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寒水 3
夏知桃愣了愣。
是啊, 暮月說的每一句, 說的每一個字都極有道理。就連她自己, 也無時無刻在想著這個問題。
張狂實力淩駕於萬人之上,她足夠強大, 足夠恣意, 不必懼怕任何事物,有能力去做出任何選擇, 這樣耀眼的一個人, 又何須別人去保護。
而夏知桃自己, 除了穿越所帶來的信息之外,能否在這亂世中活下去都成問題,又何必去關心一個比自己強大百倍的人。
在暮月的咄咄逼人之下, 夏知桃反而鬆了口氣,道:“其實沒什麽理由。”
她彎了彎眉, 輕聲道:“與名號無關,與實力無關, 我想護著她——隻不過因為她是張狂, 是我喜歡的那人。”
她笑了笑, 道:“僅此而已。”
無關利弊、不加辯解。
就這麽一個極為簡單、純粹的信念便足夠了, 足以讓她心無旁騖,義無反顧地向前走去。
暮月安靜地聽了半晌,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忽然評價道:“人類真複雜。”
夏知桃失笑,道:“確實, 大部分人都很複雜,也有很簡單,一眼便能看透的人。”
暮月道:“譬如你就很複雜,說個話繞繞彎彎的,而教主則直來直往些。”
夏知桃笑了笑,沒說話。
暮月認真思忖片刻,蹙眉道:“但我還是不懂,就算你真的需要去關心張狂,但這又與我何幹,我為何要幫你?”
夏知桃呼了口氣,暮月這個問題便簡單多了,輕輕鬆鬆便能回答上來。
身為劍中意識,暮月雖並無凡人的七情六欲,卻自鑄成之日始便效忠於主,至死方休,一旦主子遭人殺害,便是拚了命,也要為其複仇。
夏知桃輕聲道:“誠然,沒了傳承之人,鑄劍山莊已是空殼,但您的仇人,卻不止四位莊主。”
暮月反駁道:“那四位莊主不顧你們凡人的手足情誼,將我主子一家生生殺害,又何來其他仇人?”
“……你不覺得古怪麽?本身山莊由兄弟五人繼承,可老爺子彌留之際卻忽然改口,將整個山莊獨獨留給你主子。”
夏知桃頓了頓,繼續說道:“明擺著讓長子成為眾矢之的,而其餘兄弟本是衣食無憂,瞬息間便一無所有,又怎能受得了?”
暮月沉思半晌,道:“確實。”
夏知桃趁熱打鐵,繼續道:“隻要有人稍加誘.導,便能操控四人手刃血親。而鑄劍加入正道同盟前,與修羅道牽扯頗多,此事少不了他們幹涉,其中定有醃臢。”
“但修羅道已被張狂滅門,”暮月終於開口,“我又該如何?”
夏知桃解釋道:“小狂滅了修羅道不假,但這曾經的反道第二,背後或許又有其他勢力操控。”
暮月道:“是何人?”
夏知桃搖搖頭,苦笑道:“隻是猜測而已,敵在暗我在明,這情形著實不利。”
她早就懷疑修羅道沒這麽簡單,同樣身為反道之一,千仞鐧的實力不輸於修羅道,卻遲遲比不過對方的勢力擴張,若是背後沒有一個極為聰慧的引領人,是極難做到的。
再者,修羅道盤踞岐陵山許久,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是反道最為可怖的一個,但正道卻遲遲不出幹涉,這態度著實古怪。
夏知桃頓了頓,道:“所以,我才想拉攏任何能幫上忙的人。”
原本隻是稍許試探,夏知桃也預了暮月會拒絕,沒想到她一番話聽下來,對夏知桃的請求點了頭。
劍中意識實力不一,很難下個定義,但夏知桃壓地極準,暮月身為雙生劍其一,鑄主對其灌注的心血,以及所用素材都非同一般。
再加上被困魔域多年的緣故,暮月實力斐然,不僅遠勝大多劍中意識,甚至能與後幾位的崖山峰主相媲美。
應下夏知桃之後,她倒也幹脆利落,黑霧四溢,身形向後倒入了霧中。
“哐當——”
封著劍身的刀鞘落在地上,撞開一聲清脆聲響,黑霧層疊彌散開來,餘下一杆稍顯古舊的長劍。
夏知桃彎下身子,將長劍握入手中,長劍沉沉墜著掌心,劍鞘嗡嗡作響,似在沉默著回應她。
“多謝。”夏知桃輕聲道。
。
夏知桃從儲物戒中取出一方黑色錦布,正準備將暮月劍悉心包裹起,遠處傳來一陣喧鬧聲。
她轉頭望去,隻見那道看不見的禁製後方,兩人一邊吵架,一邊走了回來。
薑九黎拖著那黑色大鷲,蹦蹦躂躂地走在前方,而張狂在他身後一點位置,遠遠地衝夏知桃招手。
那黑色大鷲早沒了之前威風凜凜的模樣,被人狠揍一頓後,用繩索五花大綁了起來,生無可戀地被薑九黎拖著,氣息奄奄地“桀”了一聲。
“知桃,”張狂甩下薑九黎,任由對方不滿地嚷嚷,率先跑了回來,“抱歉,耽擱了些時間。”
夏知桃望了眼那大鷲,失笑道:“無礙的,你們這趟尋到什麽了?”
薑九黎將大鷲拖回來,破布般扔到一旁,淡定道:“可以確定,寒水穀真不是狂妹滅的了。”
張狂冷聲道:“說正事。”
說正事就說正事,薑九黎聳聳肩,嚷嚷道:“我倆追著大鷲進了寒水穀的正樓,好家夥,有人竟然在祭祀水潭之中,開了個魔域陣法。”
“諸多魔獸從陣法洶湧而出,屠殺吞噬了整個寒水穀之後,被陣主給召了回去。”
薑九黎踢了踢癱成一團的可憐大鷲,應和著對方淒慘的叫聲,淡定道:“獨獨遺忘了這隻。”
張狂微微頷首,道:“陣法已然被破壞,但我們尋到了些許痕跡。”
他們兩人消失時無聲無息,回來時驀然鬧出好大一番動靜,遠遠坐著嗑瓜子的錦漓也注意到了,與望煙一通小步跑了過來。
錦漓對陣法、陰謀什麽的完全不感興趣,她徑直跑到大鷲麵前,蹲下身在來,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對方。
“這麽大隻魔獸,”錦漓興致勃勃道,“若是撒上些香料烤了,不知味道如何?”
魔獸似是聽懂了她的話,驚恐地“桀”了一聲,掙紮著想要逃跑,被張狂一步踩住跗蹠,登時便動彈不得。
“是煎是烤待會再說,”張狂蹙了蹙眉,道,“暮月呢,不是讓她護著你們的麽?”
夏知桃將鬆鬆攏了一半的黑布打開,露出其中的漆黑長劍,簡略地說了一下方才情形。
誰料,張狂一聽便不願意了。
張狂狠狠瞪了那長劍一眼,眼角委屈地彎下,染著零星水紅,小聲道:“為什麽請求她?我也能護著你的,不要她好不好。”
她整個人被醋缸子淹沒,可憐巴巴地控訴道:“那什麽破暮月劍,一刀下去連核桃都切不開,要她何用。”
夏知桃:“…………”
雖說暮月論實力肯定是比不上張狂,但人家好歹是堂堂劍煞,鑄劍莊主都照殺不誤,在張狂口中一過,忽然就變得連個核桃都切不開了。
暮月劍顯然聽到了這句話,劍身“嗡”地震了一下,以示抗議。
“區區劍煞,還敢反駁?!”
張狂冷笑一聲,道:“你知不知這是何意,天天被知桃帶在身旁,相依相伴、和衣而眠——”
這小孩平時話極少,一副疏離至極的模樣,但凡被“點著”後,便完全沒了之前的冷漠,嘩啦啦地一通話下來,什麽都是她有理。
夏知桃哭笑不得,道:“冷靜冷靜,不過是佩劍而已。”
張狂堅定道:“沒有那麽簡單,你看她都特地化了女體,絕對是對知桃你覬覦已久。”
夏知桃無奈道:“這……”
薑九黎莫名其妙,道:“狂妹你有完沒完,劍煞又不分男女,大不了讓暮月化個男體就行了唄。”
張狂憤憤道:“更不行!男體女體都不行!不就是化劍身麽,本座也行!”
夏知桃還沒來得及說話,對方身影霎時崩塌、潰散,化為紛湧不息的漫天繁花,湧入凜凜寒風,於漆黑煙塵之中,一如雲興霞蔚,煙波彌散。
隨著花瓣逐漸褪去,靈氣凝成了星子,疏疏落落如細雨般灑下,而方才空無一物的地麵上,驀然多了一把長劍。
夏知桃:“…………”
那劍鞘通體漆黑,劍身修長,以金紋細細描著繁複紋路,劍首處係著一條獸牙吊墜,跟著“叮哐”落在地上。
圍觀的錦漓睜大眼,感慨道:“不愧是教主大人,連長劍都能變。”
薑九黎長歎一聲:“這人沒救了。”
“小狂,你這是作甚,”夏知桃哭笑不得,輕聲哄道,“好啦,回來吧。”
結果,以往乖巧聽話的張狂,這時候跟聾了似的,死倔著躺在地麵,就是不肯變回來。
長劍栽在地麵,劍身貼著灰黑土壤,金紋隱約映著微光,靈氣四溢如星芒。
薑九黎建議道:“反正狂妹一動不動,咱們就把她扔這吧。”
長劍:“……”
你完了,給我等著。
扔自然是不能扔的,夏知桃將腰間的霽焰劍放入儲物戒中,換成了黑布包裹的暮月。
接著,她彎下身子,將地上長劍拾起來,小心翼翼地拂去沾染黑灰,輕輕地抱入懷中。
張狂化作的長劍極輕,極薄,鎏金紋樣細致而古雅,似絲綢般輕貼著手心,沁開零星寒意,幾乎感受不到多少重量。
薑九黎“嘖”了一聲,心道張狂之前凝個靈體混入崖山,現在還當著人家麵變成長劍——
真是太不要臉了。
他決定不理沉溺在美人鄉中的某人,轉身拽起那黑色大鷲,道:“我倆之前望見崖山之人了,他們應當已經發現了殘餘陣法,走進去便好。”
夏知桃躬身道謝,薑九黎滿不在乎地揮揮手,蹭蹭地拽著大鷲,馭著巨斧消失不見。
布下的魔域禁製被崖山峰主破了,夏知桃領著另外兩位姑娘,小心翼翼地踏入了裏麵。
夏知桃特意繞了個圈子,回到穀口位置,再順著石階走入寒水穀的主樓之中。
果不其然,崖山峰主們都聚集在這,正圍著水潭四周,查看著那破損的魔域陣法。
四周站著不少弟子們,大多都是與錦漓一般,受到峰主紙鳶呼喚而來,也有不少自告奮勇,前來幫忙的。
望煙的哥哥望澤也在,手中捧著一遝卷宗,看見幾人後,便將望煙帶去一旁。
夏知桃抱著長劍,與錦漓一同往裏麵走,尋到了站在水潭旁,正凝神思索什麽的正羅衣。
錦漓歡快道:“師尊!我們來的快吧?”
正羅衣抬起頭來,溫潤地笑了笑,道:“你倆來的正好,過來幫下忙。”
兩人依言走過去,正羅衣望著夏知桃,神色忽然有些不解,遲疑道:“知桃弟子,你怎麽…帶了兩杆長劍?”
腰間係著一杆也就罷了,懷裏怎麽還跟寶貝似的,小心翼翼地抱著另一杆。
夏知桃:“……”
作者有話要說:張狂:本座有特殊的吃醋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