昔年魏武帝敗袁紹,厲兵秣馬,攜帶大軍八十萬,渡江而來,欲滅孫吳,平定漢末亂世,可惜遇到了周公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敗於大江,終魏武帝一生,再也未能見天下一統。
東海王苻堅曾吹噓我有百萬大軍,投鞭可斷長江,不顧眾臣反對,強渡而擊東晉,為謝玄東府強兵擊敗,落魄而歸,最終也變成了江水裡浪花一朵。
君子之水,養育君子,長江之水,清澈明亮,也如周公瑾,風姿典雅,文質彬彬,即使大浪滔天,也好似魏晉名士酒醉后揮灑激昂,全然不見半分狼狽。
「八月長江萬里晴,千帆一道帶風輕。哈哈」
長江水上,一個頗有魏晉名士之風的浪蕩君子,斜斜躺在青藤軟椅上,軟椅橫在船頭,椅邊散落著十幾個烏黑的大酒罈子,酒氣熏天,也帶著桂花香味飄散。
只是尋常商船,頗為老舊,寬不過兩丈,長也只有五丈,雖是逆流而上,但船行甚急,鍾離九躺在船頭,抱著個大酒罈子,喝的醉眼朦朧。
秋高氣爽,帶著颯颯涼風,拂面而過,酒意微醒,掙扎著坐起身來,晃了晃手中酒罈,又已飲盡,抬手將酒罈扔在船頭,嘆了口氣,看了眼站在身後的張鐵,
「再搬酒。」
收回在江面兩岸掃視的目光,張鐵面無表情的掃了眼一地酒罈,低頭說到,
「沒了。」
嗯?這麼快?眉頭一擰,鍾離九站起來,打量了腳下一堆空罈子,搖了搖頭,看向天邊,彩霞似火,托著一團紅日,已是薄暮時分。
涼風陣陣,吹醒酒鬼夢,鍾離九看著身邊不住後退的小船上漁夫詫異的盯著自己的船,哈哈一笑,轉身看去,只看到一道長槍插在船尾甲板上,旁邊橫放著一柄黝黑長刀。
小婭裹著厚厚棉被蹲在長槍旁,不時伸頭看下船尾,只看到波浪翻滾,不禁有些失望,憤恨的回身瞪了眼船頭那道白衣身影,只看到仰天大笑。
「到哪了?」
聽到鍾離九問詢,張鐵躬身答到,
「前方三十里,是赤壁戰場。」
已到赤壁,鍾離九微微頷首,看來速度還不慢,拍了拍張鐵的肩膀,說到,
「今晚停靠赤壁。」
「是。」
咚咚咚,一道身影從甲板里鑽出,五大三粗,怒氣滿面,咬牙切齒,正是戚辰,抬頭看見鍾離九打量著他,忙收回齜出來的牙,撓了撓頭,
「見過統領。」
鍾離九眉頭揚起,上下打量了他一下,輕笑問道,
「看到第幾頁了?」
戚辰頗為羞赧的小聲回到,
「還在第三頁。」
鍾離九微微頷首,
「地獄下去容易,上來卻難,你入內江湖稍晚,不過早年磨礪消去些許急躁,這很好。」
戚辰正要謙遜兩句,身後閃出一道身影,大紅長袍,綉著兩片碩大的芭蕉葉,迎著夕陽,燦爛刺眼,手裡拎著厚厚一沓銀票,虎目金光閃閃,鼻樑挺直圓潤,仰天大笑,甚是猖狂,
「金陵城裡敢和姑奶奶比搖篩子人,還沒生出來呢。」
戚辰垂下腦袋,看來是將身上銀錢輸了個乾乾淨淨,鍾離九搖搖頭,踢開腳下酒罈,朝船尾走去,張鐵隨即跟上。
正要緊緊跟上,被天衛白虎,大明朝的胭脂公主伸手拉住,戚辰看著她伸手將銀票在自己面前甩弄,眼神放肆的打量著自己腰間雙劍,低沉笑聲傳來,
「小戚子,壓上你這兩柄劍,咱們接著賭如何?」
一手捂著自己腰間黑白雙劍,一手撓了撓腦門,雖說一入隱衛不分高低貴賤,但面前人總是大明公主,尋常放肆的話自然不能再說,戚辰想到她那嫻熟的賭技,八成是仗著修為高出了老千,心下憤恨不已。
卻說大戰轉天,恰巧發放俸祿,雙手顫抖,捧著這嚇人的二百兩,尋常三品大員一年的俸祿也不沒有這麼高,不過他們私下田產商鋪收入自然不止這麼多,可即使如此,戚辰依然覺得這會不會太高了。
自己在杭州府一年的俸祿不過才幾兩紋銀,吃飯都不夠,不過隨即想到,自己現在整日都在生死邊緣晃蕩,說不定哪天被妖怪吞了,再看手中這二百兩也就不算什麼了,暗罵一聲沒有見識,手也不抖了。
領了俸祿,回到了家,得意的朝自己舅舅親娘炫耀了一番,氣的舅舅吹鬍子瞪眼,末了,將一百八十兩都給了他,自己留了二十兩,順便告訴他,自己要跟著頂頭上司去雲南一陣子,估計一個月都回不來。
劉一水把錢塞進自己腰包,高興的齜牙咧嘴的,拍了拍自己外甥的肩膀,滿口子的催促到,
「快走吧,快走吧,家裡就交給你老舅我了。」
安慰了會頗為擔心的娘親,將她伏到裡屋修習,輕輕帶上門,拉著還在得意洋洋的舅舅走到小院里,輕聲的說到,
「姚廣孝大人過幾天會給娘來看看眼睛,你這幾天可千萬別喝的爛醉,得罪了他,一口氣給你噴死。」
劉一水白了白眼,沒見過這麼不孝的外甥,一腳踹了上去,不耐煩的喊道,
「走吧,走吧,你舅我又不傻。」
「別忘了對面大黃狗。」
衝出院子,看見對面小院里一條大黃狗對自己張牙舞爪的嚎叫,又朝著舅舅大喊一聲,跑出了衚衕。
從金陵閱江樓邊的碼頭上了這艘小船,沿著長江,逆行而上,雖是逆行,但小船風馳電掣,一路嚇退千帆,不過五日功夫,就已經到了湖廣境內。
船上只有六個人,三男三女,左統領和侍衛張鐵,張鐵的小侍女小婭,自己,還有兩個母老虎。
左統領從金陵帶出來的桂花酒堆滿了半個船艙,可耐不住拿酒當水來喝,眼看著就搬了個乾乾淨淨。
今天修行完了,正要上甲板,身邊這母老虎從隔壁船艙中轉出來,無聊的打著哈欠,一手晃動著幾顆篩子,一手掏出大把銀票,拉著自己一定要賭上兩把過過癮。
回想自己的本命篩子自從在杭州被另一隻母老虎拍碎后,就再也沒機會一展神技,尤其是那一沓銀票看起來怎麼說也要幾千兩,霎時間,以小博大的賭徒心理發作,耐不住掌心發癢,在船艙里賭了個渾天暗地。
賭場無父子,賭場想來也無君臣,二十兩對幾千兩,沒過一炷香功夫,戚辰贏的盆滿缽滿,面前堆著七千多兩銀票,看來金陵果然沒有白來,在杭州府清貧了二十多年,此刻瞬間成了土豪。
面前只剩下一張百兩銀票,對面母老虎面色卻平淡如水,朝著面泛紅光,意氣風發的戚辰陰惻惻一笑。
篩子不聽話了,要大就來小,要小就放大,剛到手還沒捂熱的銀票,眼看著一張張又到了對面,眼看著面前銀票慢慢變薄,只剩下最後二十兩,這是自己的俸祿。
輸的眼紅脖子粗的戚辰瞪大虎眼,鼻孔大張,咬牙切齒的又壓上自己二十兩俸祿,果然,往往賭徒捨棄所有的最後一搏都會已失敗告終。
輸二十兩和輸了幾千兩,那感覺是很不一樣的,賭徒戚辰跳起來,身上亂摸,看能不能再找出來點碎銀子,可是窮了二十幾年,還真是一無所有。
摸了半天,也沒有翻出來一個銅板,通紅著眼珠子,看著對面張狂的母老虎眼神放肆的打量著自己腰間雙劍,一副興緻昂然,戚辰悚然一驚,漸漸回復心神,暗罵了一句老千,轉身就上了甲板。
沒有理會母老虎糾纏,戚辰走到船尾,站在張鐵身後,瞥了眼那捅破甲板,直直釘在船尾的長槍,不禁額頭冒起冷汗,看來鐵凌霜內息全催,能練到這個地步,全是用命拼出來的。
船尾底部,波濤洶湧之下,一條身影緊緊閉住呼吸,雙手撐著船尾底部木板,血氣行於脈,雙腿搖擺似魚,激起水面下暗流涌動,水面浪花翻滾,小船如乘大風,疾行如劍,一路飛馳,驚駭的兩邊小舟退散躲避。
「據朱雀所言,那手掌有孔雀印記之人,一身修為不再他之下,以你這一身道行,去了是添亂?」
「南疆十萬里大山,民風剽悍,巫師遍布,豺狼虎豹不計其數,他們也沒心思像蓬萊仙宗這樣偷偷摸摸,你是要找個人保護你?」
「你本身氣力不足,打碎牢籠見到血虎的時機太早,空有一身虛浮血浪,只是在強行鼓動氣血,而非原本血浪自生。」
「所以,你是要自己偷馬去彩雲之下,還是跟著我,沿著長江逆流而上,這一路上,你還是要把命扔掉,讓你做什麼,就做。」
腰后鑌鐵雙錘沉如巨石,腳腕上連著兩隻粗大的鐵索,鐵索深深,垂到碧波之下,看不到盡頭。
咬牙嘶吼一聲,鐵凌霜腳掌波動似浪,水中長長鐵索也搖擺似蛇,看著就要鑽出水面,但鐵索盡頭,好似有重物拖拽,隨即又深深垂入水底。
胸中一口氣將盡,猛然奮起血氣,鐵凌霜撥水而起,鑽出水面,大口大口的喘息,抹去臉上江水,就看到小婭驚喜的朝自己擺動著小手。
鐵凌霜正要揚手示意,瞥見一顆頭顱伸出,眯著雙眼看著自己,猛然冷下了臉,恰巧腳上鐵索拖拽,順勢鑽入江水中,當起了老黃牛,咬壓推著小船,向前疾馳。
「統領,這樣修行會不會在小霜兒體內,積下暗傷,畢竟她沒有內息。」
常人之軀,可搬重貨百斤,若強行負重,或可稱一時血氣之勇,但內里五臟已傷,淤血匯聚會聚,有損壽數,故有量力而行之語。
鍊氣士修行,皆是按部就班,一點點的提升功力,鐵凌霜內力已廢,只有一身蠻力,雖說經常會有藥草沐浴,但這種強行提升力量的修鍊,在鍊氣士的眼中,多半已經算是魔道,魔道傷身。
轉身看著走上前來的胭脂,見她眉頭輕皺,鍾離九輕輕點頭,
「尋常鍊氣士身體有損,有內功循環往複,修復暗傷。可她不行,她現在有了內息,不僅會限制她的發展,更會讓她走上魔道,這個想來不久后,你見到她姐姐,就會清楚的。」
鐵.凝眉?胭脂擰著眉頭思索了一陣,還是沒有想明白是怎麼回事,不耐煩的撇了撇嘴,
「你和那老和尚都是這麼話裡有話,什麼都不說清楚,還是右統領說話直白。」
「哈哈哈」
鍾離九仰天大笑,掐指算了算,說到,
「大概年前,右統領就要回來了,順利的話,咱們回去的時候,你就可以找他討教了。」
輕輕敲了敲船舷,鍾離九朝著翻滾的浪花淡淡說道,
「一炷香后,停止修行,船停在岸邊。」
話音剛落,水下蛟龍弄浪,船身猛然一震,搖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