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雪蛟畫眉
金陵,內城,外郭。
太祖皇帝朱元璋攻佔集慶改名應天后,秉著「高築牆,廣積梁」的念頭,帶著文臣武將勘察金陵地理,完了一拍大腿,開始築造金陵城牆。
東起朝陽門,朝南沿著正陽門、聚寶門,一路到達西面長江邊的清涼門,沿著長江定淮門、神策門,貼著玄武湖的邊,建了太平門,兜兜轉轉,回到了朝陽門。
說起來簡單,從建造開始,一直到皇帝鬚髮皆白,歷時三十年,動用民工數十萬,磚石几億塊,方才竣工。
四丈高,底部寬達三丈,箭垛炮台林立,城牆上可放馬馳騁,巍峨雄壯,固若金湯。
老朱大喜,帶著一群龍子龍孫上了鐘山,看著腳下金陵城,頗為自豪,
「小子們,看看咱這院子咋樣?大不?」
小子們自然躬身稱讚,家裡的老四朱棣一身悍氣,撇著嘴東西掃了一眼,看著腳下的鐘山,
「老頭子,我要是在這山上架兩門石炮,您睡覺的地方,一炮就轟沒了。」
老朱渾身一顫,低頭看去,果然,城牆再高,也沒山高,鐘山下面,就是自己睡覺辦公的皇城,這距離,上早朝的時候要是真開上幾炮,大明朝王公大臣就都跑不了了。
沒辦法,老朱吸著冷氣,四周掃蕩良久,狠狠一跺腳,再建!
原來的金陵城是個小小的圓圈,老朱手指一劃,圍著這個小圈,把鐘山包裹進去,建了一個大圈。
大圈東起麒麟門,南至夾崗門,西到江東門,北面觀音門,是為金陵外郭,裡面的小圈,就被稱作內城。
這下好了,老朱再臨鐘山,看著這內城外郭,想著這裡幾十萬守軍兵馬,都是全國各地徵集來的精銳部足,大為安心,拍了拍皇孫朱允炆的肩膀,自己下山去孝陵睡覺去了。
老四的大炮遲了幾年,但終究還是來了,站在麒麟門上,鐵凌霜回望著金陵內城,像是個黑鐵籠子,把皇城宮城都包裹進去,確實固若金湯,怎麼這麼快就敗了呢?
如果再堅持幾個月,金陵城在前,濟南府在後,首尾夾擊,兩相牽制,就算是拖也能把朱棣拖到身敗名裂。
長嘆一口氣,鐵凌霜收回心神,望著麒麟門下,人來車往,川流不息,門外兩個石麒麟,一左一右,雙足踞地,一身龍鱗,額角崢嶸,一臉祥和,目視遠方。
「上官,我也要脫衣服?」
嘴角揚起,鐵凌霜回望著城樓,大門虛掩,裡面雄壯又頗顯焦躁的聲音傳來。
兩人在紫雲樓中填飽肚子,當然一個山珍海味,一個青菜白面,一路來到麒麟門。
麒麟門守將劉挺,正是那鄭三觀的妹夫,生的五大三粗,滿身橫肉,不過見到錦衣衛的腰牌,也趕緊收回一身兵痞氣。
一靠近劉挺,鐵凌霜和戚辰聽到腰間銅球輕響,對視一眼,也不著急,將這麒麟門上上下下查了個遍,連樓下的兩個石麒麟也沒有放過,找不到絲毫蹤跡,才關起門來,讓戚辰挨個檢查守兵身上是否有印記。
現在裡面就只剩下劉挺在門樓里了,金陵城裡都是悍卒,死人堆里爬出來的,扒光衣服被看了個遍,出來的士兵也都波瀾不驚。
劉挺就比較羞澀了,主要是因為屁股上的胎記太過配不上自己的身板,捂著屁股,大聲的抗議著,戚辰咧開大嘴,嘿嘿一笑,
「劉兄弟,門外那母老虎要是衝進來,那是不看活人的,肯定問也不問先砸碎了再扒衣服。」
刀山火海里都不皺眉的漢子,面色難堪,咬壓罵了一句,一邊卸甲一邊斜著戚辰,
「這是查什麼案子?連軍中兄弟都不信?」
戚辰搖搖頭,拍了拍腰間長劍,長嘆一聲,故作悲傷的說到,
「說了你可別外傳,皇城裡進了刺客,差點傷了咱們皇上,據說身上有塊疤,這不是命令下來了嘛,今天抓不到,明天你就看不到兄弟我了。」
牛眼一蹬,也不多問,知道是絕密,劉挺脫衣服的速度快了很多,刷刷的扒了個乾乾靜靜,一身黑毛,狗熊一般。
前前後後仔仔細細的查看了一番,戚辰看到他左邊屁股上有塊暗沉胎記,銅錢大小,牡丹花一般,頗為精緻,湊到近處,正想伸手戳一戳,劉挺趕緊套上褲子,一臉紫紅,大喊到,
「好了嗎?」
戚辰指了指他的靴子,劉挺冷哼一聲甩掉靴子,坐在椅子上,揚起雙腳,不耐煩的到,
「什麼刺客不穿衣服刺殺?」
沒有搭理他,捏著鼻子腳底板看了一圈,才站起身來,拍了拍他的肩膀,
「劉兄弟,你屁股上的花,逛青樓的時候,很受歡迎吧。」
說罷,不管他一臉漲紅,哈哈一笑,出了門。
看見鐵凌霜皺著眉頭盯著自己,戚辰趕緊閉上嘴巴搖了搖頭,鐵凌霜臉色一沉,也不再說話,兩人齊齊盯著遠處的仙鶴門。
相傳,曾有仙鶴從九天而落,墜於金陵,后化作一座小山,山形似鶴,振翅欲飛,後人名此山曰仙鶴山。
外郭的仙鶴門旁,一座小山,東西兩峰似翼,正中山脊似仙鶴仰身欲起,正是仙鶴山。
兩人沿著城牆,一直走到仙鶴門時,已是夕陽西下,離門樓兩丈遠,腰間就叮了一聲,兩人正自揚眉,就聽到震天的呼嚕聲從門樓內傳出,頗有開山之勢。
「金陵城守將還能睡覺?」
瞥眼小聲嘀咕的戚辰,鐵凌霜冷笑一聲,
「逆賊朱棣治軍最嚴,再加上錦衣衛遍布,這個人,遲早要被砍掉腦袋。」
戚辰正要說話,從門裡鑽出一個人,手中拎著一柄銀槍,聽到腳步聲響,側頭看到鐵凌霜,桃花眼一彎,迎了上來,
「凌霜,你怎麼來啦?」
側頭看了眼鳳眼寒光閃爍的鐵凌霜,戚辰打量了眼面前的人,頗為俊俏娘們,還有雙桃花眼,肯定是個花心之人。
瞄到他手中的銀槍,六尺銀白槍身,斑駁似鱗,槍頭寒光冷冽,槍刃上散落著幾點紅斑,像滴滴鮮血,有似點點梅花。
又瞄了眼鐵凌霜手中的烏黑鐵槍和她腰間的長刀,不禁暗暗稱奇,左統領的黑色配劍和這母老虎腰間的黑刀看來是一對,面前這個小白臉的銀白長槍和她手中的鐵槍看起來也是一對,莫非此人是?
戚辰還在嘀咕,面前勁風閃過,只見鐵凌霜腳尖一點,衝上前去,手中鐵槍奔著那人的肩膀直刺過去。
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那人腳步一轉,斜斜一飄,掠到戚辰身側,朝著他嘿嘿一笑,躲著鐵凌霜。
看著鐵凌霜絲毫沒有停手,轉身鐵槍橫掃而來,戚辰心底大罵二人,閃到一邊,不想身後的這人腳下功夫很是不錯,亦步亦趨,如影隨形,擺脫不掉。
沒辦法,只能上竄下跳,躲著鐵凌霜長槍,眼看周邊衛兵都圍了過來,戚辰翻身閃到遠處,也不管跟著躲在身後的那人,看著長槍直刺過來,對著鐵凌霜大喊,
「停!停!查案!查案!」
滿頭大汗,戚辰看著蒼龍泣血停在胸口,捏著槍尖,退後兩步,鐵凌霜眼神冰寒,看戚辰身後那人,冷聲說到,
「秦扶蘇!雪蛟畫眉還給我。」
秦扶蘇看著手中的銀槍,面色頓時溫柔起來,藏在身後,看著鐵凌霜,溫聲說到,
「命不給,槍也不給。」
看著鐵凌霜就要發怒,戚辰趕緊上前兩步,小聲的說到,
「查案吧,小蛙重要,回頭我幫你搶那桿槍。」
冷著臉盯著那一雙桃花眼的秦扶蘇,鐵凌霜收回鐵槍,舉起腰牌,對著他喊道,
「錦衣衛查案,去把裡面的人喊起來!」
看著那揚起的青銅腰牌,秦扶蘇嘆了口氣,輕聲說道,
「將軍喝酒太多,我都喊了半個時辰了,都沒醒,有什麼事跟我說吧。」
抬手止住要發火的鐵凌霜,暗嘆此姑娘心魔深種,實在不適合和皇帝手下的人打交道,戚辰小聲說到,
「睡著了更好查,扒光就行了。我來查,你周邊看看有沒有可疑的。」
連哄帶騙的將鐵凌霜支開,看著她城樓周邊查看一遍,沿著石梯向樓下走去,搖了搖頭,看著身邊的秦扶蘇,又開始了扒衣服了。
滿身肥頭的程開山睡得正酣,今天先是在紫氣樓大吃了一頓,又去暖玉閣活動了許久,回到城樓上后,借著湧上來的酒意悶頭大睡起來。
在順天城的時候,就是燕王朱棣的門衛,到了金陵城,還是看大門的,不過變成了仙鶴門守將,不入流到六品都尉,走了天大的氣運,程開山不禁志得意滿,放開了肉,任由一身精幹變成了腦滿腸肥,醉生夢死起來。
大夢中的程開山自然不知道被扒了個乾乾靜靜,一身肥油上頗有些刀疤,看來以前也是一員沙場悍將。
看著戚辰頗為嫻熟的將自己頂頭上司扒了乾淨,秦扶蘇搖了搖頭,撿起地上的衣衫套上,披上甲胄,看著他腰間晃動的腰牌,輕聲問到,
「隱,戚辰,左,東,你叫戚辰?凌霜的同僚?」
戚辰正仔細查看著平躺似死屍的程開山,側頭看了眼秦扶蘇,反問到,
「你們兩個的槍,是一對?」
提上褲子,狠狠勒了一把腰帶,秦扶蘇伸手抓住靠在牆邊的長槍,看著槍頭點點血紅似梅,嘴角揚起。
蒼龍泣血,雪蛟畫眉,本來就是一對,是鐵鉉叔父的槍,這柄雪蛟畫眉,是聘禮,若無靖難,自己本該迎娶鐵凌霜的姐姐,那個一起長大的女孩,可是。
看著秦扶蘇盯著那柄銀槍露出回憶表情,戚辰在鐵凌霜臉上看到過很多次,大概知道兩人之間應該有些故事,張了張嘴,遲疑一會,還是沒有追問,低頭仔細查看起來。
人若酒醉沉睡,渾身綿軟無力,戚辰看著床上這一攤起碼三百斤的肥肉,搖頭嘆息,頭髮里沒有,身上每個肥肉褶子都翻了一遍,也沒有印記,只能將他那兩雙軍靴脫下,捏著鼻子查看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