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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章 我是徐七安

  第八百章 我是徐七安


  “我是誰?”


  “我在哪?”


  “我在做什麽?”


  陳陽霍地一下從床上坐了起來,眼中一片茫然,經典的三問不自覺地從口中說了出來。


  “當家的?”


  “你怎麽了?可是魘著了?”


  一個疲憊,又顯得年輕的女子聲音,從陳陽的身邊傳來。


  陳陽扭頭看過去,隻見得一個清秀的女孩子,正不在意地敞開衣襟,懷裏捧著一個娃娃不敢動撣。


  她懷裏麵的娃娃吃奶吃到睡著了,猶自抱著糧倉不鬆手,女人不敢動是怕驚醒了孩子,哭鬧起來吵醒了丈夫和隔壁病臥的老人。


  陳陽莫名地就想起來,隔壁是他的父母,臥病在床很久了,吃喝拉撒都要人照顧。


  好在他還有個小妹,跟父母睡在一個屋子裏,一邊照顧父母,白天還一邊接幫人洗衣服的活計,晚上就著油燈納鞋底補充家用。


  要是隻有他一個人,還真支撐不起這個家來。


  陳陽腦子裏越來越清楚,好像是從夢裏麵的迷霧當中一點點地走了出來。


  他記起來,他有一個剛剛生產完不久的老婆,生產時候流了很多很多的血,現在基本下不得床,隻能躺在床上照顧孩子。


  他自己靠著給貨棧扛包,給人打短工,甚至幫人幫閑打架,弄些錢糧,來養活父母妻兒妹妹……


  一個大寫的“慘”字,不由自主地從陳陽的心中浮了出來。


  在一片慘綠色的淒慘記憶當中,陳陽“回憶”起了自己的名字。


  他叫徐七安。


  他的妹妹叫徐璐。


  妻子小名福兒,嫁給他後去從來沒有享過福。


  他更是常常為父母感到不值,生兒子有什麽用?


  之前在老家,控製不住脾氣從小到大打傷了不知道多少人,家裏的幾畝薄田都賠給了人家。


  後來逃荒出來到博望縣落腳,父母的一身病,他卻連看郎中的錢都掙不出來。


  眼看著腐敗的氣息,一點點地在父母身上積累。


  生他有什麽用?


  養他有什麽用?


  嫁他有什麽用……


  濃鬱的負麵氣息,猶如一陣陣波濤,當頭就要將陳陽拍到海底去,再不能呼吸。


  “呼~”


  陳陽用力地搖頭,將一切亂七八糟地搖晃了出去。


  他隱隱地,覺得好像有什麽不對?

  明明潛意識裏就覺得自家是一個很了不起的人,怎麽就混得這麽淒慘了?

  好像有什麽地方不對?

  陳陽什麽時候雙手抱頭,牙根緊咬都不知道,隻知道他現在的樣子肯定很嚇人,妻子福兒都顧不得會驚醒了孩子,靠過來依偎在他的身上,貼心地道:“當家的,可是身上有什麽不妥帖的地方?”


  “是的話就別出去掙命了,少一天吃的也餓不死我們,多歇息歇息。”


  “我是個沒用的,要是當家的你也倒下了,公公婆婆還有娃兒,可怎麽辦啊。”


  福兒溫柔地用手輕輕地揉著陳陽的鬢角,輕聲細語:“都怪我們沒用,拖累了當家的。”


  “實在太累了的話,日子過不下去了,當家的就帶著娃兒去其他地方謀口吃食。”


  “公公婆婆還有小姑子,自有福兒想辦法支撐。”


  妻子說話時候聲音溫柔,語氣卻堅定,眼神中滿滿都是憐惜,不忍心向來脾氣剛烈的丈夫與人伏低做小,為人當牛做馬,就為了一家幾口病號的一點嚼用。


  “在福兒心中,當家的一直是個做大事的人,是大豪傑。”


  “要是沒有我們幾個拖累,當家的一定可以……”


  福兒話說到一半,一隻粗糙的大手就捂住了她的嘴巴,剩下的話說不出來,隻剩下嗚嗚嗚的聲音。


  她抬頭,對上陳陽的堅定又拒絕的表情。


  “不用說了。”


  “你當渾家的,奶好娃子便是,其他的就不用管了。”


  “忒也多事。”


  陳陽大手一揮,粗暴地說道。


  說完他自己都愣住了。


  他什麽時候敢對老婆這麽說話了?

  不是向來很溫柔,細聲細氣的嗎?


  陳陽莫名地就感到歉疚,想要給好心好意的妻子道歉來著,不曾想福兒不僅不惱,還乖巧地應了一聲,果然不再多說了。


  “這該死的世道……”


  “這樣的妻子……真是……”


  “……好啊。”


  陳陽又莫名地感觸了起來,冥冥之中隱隱覺得怪異,卻又不明所以。


  他的心思很快收攏了回來,想起福兒之前的話。


  妻子的意思很清楚了。


  真要煎熬,那就讓他帶著孩子逃命去。


  以他的一身力氣,還怕養不活自己和孩子?

  至於公公婆婆,自然有妻子和小姑子去想辦法支撐。


  能撐就撐下來,撐不住,就一家人整整齊齊便是了,反正不拖累他和孩子就行。


  當妻子對丈夫的情,


  當母親對子女的愛,


  盡在這平平淡淡的話裏麵。


  “哇哇哇~~”


  孩子醒了,嚎啕大哭。


  福兒趕緊將飽滿的糧倉塞進孩子的嘴裏麵,輕輕地拍著孩子的後背哄著。


  轉眼間,哭鬧聲就被大口吸的響動取代了。


  陳陽一時間有些茫然。


  既有對孩子的稀罕,又隱隱地有些厭煩。


  衝突在一起,讓他頗有些手足無措。


  “當家的?”


  福兒詫異地看了他一眼,注意到了陳陽的目光,隨即不知道想起了什麽,臉色微紅輕聲道:“現在還是白天呢,等晚上我再伺候你。”


  陳陽眨眼,


  再眨眼 ,


  隨後明白了。


  他搖了搖頭,也不好解釋,歎息道:“某出去走走。”


  陳陽出門,前方就是逼仄的小院子,小到像是一個窄窄的井口。


  同一時間,嘎吱一聲,一個更逼仄的邊上小屋裏,一個身量幾乎要趕上他的長腿少女,雙手端著一個厚重的大木盆走了出來。


  木盆裏麵堆滿了髒衣服,散發著一股排泄物捂在被子和衣物裏發出的味道。


  少女臉上卻沒有半點嫌棄,一看就是習慣了。


  “哥。”


  少女衝著他皺了皺小鼻子,關心道:“又要出去找活幹嘛?”


  陳陽看著少女,有一種熟悉感,更在對妻子孩子之上,又有一種疏離感,似乎沒有那麽熟悉。


  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隻是從鼻子裏“嗯”了一聲。


  “隔壁老七又在拉人去礦上了,昨天就過來找過你,說是你應了他的。”


  “哥,你不是說那不是什麽好活嗎?”


  少女連珠炮般地繼續說道:“可是外麵找不到活幹了?”


  “不行的話,我多去給人漿洗幾遍衣服就是了,礦山哥你就別去了。”


  “我去河邊洗衣服了哦。”


  少女絮絮叨叨地說完,甩動著馬尾辮,推門而出。


  陳陽搖了搖頭,抬頭從天井往上看隻見得天上灰蒙蒙地一片,像是有什麽東西,如同一隻大手,將整個天地籠罩。


  無比壓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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