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流光星隕
古人甚苦。
上古,人聚十而成群,百而成族,蜷于山洞,年過三十,即是高壽。
山間有猛獸,腹飢之人,鑿石成刀,獵于山間,或為獸食,或食獸肉。山腳有草,秋草結籽,老弱之人,遍嘗草木,毒死盈野,而知五穀。
天降白雷,劈於古木,山起大火,大火過後,獸成焦炭。大火之後,翻檢焦炭,挖肉食之,滋味不是滴血之肉可比,食之更少生病痛,由此而知火。大火之後,來年草旺,五穀更豐,更由此奉火為神。
刀耕火種,族群漸大,年壽漸長,而成萬物之首,然恆憂懼死亡,由此而尋長生仙道。
華夏中土,道教源遠流長,苛求飛升天際,脫去肉身凡胎,為九重天上永壽之仙,即是五大仙宗。
五大仙宗之外,知長生無妄,練氣只為輕身,修心只為去妄,而有當今四大道門,四大道門之下,其餘山頭也有道門林立,甚至還有居於荒野的野狐禪門。
青城內門,居於四川青城山,四十二年前,彼時青城掌門,老來得女,大喜,正自歡慶宴飲,忽見霞光漫天。
青城內門掌門,追著光芒,在山腳水邊,見一男童,似是剛出生,被遺棄在此,小貓似的,渾身赤裸,氣息微弱。
俯身細查,只覺男童筋脈盡斷,後背一身一條猙獰傷疤從腦後玉枕沿著脊椎直至尾骨,似被人生生抽去脊樑。
掌門搖頭嘆息,即使自己以的修為受此重傷,也只能苟延殘喘了,更何況這一孱弱童子,本著道門慈悲,將孩童帶入山門。
過了六日,藥石下肚,孩童仍昏迷不醒,氣息更低若有若無,掌門知道,此孩童怕是將死,自己也無能為力,正自搖頭嘆息,忽然天昏地暗,雷鳴震天,
「咳咳」
孩童驚醒,睜開眼眸,不哭不鬧,只是一片茫然,掌門大喜,縷著鬍鬚,讚歎道,
「漢朝將軍鍾離權,位列八仙,初生下來,六日六夜不哭不鬧,閉目睡覺,直至第七日,方才睜開眼睛,放口大笑,你,就以鍾離為姓吧。」
「今日二月初二,正是驚蟄雷響,蒼龍抬頭,嗯,鍾離龍不好聽,還犯了忌諱,龍為陽,陽數之極,為九,就叫鍾離九。」
鍾離九,做了二十年青城弟子,后叛宗,其後十年,自囚於青城禁地,后破陣而出,不知所蹤,據傳有弒師之行。
外人不知究竟,青城內門閉口不言,鍾離九自己,更不會說,只是變得酒不再離身。
時值初秋,開天岩頂,漫天烏黑雪花,鍾離九長劍頓插在地,掩去一身雷光,任由雪花飄落。
綿軟烏黑的雪花似是刀劍,落至山石上,山石隨即碎裂成粉,可一旦靠近鍾離九周身三尺,瞬間消融不見。
拎起腰間酒壺,仰頭暢飲一番,鍾離九隔著天開一線,看著對面岩頂的彭星萊,淡淡的說到,
「如果珍惜自己十年壽命,今天這蓬萊仙山,是飛不上去了。」
彭星萊嘆了口氣,看著對面悠悠品酒的鐘離九,風華正茂,一副神仙模樣,心生感概,
「方畫丈真是該死,竟放走你這般人物。」
鍾離九低頭系好腰間酒壺,輕聲一笑,
「宗主謬讚,寒夜星若畫,你蓬萊仙宗為星宗,不出六壬陰星,宗主今天只能束手就擒。」
伸手空中虛握,一直漆黑長劍劍身閃爍點點璀璨星光憑空而生,彭星萊伸手握住長劍,彭星萊側頭看了眼緩緩飄蕩的蓬萊,嘴角揚起,
「一個左統領,一個天衛,隱衛真是覺得本宗老了,這麼看不上我蓬萊仙宗?!」
話音一落,長劍直指鍾離九,漫天雪花更急,開天岩頂一片漆黑,枯瘦手指掐起劍決,
「敕,遙遙十萬里,漢河天際懸,搖晃九州畏,傾倒鬼神驚,一夕震怒星如雨,萬條銀光動天地,臨,流光星隕。」
一音既落,彭星萊渾身氣息猛然一弱,隨即猛然攀升至巔峰,一身水鶴雲棲銀光璀璨,似繁星點點,放開手中幽藍長劍,任憑他渾身飛舞。
奇門遁甲,六壬屬氣,一入君臨境界,體內自生陰陽氣息,陽氣火熱明黃,陰氣冰寒暗黑,搭配以六壬陰陽氣息修行方法,或修鍊至剛至陽,或至柔至陰,或陰陽雙修,習練至絕頂,自開天地。
蓬萊星宗,六壬陰星。
彭星萊一口真氣入腹,雙眼陡然漆黑,正中一點銀光似星,鬼魅邪陰,枯瘦手掌一絲陰寒黑氣帶著細碎銀光,轉瞬間瀰漫全身,手中長劍星光更甚,似手持銀河,身影消失,閃現在鍾離九身後一丈,長劍輕顫,一隻烏黑巨爪似鬼,奔向彭星萊身側,帶著細碎星光,破開鍾離九身邊三尺屏障,直抓脊樑。
鍾離九嘴角揚起,渾身青光一顫,一隻龐大青牛凝實若真,籠附身體,渾身緊縛精鋼攪纏的粗繩。轉身抬手,青牛隨著轉身,頭顱一揚,一隻粗壯牛角撞上那隻碎星鬼手,一聲沉悶牛吼響徹山間。
正在追著前方提劍林怯的鐵凌霜聽到熟悉牛吼,朝開天岩頂看去,漫天飛舞的黑色雪花間,一頭青牛,正是囚牛斷韁虛影,不過凝實若真,鍾離九身影隱現其間,那青牛正奮力揚角。
兩人使出,截然不同,不知道是境界差異,還是這廝藏私,鐵凌霜暗字悱惻,十成十是鍾離九藏了私,冷哼一聲,扭頭不去看牛,手中博浪錘緊握,驟然加速。
青牛一角挑開彭星萊的鬼爪,鬼手和青牛隨即潰散消失,彭星萊嗤笑一聲,抬頭望天。沉悶轟鳴聲響,天際陡然火光乍現,似天地崩塌,密密麻麻的大石如車,通紅似火,朝著開天岩頂,轟然砸來。
「嗷!」
虎吼響起,一方漆黑牢籠罩住鍾離九,血虎在其中翻騰嘶吼,流星隕落轟炸下來,開天岩頂霎時亂石飛濺,四起塵煙,人影不分。
戰成一團的眾人微微停滯,望著那天際無數流星墜落,劃出道道黑煙,天色頓暗,似末日降臨,開天岩頂已是一片狼藉,想必金陵中人,都能看到。
「好!哈哈」
幸災樂禍之人,正在鳳翔鳳頂端坐著,伸手拎起桌角一壇美酒,酒罈子上貼著三個鋒芒畢露的大字,「劍南春」。
四川有山,名為劍山,劍山之南,有傳世酒窖,秋以五穀投入其中,來年春自成美酒,酒色清冽湖,粼閃間劍光搖曳,美酒入腹,酒氣如劍,直衝天靈,頓開毛塞,八十老翁飲之,腹中豪氣亦可開胸膽,煥發青春熱血,是為劍南春。
拍開泥封,仰天豪飲,看著天劫流星隕落,開天岩頂瞬間崩塌大半,朱棣搖頭嘆息,
「胸中劍氣三千里,可恨此身非遊俠。」
一語過後,唉聲嘆氣,滿目蕭瑟,朱棣身後一丈,錦衣衛指揮使紀綱,手拎著一柄大刀,目光左右掃視,絲毫未在開天岩頂停留。
天際流星絲毫未停,轟砸在山上,爆響巨響不停,錦衣衛紀綱耳朵忽地一抖,前掠兩步守在朱棣身後,輕聲說到,
「陛下,有兩人飛掠而來,須臾即至。」
放下手中酒罈,眉間微凝,手指輕輕敲了兩次桌面,方才長出一口酒氣,搖了搖頭,揮手讓紀綱退後。
紀綱點了點頭,也不敢退的太遠,後退了一小步,手掌摩挲著刀柄,冷冷的看著前方。
「敕,下,鐵滑車」
敕令一下,一道黑影飛沖而起,翻身站在山邊,轉身看見一道人影正抱起酒罈大口暢飲,只是撇了眼自己,連道正眼都沒有。
瞬間辨明兩人此人身份,林怯手中長劍微顫,歷來刺客之巔,當是荊軻,圖窮匕見,驚天一刺,始皇帝也只能繞柱而走,全無九五之尊風度。
想到自己也能與荊軻一較屠龍之術,林怯眼中幽藍光芒波動一瞬隨後平靜,掃了眼高大雄壯的紀綱,只看到一雙狼眼,毫無感情,淡淡的盯著自己。
紀綱,錦衣衛指揮使,手中血債累累,是大明朝野王侯將相六部九卿都畏之如虎之人,林怯自然也清楚明白,不過自從吃人血肉爬出齊雲鎖龍洞,這凡塵俗世再無可以讓自己畏懼之人,幽藍眼神閃爍,心中盤算起來。
放下酒罈,朱棣看也不堪林怯,只是看著山崖,等著另外一個人。
「當!」
鐵凌霜正飛速上掠,看到那身影一閃不見,怒氣滔天,腳尖點在石角,飛身而起,頭頂一道轟鳴墜下,黝黑鐵柱,大樹般粗,閃爍著猙獰尖刺,砸落下來,鐵滑車。
戰場之中,重甲盾陣,最是無敵,箭雨不能破,刀斧沖不開,只能用悍不畏死之牛馬披上重甲,蒙著眼睛,點燃尾巴,拖著如此沉重的鐵滑車,撞開盾陣。
可惜長槍戳在那塊飛起來的大石頭上,沒法學著高寵槍挑滑車,鐵凌霜一聲輕喝,左錘猛然上擊當的一聲震天巨響,鐵滑車衝天而起,飛至半空,力道耗盡,恰好對著朱棣頭頂砸了下來。
山壁間,鐵凌霜冷哼一聲,飛身掠上山頂,側身雙錘橫砸,林怯長劍一格,借著巨力飄然後退,鐵凌霜正要飛身追上,眼角一瞥,身行猛然凝滯下來,雙目陡然血紅,殺氣衝天。
開天岩上,滿天碎石陡然一窒,飛速旋轉間,化作一道道青黑的刀劍槍戟,正是青城山百兵所向,朝著空中仍然墜落不止的流星隕石衝去。
「呵呵,不知道大明朝永樂皇帝,能否活著下山。」
半空中碎石墜落,煙塵飄散,鍾離九看著山邊呵呵輕笑的彭星萊,眉頭微挑,看向鳳翔峰上,淡淡的說到,
「宗主修仙修傻了?可曾見過自陷險境的皇帝?」
話音剛落,耳朵一顫,回身看向桃花湖,只見水面猛然陣顫,湖水霎時間殷紅如血,凶戾煞氣衝天,正在湖上激斗的張鐵察覺腳下異樣,就要飛身而起。
持玉杜慕嘴角挑起,青藤陡然變黑,掛在上面六個鈴鐺瞬間血紅一片,飛閃至張鐵頭頂,飛速旋轉間,陡然變大,陣陣血腥撲鼻,一隻接著一隻對著張鐵頭頂砸下。
腳下一股血浪湧起,一張猙獰巨嘴,披著黑黃相間的鱗甲,根根齒牙似是刀槍,閃著尖銳寒光,對著張鐵撕咬而來。
南海一戰,鍾離九護衛四去其三,張鐵能活下來,靠著可不是虛無縹緲的運氣。
冷哼一聲,手中黑刀脫手飛出,化作一道黑光,直直釘向持玉人脖頸,周身淡薄黑氣閃著絲絲金光蔓延。
左手橫托而上,施無畏印,右手直插而下,施觸地印,渾身紫黑光芒縈繞,周身一道虛影閃現,面現憤恨,手掩日月,腳踏須彌山尖,阿修羅,羅睺相。
轟
六個血色銅鐘轟然碎裂,一隻三四丈長,渾身黑紫鱗甲的巨鱷攜著殷紅煞氣衝天而起,帶著滿天血浪飛濺。
一道身影倒飛而出,轉身飄落在涼亭頂上,挺直身軀,嘴角一抹血跡,伸手一招,黑刀飛掠回到手中。
那隻巨鱷絲毫未作停留,尾巴一擺,在山間遊盪,亂石飛射,凶鱷嘴巴大張,朝著鳳翔峰頂衝殺而去,轉瞬間,就已經衝到山腳下。
朱棣微微點頭,紀綱長刀出鞘,橫掃敲飛那要砸在當今皇帝頭頂的鐵滑車,對著朱棣微微躬身,紀綱冷冷看了眼鐵凌霜,飛身而起,朝著衝過來的巨鱷一刀砸下,氣息爆裂,帶著山腰巨石亂飛,一人一鱷,一上一下,朝鳳翔峰底部砸去。
開天岩頂,看著面無表情的鐘離九,彭星萊哈哈一笑,
「現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