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鬆澗 2
張狂措不及防, 被她帶得身子下去, 一時坐立不穩, 兩人撲通倒在了地上。
她五指撐著地麵,支撐起大半個身子, 將夏知桃壓在身下, 目光錯愕而茫然,耳尖層層疊疊染上了紅。
烏墨長發柔順垂落, 似珠簾般掩著兩人, 夏知桃仰麵躺著, 眉眼彎彎地笑了笑,伸手摟住對方脖頸。
她描摹過唇畔,起初帶著些沁冷, 慢慢地,一點點暖起來。心中似湧入了月光, 盈盈地充盈著胸膛。
兩人動作都極為青澀,夏知桃將她摟緊一點, 耳畔響著清晰的心跳聲, 一時有些分不清, 究竟是自己的, 還是她的。
對方耳際紅的厲害,她悄悄湊上去,用鼻尖輕輕地蹭了下。
朦朧之間,張狂似乎說了句什麽,夏知桃搖了下頭, 唇畔貼著她細而薄的耳廓,笑道:“嗯,你剛剛說什麽?”
夏知桃其實聽見了,就想再逗逗對方,便裝作沒聽見的模樣,故意這樣問道。
張狂失笑,道:“走吧。”
她道:“我帶你回去,回岐陵。”
這才對嘛,夏知桃頗為欣慰,她摟著對方脖頸坐起身來,指尖拽了拽她衣袍束帶,道:“行,那你得帶路。”
“岐陵其實不算遠,”張狂思忖道,“但若無法使用靈氣,純粹靠行走——可能要花上些時日。”
夏知桃詢問道:“大致要多久,哪條路線比較好?”
“最快、最好的路徑應該是跨越妖獸森林,繞過白鶴堂遺址,穿過幽州。”
張狂盤腿坐著,從旁邊拾起一支纖細樹枝,在地上寫寫畫畫,大致描出一副地圖來。
“妖林行走較為隱蔽,也能避開崖山追擊,”她分析道,“但自從被凶獸摧毀一半後,九層便亂了位置,十分凶險。”
夏知桃有些躊躇,她半歪在對方身側,評價道:“妖林啊……太危險了,有沒有其他路線?”
“若完全避開妖林的話,可以走宋國境內,但這樣要繞一大圈,在邊境位置得翻越數道山嶺。”
張狂劃拉著地圖,鼓了鼓麵頰,忽然有點小鬱悶:“這麽一想,怎麽走都好遠啊。”
這要放在以前,她壓根就沒這麽仔細地研究過地圖,仗著自己實力斐然、境界高深,還不是想去哪就去哪。
別說從崖山到岐陵了,她一天都能在最北的封雪山脈與最南的魔域屏障跑兩個來回,壓根都不帶喘氣的。
這樣一看,還真是沒多少選擇。夏知桃歎口氣,使勁揉了把她的長發,站起身來。
“走妖林吧,”夏知桃決定道,“雖然有可能撞見妖獸,但起碼比撞見崖山要好。”
她之前做計劃之時,便估計過崖山的“反應時間”:在幫忙擾亂的視線千仞鐧,以及酈穀之人離開後,崖山用不了幾個時辰,便會發現水牢空無一人。
更有甚者,若幫她們打開禁製的子韞師尊中道反悔,崖山怕是立即便能知曉張狂失蹤,甚至連自己都會被一並捅出來。
妖獸固然可怕,但起碼尚未開智,兩人盤旋周轉還是有可能擺脫,但崖山可便不一定了。萬一張狂小朋友又被抓回去,指不定會被怎麽折磨。
張狂自是同意的,兩人稍作休整,便朝著妖林的方向,再次出發。
。
就在兩人離開崖山後不久,子韞仍然站在禁製之前。
白霧遮攔了視線,迷迷濛濛、混濁而蒼白,她卻仍舊固執地往前望著,像是真的能看到什麽一般。
不知站了多久,子韞終於回歸神來,她輕淺地歎了口氣,終於還是轉過身,回到了崖山之中。
十三位峰主分散開來,幾位留守崖山主殿,餘下的則是離開崖山,去各處道館援助。
子韞漫無目的地走著,她因為資曆不夠的緣故,極少被君嶽侯傳喚,對於受襲之事也幫不上忙。
回槿華峰的路上,子韞倒是碰到了不少弟子,隨便打聽了下消息,便知曉夏知桃著實厲害。
願意幫助她的反道雖不多,她的襲擊計劃也十分簡單,但勝在其精妙準確。
所為“打蛇打七寸”,夏知桃一下子便抓準了崖山最為偏遠、卻又不得不守的幾個凡間道館。
她算好清晨的時間點,囑咐各位同一時間發動攻擊,而等崖山峰主千裏迢迢地趕過去後,人已經溜之大吉,前往下一個地方了。
“一時半會啊,怕是回不來,”大弟子如此解釋道,“掌門還守在正殿處,以防不時之需。”
子韞微微頷首,謝過大弟子後,便慢慢地行回了側峰之中。
她偏過頭去,緊挨著自己側峰的,便是木槿仙尊的槿華正峰,山上白霧繚繞,禁製層層疊疊地壓下,靜默地守護著其中之物。
神鬼差使般,子韞並沒有回自己的居所,而是拐了個彎,踏入了槿華峰的禁製之中。
自從木槿仙尊消失之後,她來過這裏無數次,每次都是停在第二道禁製之前,望著對方的熟悉麵孔,停頓片刻之後,再被對方送出禁製之中。
如此反複徘徊,也不知為了什麽。
子韞輕車熟路地在白霧之中行走,長劍錚然出鞘,斬落了攔路的光藤,不過半柱香時間,便已經來到了禁製之中。
白霧嫋嫋散去,木槿的意識留影現出身形,神色淡淡地望向子韞。
她輕輕抬起手來,還是那句一成不變的話語:“槿華峰已關,諸位請回罷。”
子韞靜靜站著,等候白霧向自己聚攏,誰知這次,背後之人的動作要更快一步。
“子韞,吾以為……”
不知何時,身後多了一人,熟悉聲線灌入耳廓,不急不緩,淡聲闡述道:“你會更加識趣。”
子韞甚至不敢往後看,她冷汗涔涔,心髒似擂鼓般敲響,身子動彈不得,顫聲道:“我……”
她剛剛發出一個短促的音節,便驀然止住了聲息,身首異處,似枯葉般砸落地麵。
緊接著,火焰四溢而起,霎時間便將她吞沒其中,灼灼不息地燃著,將屍身化為慘白餘燼。
濃煙四溢,熱浪翻滾。
不過幾個呼吸間,地麵便已然沒了身影,就連殷紅血澤也一並蒸發,化為地麵點點焦黑。
火焰瑰麗無比,有種壯闊而殘忍的美,隻可惜沒有其他人望見。而再細細觀察片刻的話,便能發現這副場景——與秦之身死之時,一模一樣。
烽落涯輕輕撫了下指節,靴尖碾過四溢白灰,大步行至木槿身前。
他高居臨下地望著那意識留影,往日中懶慢笑著的眉眼,陡然失了神色,目光晦暗而陰寒。
烽落涯抬起手臂,修長五指“扼”住了留影的脖頸,稍稍低下些頭,道:“木槿。”
他聲音極輕,似情人之間的細語呢喃,聽著竟有幾分溫柔意味。
留影依舊是那平淡神色,微微歎了口氣,重複道:“槿華峰已關,諸位請回罷。”
烽落涯收緊五指,凶狠地似乎要勒死對方一般,指節卻隻是沒入了霧中,掌心下虛緲一片,空落落地根本沒有實物。
他嗤笑一聲,五指猛然攥緊,白霧自指節間溢出,似水般滴答落下。
木槿輕一拂袖,白霧翻湧而起,浩浩湯湯地遮蔽了視線,等再睜開眼簾時,他便已身處槿華峰之外。
烽落涯短促地笑了聲,他背過身去,五指輕輕點上額角,淡聲道:
“——君掌門,出事了。”
。
在偏遠的崖山道館之中,柳綾慵懶地躺在白骨車頂,脖頸上帶著一枚溫潤玉佩,正悠閑地曬著太陽,口中哼著首小曲兒。
身為千仞鐧少主,她還是有自知之明的。雖說對崖山沒什麽好感,但打不過就是大不過,沒必要為了夏知桃,將自己性命都搭上。
柳綾聲勢浩大地砸了幾間道館,正準備放火燒木梁時,遠遠瞥見琥聞塵趕來的身影,立馬帶著所有使徒跑了。
好幾處地方鬧鬧哄哄的下來,崖山諸位峰主們奔波往返,被反道們這裏打一槍,那裏捅一刀的行徑弄得煩惱不已。
就在崖山對此焦頭爛額之時,夏知桃與張狂緊趕慢趕,不過多時便已踏入了妖林境內。
“要小心些,妖獸全亂套了。”張狂謹慎地觀察著四周,步伐輕緩,黑靴踏著繁複落葉,竟悄然地聽不到多少聲息。
夏知桃還是第一次見她這模樣,以往的張狂似一把出鞘利刃,鋒芒畢露、恣意輕狂,而此時便好似收入刀鞘之中,斂了周身銳氣,蟄伏著伺機而發。
相比之下,自己哪怕再小心,走路時踩過枝葉,還是會一陣“吱吱嘎嘎”的響,便顯得十分吵鬧了。
靠著張狂的敏銳直覺,兩人起碼避開了有數十頭境界不已的妖獸,最近的一次,幾乎是與那巨大犀角擦肩而過。
她們小心翼翼地向裏麵走,逐漸深入了妖林之中,不知到了多少層之後,四周遊蕩的妖獸逐漸多了起來。
夏知桃一開始還能勉強應對,但車輪戰下來便頗為吃力,衣裳劃破幾道口子,身上也受了些輕傷。
張狂情況也差不多,她本就失了靈脈,傷口根本就沒恢複,一番跋涉下來,已是精疲力盡。
“我們歇一日吧,”夏知桃建議道,“這兒算是妖林深處,崖山一時半會應該找不過來。”
張狂自然同意,兩人順著山沿一路行走,尋到了個狹窄洞窟,不大不小,恰好能容下兩人有餘。
她們撿了些柴火,夏知桃使了個火決,木枝窸窣燃燒著,好似細小的鞭炮,劈裏啪啦地響著。
夏知桃這幾日都沒睡好,彼時一放鬆下來,困倦便湧了上來。
她抬手揉揉眼角,聲音微啞:“我稍微眯一小會,若是有事便搖醒我。”
張狂點頭,輕聲道:“好。”
夏知桃也沒介意,直接側身躺在地麵上。身下土壤堅硬,滿是細小砂石,咯得她有些不舒服。
說是眯一會,她躺了半晌都沒困意,倒是張狂沉默地坐在火堆另一側,見自己似乎睡著了,便試探般喊了聲:“知桃?”
她聲音很輕,幾乎要被簇簇的燃燒聲淹沒,夏知桃雖聽見了,心中卻轉了個圈,故意沒有回答她。
果然,張狂這傻孩子立馬就信了,她站起身子來,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出了洞窟,不知去哪了。
夏知桃耐心等了許久,往外起碼瞥了幾百眼,好似風都滯待不停,落葉晃晃悠悠飄了半天,就是死活不願粘著地麵。
她腹誹著,擔心這小孩安危,過了約摸一炷香時間,張狂終於回來了,夏知桃便趕緊閉上雙眼,裝作自己仍在睡覺。
張狂又輕輕喚了她一聲,見夏知桃沒反應,便開始弄起她的東西來。
這家夥不知在搗鼓什麽東西,隱隱約約傳來幾聲細弱的“呲啦”聲,好似布料撕裂一般。
夏知桃好奇心被勾了起來,心中癢癢地難受,她麵對著火堆,悄悄睜開一絲眼皮。
張狂盤腿坐在火堆旁,墨黑衣衫被除去,隨意地堆至身側,她背對著自己,肌膚失了血色般稍顯蒼白。
她肌骨極為勻稱,肩胛微微收攏,脊骨柔柔地凹陷些許,一節節接連而下,淡影錯落有致。
火堆輕柔地燃著,映落在細白肌膚上,染上一層暖橙色的疏落光暈。
張狂將長發盡數盤起,少有些淩亂地堆在頭頂,修長五指拽著白袍,細細地撕成長條狀,權當繃帶來用。
錦白布料層層疊疊,緊密地纏在腹部,遮住了幾道極猙獰的傷口。
她五指輕輕顫著,因疼痛而稍微有些握不穩,額頭覆著一層薄汗,黏連著烏墨長發,順著發梢悄然墜落。
極靜、極柔,細密地蔓過似玉脖頸,落入鎖骨纖長的弧,好似淺淺一彎月。
作者有話要說:張狂:( 0 _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