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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玄二十三

  「隱,玄,二十三。」

  深夜,鐘山腳下一道黑影飛速閃動著。二十三壓著氣息,想到自家的老婆孩子熱炕頭,嘴角帶著一絲暖笑,在林間穿梭著的速度也越來越快。

  在隱衛里,他叫二十三。本是個梁上君子,揚州地界的黑道上頗有名望,人送外號一溜煙。

  不光輕功有幾分水準,為了掩去身上生人氣息,二十三每次盜竊前,先泡個涼水澡,然後在身上塗上祖上秘傳的草粉,穿牆過戶,人畜不知。

  有次潛入一富戶,趴在樑上,準備等主人熟睡后,盜些金銀財寶玉石古玩之類的,供自己在揚州妓館逍遙一段時間。

  閉目調息良久,待萬籟俱寂,剛要起身,忽見兩道幽藍光芒閃過,只見那肥豬一樣的富商身邊躺著的窈窕艷女,睜開眼睛,低聲陰笑起來。

  還好這些年走南闖北的見識多,奇門怪術也知道一二。二十三竭力壓著氣息,不敢正眼看,只用餘光掃視著。

  昏暗中,那凹凸有致的身體翻身下了床,回頭看著著趴在床上呼呼大睡的肥豬,輕蔑一笑。

  一豆燭光閃動,房間亮了起來,二十三動也不敢動,眼角也不敢看那玲瓏嬌軀,唯恐亂了氣息。

  可接著餘光瞥到的場景,二十三趕緊收緊丹田,千萬不能尿出來,背上的冷汗卻控制不住,佛祖保佑吧。

  很久很久以前,就有傳說,山精鬼怪披上人皮,竊取陽氣。可下面這東西渾身鱗甲,撕下一副人皮攤在桌子上細細觀賞,時不時還伸出猩紅長舌舔一舔人皮上似乎有些瑕疵的地方。

  聽多了妖魔鬼怪,還是第一次碰到,看樣子是個四腳蛇怪?耳聞不如目睹,葉公好龍者眾多,二十三也不免落了俗套,臍下三分控制不住,兩腿間一絲尿味傳出。

  那渾身鱗甲,四爪尖利的妖怪仰起頭,細小幽深的鼻孔,深深吸了兩口氣,還伸出舌頭朝半空中舔了舔。兩顆綠豆似的眼睛眯起,猙獰嘴角似乎笑了笑。

  心知暴露,二十三不再隱藏,腳尖一點,飛身掠下,就要撞碎窗戶逃命,身在半空,暗暗發誓,能活下去,以後再也不深夜出手了,換白天吧。

  眼看窗戶近在眼前,二十三心下大喜,只要撞破窗戶到了外面,老子就是名副其實的一溜煙了。

  腰間一緊,二十三低頭看去,殷紅舌頭黏糊糊的,蛇一樣卷在自己腰間,一股巨力襲來,二十三倒飛回去,撞在牆上,砰的一聲,接著五內俱焚,喉頭一甜。

  床上的肥豬失了太多陽氣,兀自趴著不醒,那四足蛇怪趴下身子,四爪著地,一步一步的悠悠爬向二十三。

  二十三咽下口中的鮮血,換了個誓發,今天要是能活下來,就找個溫柔如水的女人,結婚生子,好好過下半輩子。

  閃爍著寒光的利爪揚起,生死一瞬間,門窗破碎,兩道身影閃現出來。冰冷聲音傳來,

  「地,朱,鬼金羊,按律誅魔。」

  接著就是一陣劈里啪啦,四腳蛇屍首分離,死的不能再死了。保住性命的二十三趕緊下跪,求爺爺告奶奶的討饒饒命。不想卻點住穴道,被捆上手腳塞進黑袋子,一路帶到了金陵。

  幾年過去了,拿著優厚俸祿,做著膽戰心驚又頗為上癮的尋妖活計,二十三混的不錯,還真是發現了幾隻妖怪,名次逐漸上升到二十三。

  男人發過的誓要算話,雖然俸祿不低,也著實收了心思,戒掉逛青樓的毛病,穿上一身錦衣,二十三頗為人模狗樣,真找到了個溫潤如水的老婆。

  結了婚,生了女兒,二十三穩重了很多,今年又尋到一隻妖怪,換來了兩個月的休沐,放下心思,好好的陪著老婆女兒在金陵城裡消遣。

  雙喜臨門,媳婦肚子又有了動靜,兩人帶著女兒,寺廟道壇的挨個拜了過去,棲霞寺據說皇家要做水陸道場,不讓進。不過還好,南朝四百八十寺,金陵也坐落了不少。

  這日來到鐘山腳下的靈谷心寺,拜完了菩薩,帶著女兒,在寺廟的院子里轉悠著,不想一不小心,女兒摔了一跤,額頭開了一個小口子,鮮血長流。

  一番忙碌終於止住了血,媳婦擔憂菩薩責怪,又拉著自己回去磕了幾個響頭,不想出來的時候,抬眼一掃。

  荷花池邊,剛剛女兒流在地上的一抹血跡不見了,四周沒有打掃痕迹。尋妖尋成習慣了,二十三心下疑惑,臉上波瀾不驚,安慰著懷裡的小棉襖,掃了眼池邊一朵搖曳不停的荷花,帶著兀自憂心忡忡的老婆出了寺門。

  深夜,二十三起身,點起一段安息沉香,放在房間角落裡。換了一身夜行衣,塗上了草粉,又看了眼睡得更香了的大老婆小女兒,輕輕一笑,小心翼翼的帶上門走了出去。

  選了稍高的地方,遠遠的盯著靈谷心寺。眼睛一眨不眨的盯了許久,二十三掐算了時間,這都趴了一個半時辰了,老婆懷了孩子,起夜勤了,看來是時間回去了。

  剛要起身,只見遠處寺廟前院里,兩道光芒隱隱如霧,一抹金光一抹紅光,閃爍搖曳,遠遠的看著像是在打架。

  摸了摸腰間,沒有響動,不禁皺了皺眉。尋妖不可急切,分善惡更要耐心,已經察覺有異,明天再來看看什麼情況。二十三小心爬起身來,退了幾步,沿著鐘山,飛掠而去。

  一路穿山越嶺,遠遠的看見火光點點的孝陵,嘴角一抹暖意剛起,腰間叮叮兩響,正自驚疑,後背一股巨力襲來,摔在亂石堆里。

  渾身劇痛,撐不起身來,眼前陣陣昏沉,緊緊咬著嘴,竭盡全力的咽下滿嘴鮮血,二十三掙扎了一會,翻過身來,一道身影站在身邊,似是眼帶笑意看著自己。

  伸手哆哆嗦嗦摸向自己的腰間,抓住一個銅熏球,

  「玄,嗯,二十三,嗯,認定,嗯,為魔,靈」

  斷斷續續,話還未說完,一抹金光閃過,二十三手中熏球碎裂四散,胸口又是一股巨力襲來,擦著地面撞到山腳下,躺在亂石堆里的二十三,滿臉猩紅下的嘴角帶著一絲溫暖笑意,再無聲息。

  那道黑影身上金光消散,瞥了一眼遠處孝陵的點點火光,轉身掠向山中。

  已是初秋,涼意漸起,那躺在亂石堆里的二十三,滿是鮮血的手邊,散落著幾片沾染著鮮血的黃色青銅碎片和白色碎片。

  那白色碎片好像也飲了鮮血,有了靈識,開始不斷顫抖,慢慢的在亂石間開始跳動起來,幾塊碎片跳著聚到了一起,拼湊成一隻小鳥,只有白森森的骨頭,翅膀扇了兩下,顫顫巍巍的飛了起來。

  那一寸長短,蜜蜂似地白色骨鳥,圍著二十三轉了兩圈,一個加速,飛向城中。

  白色骨鳥一路飛掠過孝陵,擦著宮城邊飛過鐘山的尾巴龍廣山,龍廣山似尾似金,又叫富貴山,躺在孝陵的明太祖朱元璋曾賜名「萬歲山」。

  在萬歲山一掠而過,又有一座小山包,覆舟一樣,是盛有大唐玄奘和尚頂骨舍利的小九華山,飛過小九華,前方是一片清凈的寺院,正是雞鳴寺。

  已是寅時初,天色將明,雞鳴寺一片寂靜,那白色骨鳥繞到後院一片空地邊,那裡立著一個一人高的黝黑木頭,兩人才能合抱的過來。粗木上隱隱遍布拳頭大小的黑洞。

  白色骨鳥似是迴光返照,忽然加速,衝進一個黑洞,在黑洞中並不減速,直衝而過。

  沒有撞的粉身碎骨,那黑洞深處連著一個兩丈方圓的空間,中間一盞油燈,淡淡的燒著,一邊牆上密布著幾百個拳頭大小的空洞,大半是空的,也有的裡面盤卧著一兩隻白色骨鳥,蜷縮沉睡著,應該是個鳥巢。

  另一邊一張長桌子,一個角落裡堆積著一層層的白紙,桌子中間上整齊的擺放著一張張空白紙張。

  從屋子左上角空洞里沖了下來,落地不穩,撞的快要散了架,掙扎著從地上站起,撲棱了幾下,跳上桌子,就近跳到了一張白紙上,白色骨鳥尖尖的嘴巴叮叮叮敲響不停,在白紙上或緊湊或疏離,啄一堆空點。

  敲完之後,在白紙上頭,竭力畫出一條一寸長的橫線,也是油盡燈枯,細小的骨腿顫了幾顫,蹲身下來,垂下了頭,咔咔聲音響起,碎成了一堆白骨。

  天邊一抹亮色蔓延,雞鳴寺里並沒有養雞,只有清澈的鐘聲響起。門扉敞開,幾道光頭人影慢慢悠悠,在雞鳴寺里伸著懶腰,唉聲嘆氣的,又要開始一天的苦修了。

  雞鳴寺後院地下,漆黑的地下室內一道燈光亮起,借著燈光看去,這地下空間極為寬廣,這一絲燈光似乎在幽冥地獄搖曳,照不到盡頭。

  拎著那盞燭光的身影邊走邊引,將兩側牆上的油燈依次點起。

  燈光亮起來,只見一條長長的走道,兩邊都是厚厚的鐵門,門上刻著「玄」字,多數是緊鎖著,只有幾扇門沒有上鎖,看來裡面有住著人或者東西。

  走到盡頭,是一層鐵制樓梯,拐了到另一個黑洞洞的地方,那道身影熟門熟路,沿著樓梯一步步走了下去。

  這是一片圓形的空間,極是寬廣,靠著牆邊,東南西北每一邊七間大房子,上下兩層,門上刻著圖案,飛禽走獸極多,蝙蝠蚯蚓也有,中間一個大大的空曠院子,四個石桌子圍城一圈,中間一個烏黑大石頭,得有一間房子那麼大。

  這上面就比較清晰了,烏黑大石頭東面刻著一條青龍,雕刻師傅的手藝看來很是不錯,那龍似是在烏雲里翻騰,東鱗西爪,洶湧澎湃,氣勢凌天。

  西面刻著的一隻白色老虎,吃的飽了,趴伏在石頭上,悠悠的打著盹,只有微微眯起的一雙虎眼,泄露著一絲凜冽殺機。

  長頸鳳形,長腿鶴形,展翅似鷹,一隻朱雀刻畫在南方石壁上,翱翔飛舞,渾身火焰滔天,映的那一片黑石上通紅一片。

  北方玄武,龜中蔵蛇,一隻厚重烏龜,龜甲黃中泛青,斑駁滄桑,身上纏著一條猙獰巨蟒,仰天嘶吼。

  隱衛總部,原來竟在這雞鳴寺之下。那道身影四周掃了一圈,將牆邊的燈火引燃之後,又轉身出了門,繼續沿著樓梯,向下走去。

  空曠的黑暗中,一個小院子,推開門,院子里竟然花花草草的開的甚是鮮艷,前院里四個小房間,門上寫著東南西北,南西北的門上灰塵遍布,似是好久未有打掃,只有東門看著頗為乾淨。那似乎蒼老的身影並未停留,推開門,進了內院。

  內院中站著一道身影,腰間一柄長刀,手中拎著一張白紙,上面點點凹痕。

  那提燈的蒼老身影走上前去,借著燈光看向那人,一般高矮,頗為瘦削,三十四五歲,鷹目劍眉,眉目間一股殺氣。高挺鼻樑,嘴唇微薄,緊緊抿著。

  那提著燈的蒼老身影看到他手中拎著的白紙,眉頭輕蹙,輕聲問到,

  「張護衛,這是?」

  回過神來,隱衛左統領貼身侍衛張鐵,側頭看向老人,躬身行了一禮,

  「魏老,玄衛二十三,在鐘山腳下,遇襲身亡。」

  這提燈老人心下瞭然,嘆了口氣,

  「金陵城下他們還敢出手,真是越來越放肆了。」

  說罷,也不理張鐵,將油燈掛在院子牆上,拎起一柄掃帚,開始掃起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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