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凡塵名字
北,無天。
一團殷紅光芒自桃花湖底,漂浮上來,懸在湖面,血光搖曳,好似一把大傘,道道漆黑裂縫猙獰飛散,撕裂空氣,刺耳的聲音響起,晦澀沉鬱。
盤古神相頭頂微動,敏銳察覺到那一團血光隨著己身搖動而動,和身後那柄長劍一樣,氣息已鎖。
冷喝一聲,手中石斧陣陣低鳴,一道青蛟閃現而出,直衝過去,蛟龍虛影一靠近,瞬間就被血紅光影周邊的漆黑裂痕攪成粉碎。
桃花湖水炸裂開來,一條黑龍直衝天而起,渾身浴血,密布尺長傷痕,半空中龍爪一招,那團紅光閃現手中,爆裂聲響,龍爪鮮血橫流,竟也控制不住為其所傷。
血光一陣扭曲,化作一柄血紅長槍,條條漆黑裂縫似是蛟龍,繞著長槍嘶吼不停,龍爪緊握長槍,不管鱗甲破碎爆裂,龍尾一甩,直衝彭星萊,沖至近處,龍身猛然一頓,長槍陣陣低吼,脫手而出。
隨著長槍出手,黑龍渾身氣勢一松,鱗甲頓暗,漸漸退化變白,光芒閃動間,龍身退散,渾身淋漓鮮血的鐘離九顯出身行。
長槍化出一道黑紅血光直奔神相而來,氣息混亂迷惑,血腥狂暴,彭星萊冷哼一聲,手中石斧脫手而出,與飛掠而至的黑槍轟然相撞。
槍斧相交。
石斧悲鳴聲響,斧刃裂紋遍布,轟然炸裂,兩條青蛟虛影凝實似真,自碎刃中衝出,掠過長槍,直衝半空飄下的鐘離九。
長槍氣勢不減,已到盤古神相身前三尺,冷喝一聲,盤古神相兩隻大手忽然璀璨似星,一把抓住面前長槍。
手掌陰氣蔓延,指掌間瀰漫淡淡碎金如石,衝撞入一片血紅中,氣勁炸裂,盤古神相嘶吼不止,一步一頓,山野搖晃,後退七步,止住身影,雙目圓瞪,看著半空飄落而下,兩隻手緊緊握著兩條青蛟的鐘離九。
青色蛟龍在手掌間掙扎,嘶吼間周身細小凌亂刀刃射出,片刻間,掌心血流似河。
鍾離九深深喘息,絲絲青紫電光化作牢籠,電光閃爍,與蛟龍周身濺射出的青色刀刃相撞,低沉爆響不停,
看著青蛟在手中消失不見,鍾離九劍指在胸,指尖黑氣涌動,血紅長槍猛然一顫,力道頓增,看著周身搖晃,暗黃氣息翻滾浪帶著陰沉碎金絞殺向那柄長槍的彭星萊,鍾離九嘴角挑起,
「老人家,還有幾載陽壽?」
彭星萊所化盤古神像面色陰沉,粗壯手掌被長槍上掙扎的陰氣氣息衝撞,片片暗黃氣息消散,漸漸顯出枯瘦手掌。
以浩然萬象境入魔,體內可吸引君臨境才能修行出來的一絲陰陽氣息,鍾離九這廝,竟然以君臨境入魔,這次竊取的,又會是什麼?天道之上的境界?
膽大包天,君臨入魔必死,他又是怎麼逃得一絲生機的?
盤古神像身行漸漸縮小,周身暗黃氣息不斷湧入雙掌,以自己一身真氣與血紅長槍相撞,那長槍周身道道細微幽深裂縫掙扎似蛇,自己真氣與之一撞,就消散不見,好似被生生吞噬。
嗯?這是什麼,只有漫天血氣,既不是身後火鳳身上的純陽之氣,也不是陰氣,這就是超脫君臨之上的境界嗎?
竭力相持間,身後火紅長劍鳳鳴聲漸漸低沉,那困住著長劍的鎖鏈猛然一緊,鳳鳴嘶啞,火焰消散,彭星萊低沉一笑,鎖鏈囚籠頓松,漆黑鎖鏈從盤古神像身後飛掠過來,張牙舞爪,緊緊纏縛著那道黑槍。
金鐵交擊聲頓時響徹,鐵索絞纏下,血槍鳴叫不止,鐵索上飄散下來細碎鐵屑,落入地面,霎時消散不見,那殷紅血槍也在鳴響聲中,漸漸變細變短。
肉眼刻間,周身鎖鏈不斷化為碎屑飄散而落,漸漸只剩一丈長短,那血槍也只餘七寸,匕首一樣,漫天猩紅魔氣消散了大半。
彭星萊周身盤古神像也盡數褪去,周身僅余稀薄氣息的彭星萊看著還在掐著劍決的鐘離九,嘶啞一笑,
「看來你不滿足殘缺不全的陰陽修鍊之法,強行入魔提升功力,君臨入魔,生死由不得你!」
鎖鏈頓時收緊,困成一球,緊緊鎖住那手掌長短的血色匕首,彭星萊放開手掌,深深喘息片刻,看著湖面上鍾離九,指尖閃爍淡淡星光。
鍾離九微微垂下劍指,盯著彭星萊指尖微光,不屑的說到,
「春秋時,你們五大仙宗收攬天下道典,焚盡陰陽修鍊之法,大肆捕殺道門中人,怎麼?是覺得這天太擁擠?」
回頭看了眼蓬萊石舟,彭星萊臉色陰沉,聽到鍾離九此言,嗤笑一聲,
「凡塵俗子,妄想與我遠古星宗一較高下!」
「呵呵,哈哈哈」
似是聽到天下第一大笑話,鍾離九低聲笑了起來,片刻后,變成了張狂大笑,鬢邊長發飄揚,龍目神光熠熠,俯視著乾枯瘦弱的仙人,
「彭星萊,你還記起你凡間的名字嗎?」
臉色頓時陰沉,彭星萊指尖星光飄搖間,數到光芒如線,激射而出,直奔鍾離九。
鍾離九劍指一頓,冷喝一聲,
「燃」
鎖鏈中那抹血紅凝滯一瞬,驟然間血氣沸騰間,化作雞蛋大小的瑩白光團,表面波動似水,好似生出無窮引力,瞬間撕扯著周身鎖鏈迅速消融,隨後猛然收縮至指尖大小,接著就轟然炸開。
「轟!」
洶湧勁氣炸裂,衝散數道星光,兩人緊跟著倒飛而出,撞向山間。
鍾離九就要斜斜撞入山腳碎石間,右手伸出,劍指對著那還飄在彭星萊身後的黑劍遙遙一引,
「敕,不死。」
黑劍猛然一顫,劍身頓時火紅如日,一聲清澈鳴鳳鳴響起,斜斜洞穿彭星萊胸口,向鍾離九疾速飛來。
抬手接住長劍,熾熱長劍停在掌心,淡淡溫熱氣息飄散而來,鍾離九哈哈一笑,跟著手中長劍一起,撞入山腳亂石中,碎石飛揚。
天地似乎凝滯,蓬萊石舟上天衛白虎和烏里巴齊的身影一閃錯開,都挺下手來,側頭望著下方。
桃花湖畔,立著一道枯瘦身影,氣息飄散,彭星萊顯出身行,低頭看了看胸前一道焦黑痕迹,嘆了口氣,一雙星眼頗為落寞,負起雙手,仰頭看著空中緩緩下落的蓬萊。
咳咳
一串咳嗽聲傳來,夾雜著碎石響動,鍾離九掙扎著站起身來,一手捂著肩膀,剛剛那裡一道逃過爆破的星光穿透而過。
看著持劍在手的鐘離九,蓬萊仙宗最後一代宗主彭星萊眉頭微皺,
「你心中藏著魔氣,即使僥倖逃過天地逆斬,到最後,又如何自處?」
輕撫手中長劍,熾熱退散,伸手一招,開天岩底,黝黑劍鞘飛掠過來,鍾離九伸手接住,手中長劍入鞘,鍾離九微微躬身行禮,淡淡的說到,
「不勞宗主擔憂,九自有去處。」
淡淡一笑,彭星萊轉身踏空而行,一路走到石舟側壁石門間,一個黑衣老僧站在門口,身後幾道人影閃動。
頭頂光滑,額間方骨似印,皺紋深深,似是印上文字,又好似虎額大王,兩隻三角虎眼,似是沉睡方醒,但難掩殺伐之氣,手指瘦硬如鋼,食指輕搖,一串念珠忽忽的轉著圈,
「搶我的笨徒兒?」
連病虎姚廣孝都來了,自己這麼久還懵然不知,盯著那泛著淡淡金光的瞳孔,彭星萊嘆了口氣,也不搭理他,瞥了眼石舟側壁那接連被冰封起來的籠子,朝上面走去。
蓬萊石州顫抖搖晃不止,隨著一隻只籠子被朱雀蔓延而下的寒氣冰封起來,開始搖晃著下墜。
大事已定,沒有傷亡,胭脂站在石舟邊緣,撫摸著身邊白虎,看見那個叫彭星萊的枯瘦老頭走了上來,就要拎刀衝上去。
上次南海之戰,自己還是地衛,被惡意分到遼東大山中找人蔘娃娃,錯過大戰,記恨了左統領多年。
此次終於趕得上,不過感覺這仙人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幾個人模狗樣的部下一點用也頂不上,那南海之戰是怎麼死傷慘重的,莫非這是個假仙人?
黑衣和尚緊隨著邁步而上,微微搖頭止住胭脂動作,對老和尚頗為尊敬,胭脂收回彎刀,拍了拍身邊老虎頭,那隻白虎仰頭嗷嗚一聲,消散不見。
看著那道蒼老身影慢慢行至真君閣下,初生牛犢不怕虎,戚辰瞪著大眼就要抬手出劍,胭脂飛身而來,抓住戚辰的胳膊,趁著他還為反應過來,抬手甩到了石舟下面。
真是個憨貨,胭脂搖了搖頭,盯著走到身邊的彭星萊,氣息消散,面色青灰,滿臉的老人斑顯得更加深沉,胸口那道焦黑傷痕。
這道傷原本若是在君臨境盛年之時,應該不算致命。陰陽氣息在體,可生白肉,就算心臟破碎,一口真氣在腹,也能活下去。
不過現在看來,這老頭原本就應該是壽命將盡,現在還殘存的一縷氣息可以用來苟延殘喘,可再無登仙之力。
「朱家的子孫,生的還真是不錯。」
彭星萊看著微風凜凜的胭脂,搖頭苦笑,伸手劃開真君閣外禁制,光影一閃,小蛙和尚閃現出來,抬頭看見老和尚,頓時大喜,正要說話,瞥見面前彭星萊胸口那道焦黑痕迹,清澈眼睛微微一凝,隨即雙手合十,低聲念起經來。
清脆聲音傳出,佛法無邊,醇正寧靜,彭星萊盤坐下來,漫長人生一掠而過,最後只剩下崖山之下,茫茫波濤,血浪滾滾,層層屍體如浪中,和這小和尚大小差不多的自己,就要沉入海底,一道身影從天而來,好似神仙。
靜靜的聽了一會《往生咒》,彭星萊輕輕一笑,抬手輕指小蛙眉心,手指間淡淡光芒閃爍,絲絲碎金掠入小蛙體內。
一個呼吸間,小蛙閉起雙眼,好似頭昏腦脹,天旋地轉,軟軟摔倒。彭星萊接住小蛙,將他輕輕放在地上,遙遙望著天盡頭。
「怎麼,不守著你們仙門規矩了?」
仙門規矩第一則,即便滅宗,也不可外泄傳承。
彭星萊望著姚廣孝,輕輕一笑,指了指地上熟睡的小蛙,
「他是我的弟子。」
「不是下一代彭星萊?」
蓬萊星宗彭星萊,看著面前黑皮老虎,淡淡的問到,
「你姚廣孝是生下來就要做亂世之臣的嗎?」
以臣民之身,一身翻天蹈海之能,慫恿燕王造反,一手促成靖難,擾亂大明盛世,亂世之臣姚廣孝。
胭脂面色大怒,父王朱棣天性涼薄,只是專心著造反大業,母親死後,在燕王府就是老和尚把自己帶大的,為師為父二十多年,師傅受辱,徒弟報仇。
胭脂手腕一頓,彎刀就要出鞘,老和尚微微挑起虎眼,對著胭脂微微搖頭,也不說話,只是淡淡的看著彭星萊。
抬頭看著昏暗天空,彭星萊眼神明亮似星,
「為什麼要做仙人?九天之上到底有什麼?你老和尚寫的《逃虛集》里藏著什麼你自己不知道?」
「只要小和尚一步一步走下去,不斷地追問,有一天仰頭看著天空,總會找到自己的路。」
「即便不叫彭星萊,他也會放下自己凡間的名字,這不是規矩,是發自心底的傳承。」
「小禿驢,你攔不住。」
見姚廣孝只是淡淡的望著自己,那雙三角虎眼中隱隱一抹金光,彭星萊哈哈一笑,
「且放過往在紅塵,看我一氣上太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