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腦髓俱空
眼見鐵凌霜拎著的那鐵槍槍尖寒光閃爍,戚辰後背冷汗直冒,大步跨過去,對著那一口酒下肚,臉泛桃紅的親舅喊道,
「舅舅,這位是京城裡來的上差大人,專門來查咱們杭州城的滅口兇案,不得無禮。」
一邊說,一邊背著鐵凌霜朝著自己傻舅擠眉弄眼,手掌還在胸前比劃著砍頭姿勢。
他舅舅好似明白了,點點頭,又到了一杯酒,仰頭幹掉,站起身來,咧嘴一笑,抬手把自己親外甥推到一邊,又從上到下的仔仔細細打量了一通,對著鐵凌霜問道,
「錦衣衛?」
翻了翻白眼,戚辰也不等鐵凌霜動手,自己拎著二愣子似的舅舅,朝面寒似冰的鐵凌霜點點頭,閃身出了屋子。
鐵凌霜低頭看了眼鐵槍槍尖,好似告誡似的,對自己搖了搖頭,長出一口氣,散了散寒意,轉身跟了出去。
三人來到西側房屋門口,戚辰放下親舅,伸手推開房門,一股陰冷寒氣撲面而來,衝散暑氣,夾雜著濃濃屍臭,鐵凌霜羽眉輕揚,好似聞到一股似有似無的香味,不禁微微奇怪。
從腰間摸出火摺子,點燃掛在牆上的油燈,戚辰抬手把油燈遞給鐵凌霜,又走到房間正中,點上一顆慘白的蠟燭,就著兩點火光,只見屋子裡白布蒙著,齊齊地躺了一排整整十具屍體。
已是子夜時分,蛐蛐蟋蟀地鳴叫聲陣陣傳來,望著這一排屍體,房間里冷意好像又重了些。
伸手掀開靠近門邊身體身上蓋的白布,一股屍臭鋪面而來,似是毫無感覺,眉毛絲都沒動一下,鐵凌霜將油燈靠近,是一個肥胖中年男子,渾身青白,胸口一個巴掌大的淤青印記,嘴唇紫黑,眼窩深陷,臉上屍斑遍布,想來死了應該有一段時間了,。
微微吸氣,屍臭中那股香味若隱若現,好像更濃了些,摸不著痕迹,鐵凌霜暫時壓下疑惑,伸手在男子脖頸、胸膛四肢或輕或重的按著,微微皺眉。
繞到那男子額頭,將油燈靠的離頭髮更近一些,只看到那屍體百會穴處一個大洞,拳頭大小,似是利刃鑿開,手法頗為利落,接著燭光,看到那人腦袋空空,除了乾枯血跡和懸著的兩顆黑紫相間的大眼珠子,再無其他。
「腦殼是我打開的。」
那戚辰的舅舅看來應該是個仵作,站在鐵凌霜背後,看著她對著猙獰屍體一臉淡然的細細查找,不禁暗贊,見鐵凌霜直起腰身轉頭看向自己,接著說到,
「這人送來的時候渾身找不到致命傷口,胸口像是重擊,但不致死,我看他眼窩凹陷,摸了他頭髮間有血跡,猜想腦袋裡的東西可能收到重擊,碎成一灘,才沿著血跡刮開頭髮,只找到一個綠豆大小的孔。」
見鐵凌霜似乎實在點頭稱讚自己,不禁咧嘴一笑,
「我本來想從眼窩打開來看看,怕影響的苦主面容,才沿著孔鑿開天靈,唉,沒想到裡面空空一片。」
一邊說,一邊走到旁邊,伸手掀開那塊白布,指著一個那個頗為豐腴的女屍說到這個也是一樣。
鐵凌霜跟著他,走到那女屍身邊,戚辰湊了過來,說到,
「這是夫妻倆,在杭州城做布匹生意,家境很是不錯,六月十五日早晨小廝見店鋪沒有開門,去了苦主家裡,才發現已經死去,我叔叔按照時間推算,大概是當天丑時斃命的,這些卷宗里都有記載。」
說著,對鐵凌霜使了個眼色,指了指身邊那具,明顯小了很多的白布包,說到,
「這個更加奇怪,你自己來看看。」
看著他好似一臉等著自己出醜的模樣,鐵凌霜拉了拉嘴角,伸手揭開那塊白布。雖然有了心裡準備,心下還是一驚,鳳目微微睜大。
四尺出頭,一具骷髏似的屍體,渾身乾瘦,慘白凄冷,沒有一絲血色,皮膚緊緊貼在骨頭上,胸口微微凹陷,想來是骨骼有碎裂,牙齒突出,鼻孔凹陷,眼眶一片黑洞洞的,低頭仔細向里看去,也是空洞洞一片。
沒有預想中的嚇了一跳,戚辰不禁有些失望,淡淡的說,
「這是那夫婦倆的兒子,十二歲,周圍人都說,長得白白胖胖的,現在這,能有十斤就已經很不錯了。」
不搭理一邊感嘆的戚辰,鐵凌霜伸手在那骷髏似的屍體上輕輕按壓,看身高和牙齒,年齡應該沒錯。走到額邊,低頭看去,這次沒有大洞,百會穴上,只有一個綠豆大小,圓潤光滑的小孔。伸出手指摸了一下,又收回手指,放到鼻端輕輕嗅著,果然,那股香味更濃了。
眉頭微微皺起,兩個大人沒了腦子,小孩子成了乾屍,渾身血肉精氣蕩然無存,戚辰的舅舅湊了過來,拿出兩塊巴掌大小的骨頭碎片,看樣子應該是那夫婦倆頭上的骨頭,說到,
「這個小孔,一般人用粗細差不多的細小兇器,需要很大的力氣,才能刺進去。」
說著,值了指那夫妻倆,
「他們倆個胳膊和腿上有瘀傷,像是從背後摟抱糾纏,胸口有重擊痕迹,感覺像是用鎚子砸了一通,人暈厥過去,再開了腦門。不過就算沒有劇烈反抗,那樣圓潤的傷口一般的江湖高手也做不到,沒聽說有什麼用這麼細小兵器的高手啊?唉,想不通,總不能是妖怪吧?」
「哪有什麼妖怪!兇手肯定陰邪狠毒,故布疑陣,等我抓住他,非把他腦殼也開上幾個窟窿。」
被整天胡亂說話的舅舅氣的不輕,對著鐵凌霜尷尬的笑了笑。鐵凌霜眼光微閃,也不搭理他們倆,拎著油燈,一具一具的自己看去,三口,三口,這個一家四口,還是孿生雙子,挨個看了一圈,都是一樣,大人沒了腦子,孩子成了乾屍,除了腦袋上的小孔,沒有明顯的線索,不禁皺著眉頭,拎著油燈走了回來。
「對了,等下。」
從角落裡找出一塊黑布,戚辰那親舅在那肥胖男屍胳膊上擦了一把,然後攤開放到鐵凌霜面前,只見黑布上點點白色粉塵,借著燈光,微微閃爍,還有陣陣香味傳來。
「我當時穿著黑衣服,檢查完都半夜了,在燈下才發現自己身上有這粉末,味道聞著不像是花香,之前沒有聞到過。後面來的這兩家,也都有,不知道是什麼東西。」
點了點頭,鐵凌霜讚賞的看了他一眼,
「不錯,你叫什麼名字?跟誰學的手藝?」
「哈哈,我就劉俊逸,跟著咱們杭州城世代相傳的孫老仵作學的手藝,不錯吧,沒有我發現不了的線索。」
戚辰的舅舅聽到稱讚,一張白臉高興的都湊到一起了,枯黃的眉毛連抖,鐵凌霜嘴角翹起,微微搖頭。
「我舅舅叫劉一水,手藝確實是跟老仵作學的。」
一邊的戚辰看不下去了,張嘴揭開老底,也不管瞪著小眼狠狠白著自己的親舅,對著旁邊還在仔細觀看那黑布上熒白色粉末的鐵凌霜問到,
「這個粉末你有什麼線索嗎?」
沒有搭理戚辰,又走到哪肥胖男屍身邊,在他胸口處,輕輕的按壓著。被下了面子,戚辰眉毛皺起來,斜斜盯著鐵凌霜,心頭火起。
性格隨意,嘴上沒有把門的,劉一水聽到外頭有響動,伸手把睜著眼珠子生門氣的戚辰推了出去,回身看著鐵凌霜,耐不住的問道,
「小姑娘膽氣不錯,看你這裝束,還有臉上那疤,是上過戰場嗎?跟著咱們永樂皇帝出征過?」
「叮」
槍尖頓地,眼瞅著那塊青磚裂紋漫布,劉一水腦袋一縮,看著鐵凌霜秋水冷冷,側頭打量自己,似乎是在尋找哪個地方下手比較痛快。齜牙嘿嘿一笑,悄悄地退到門邊,轉身朝東邊廂房跑去,要喝杯老酒壓壓驚了。
嘴角微微翹起,鐵凌霜將手中地黑布折好,放在那男屍頭邊。伸手拉上白布,將油燈吹滅,走了出去。
抱著一堆卷宗,戚辰氣沖沖朝院子里走著,遠遠看見鐵凌霜冷著臉關上殮房的門出來,拎著鐵槍,似乎是要去東房找人理論,這架勢估摸著是要用槍理論了。
不禁搖頭嘆氣,我親娘舅唉,您能不能靠點譜,嘴上找個門神看著呀,這一會不見,您又怎麼招惹這冷冰冰的母老虎了,忙趕了上去,擋在門前,一副外甥拚命護舅的姿勢,雙手平伸,托著厚厚一摞卷宗,抬了抬下巴,
「你要的卷宗。」
挑起眉毛看了一眼戚辰,鐵凌霜伸手接過卷宗,單手托著,側身進屋,兩相交錯,腰部微微一緊,肩膀橫推了一下。
原本鬆了一口氣的戚辰,正要轉身,忽然感覺一股大力從身邊湧來,厚重深沉,橫撞在肩膀上,身子一晃,踉蹌退了一步,忙氣沉丹田,守住重心,虎目圓睜,眼中怒火噴出,轉身進了門內。
一臉正經的劉一水,正盤坐在小桌子前,手裡端著一杯酒,放在嘴邊小口小口抿著,鐵凌霜盤坐在他對面,把卷宗放在腿上,伸手翻開上面一卷,聚精會神地看著。
大踏步進來,氣勁遍布全身,站在鐵凌霜身後四尺,緊緊握住腰間劍柄,怒氣沖沖地盯著鐵凌霜地後背,張嘴就要邀戰。
「老人家,以下犯上,襲擊錦衣衛,該當何罪?」
淡淡地聲音傳來,鐵凌霜頭也不抬,悠悠地翻著卷宗。戚辰濃眉皺起,氣勢弱了些。
「我也不太清楚,估摸著最輕也是砍頭吧,腰斬、車裂也不太過分。嗯?我不叫老人家!我叫劉一水,字俊逸,我這不是白頭髮,是羊白頭,是病不是老!」
看著暴跳如雷的舅舅,手從劍柄上移開,戚辰嘆了口氣,隨你們吧。伸手從懷裡掏出一塊掛著鑰匙的小木牌,扔到鐵凌霜面前的卷宗上,
「你驛館的鑰匙。舅,我回去睡覺了,少喝點酒,說錯話被槍捅了我可救不活你。」
說罷,也不理他們倆個,轉身出了房門,那垂頭喪氣的模樣,估摸著今夜也睡不太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