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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半盞罪夢向誰生

  【扶搖三千裏,雲上十六峰】


  南離後州為南唐五大州之一,也稱後州。


  後州擁三郡之地,分別是苗阜,陸豐,龍川三郡。其中苗阜郡居西北,陸豐居東南,龍川則占盡了後州的整個南部,緊鄰南海。


  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裏。


  素有南唐山川桂冠之稱的扶搖山便坐落在苗阜郡西部,蜿蜒縱橫三千餘裏,為南唐五峰奇秀之最,也是傳說中大鵬鳥的起源地。


  相比之下,綿延萬裏的泰安山則位於南唐東南部,正好與扶搖山遙遙對望,至於碧波江北岸的天香山,其實也屬泰安山的一部分。


  扶搖山,泰安山同在南唐五大名山之列,其中泰安山多懸崖峭壁,為諸峰險峻之最。西北浮金山,盛產黃金,向來為富貴之最。北部天洛山,乃是南唐各種神話的起源地,最為神聖不過。東北伏龍嶺,古木參天,龍脈匯集,也因此多大墓,為風水寶地之最。


  扶搖山共分十六座主峰,每峰高矮不一,其中最高的名為招搖山,其餘各峰呈眾星環繞之勢遍布周邊。


  值得一提的是,每逢晨初暮起時分,扶搖諸峰之間便會充斥著一層層經久不散的迷霧,若非風清日麗的白天,除了本地人,一般人進去了都會迷失在其中。


  清晨的陽光灑下來的時候,這裏霓虹遍布,異彩紛呈,美不勝收。


  爛柯寺,就在招搖山的山腰。


  山寺古樸滄桑,前俯蒼龍頭探日,後倚玄碑尾向天,端的頗具幾分仙家般的氣韻。


  兩扇寺門寬闊高大,一扇半開不開,一扇牢牢緊閉,其上斑駁的褐色漆紋宛若經曆了無數個歲月,門後的院落深藏在高牆之後,隱約可見數座尖狀的樓台殿角,神秘中隱有幾分破落的淒涼。


  寺前台痕階綠,草色入簾,東西各有涼亭坐落。


  此刻,東亭正有人。


  亭中儒士一襲青衫,兩鬢斑白,雙目微闔,按膝而坐,台上兩盞剛沏的清茗,縷縷香絲繚繞,漫漫隨風飄動。


  涼亭不遠,便是古樸滄桑的廟門,一條石路蜿蜒向下,曲折間隱約有陣陣細碎的鳥鳴傳來,另有一顆歪脖青鬆落於亭前,亭扁上書三個字迎客亭。


  “嘀嗒。”


  亭角忽有水珠滴落,墜在地上,漸漸消失無蹤。


  一絲不尋常的潮意襲來,儒士的眉頭突然皺了皺,旋即搖了搖頭,恢複了古井不波的狀態。


  “嘀嗒嘀嗒。”


  不多時,嘀嗒之聲更甚,繼而一陣急雨忽至。


  雨越下越大,嘩然之聲不止,一時間天地朦朧一片。出奇的是,雨雖大,天上卻是沒有一絲雲,頗顯詭異。


  晴天白日,無雲見雨。陽光斜灑,異彩紛呈。


  再看蜿蜒的山路上,緩緩行有一人。


  這人兩鬢斑白,嗑下青色的胡茬長有半寸,身型佝僂著,一手把著大肚葫蘆酒壺,一手拄著油光發亮的破鐵劍,十字挽花的劍穗上拴著半塊殘破的玉佩,走起山路來搖搖晃晃,紅的發黑的劍穗飄飄蕩蕩。


  這人每一劍下去似乎都要花上些力氣,鐵劍與劍鞘不斷發出哢哢的怪響,仿佛一不小心他就會順著山路滾落下去。


  卻是個醉漢,一個流浪的落魄劍客。


  醉劍客行至庭前忽然頓住,稍稍挺直了腰杆,任憑風吹雨打卻是不為所動,隻是靜靜地看著儒士,雙目渾濁,意味難明,其間似有幾分神采湧現。


  儒生微微一笑,也不說話,隻是對著他做了個請的手勢,四平八穩,風輕雲淡。


  “咕咚~”


  來人仰頭灌了口酒,突然又恢複了一副落魄的樣子,接著鐵劍一橫,大大咧咧的坐到了儒生對麵。


  雨,又下的急了些。


  “破境了,恭喜。”儒生的聲音傳來。


  “何喜之有破境又如何,終歸要化為塵土,最後還不是取之於天地,還之於天地,取得越多,還的也就越多。不過是感受不一樣罷了。”


  來人言語沙啞唏噓,兀自喝著。


  “世人隻知站得高看得遠,可一旦站的高了,摔得也就越慘若有來世,我情願守著幾畝田地,看日出而做,看日落而息。”


  “還是你看得開,當年我還嘲笑你獨居此處胸無大誌,如今看來,你倒是比我看得通透的多。”


  儒生同樣麵露唏噓,歎道


  “有些東西,注定是還不了的,可又必須去還,也許這就是活著的意義。”


  劍客一時語塞,無奈的點了點頭。


  “唉,我說秀才,這麽多年過去了,沒想到你這廝倒是一點都沒變。”離風悵然。


  他隻知道眼前的儒士姓張,至於具體來曆,他沒問過,對方也沒說過,似乎從打二人認識開始便是如此。起初見他生的清秀,頗具書生氣,便一直以秀才稱呼,對方倒也也不爭辯。


  離風起初以為他是儒家弟子,後來卻又被自己否了,若真是儒家弟子,能幾十年在一間破敗寺廟待著?可也算不上佛家弟子,是以秀才之名,名副其實。


  張秀才溫和一笑,一手輕抬,向前推了推杯盞。


  “酒大傷身,也傷心。”


  離風頗為讚同的點了點頭,端起茶盞一飲而盡,而後咂卜咂卜嘴,倒沒嚐出什麽特別的滋味。


  風雨卻漸漸緩了下來,不消片刻消失無蹤。


  陽光灑下,離風看著眼前的風光,目光中滄桑流轉,搖了搖頭,滿腔的情緒化為一歎,最後右手指了指自己的心道


  “傷身又如何,山人早無心,這裏,沒人能再傷的了了。”


  張秀才默默無言,而後突然一反常態的哈哈一笑,朗聲道


  “扯淡,你若無心,何來這場雨呢,說吧,什麽事!”


  離風被說的啞口無言,一時有些呆愣,隨後拎起葫蘆猛灌了一口,接著身子向前探了探,頹廢道


  “唉,往事不堪回首,不過是一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不提也罷。倒是這些年我遊曆了大半個中原,兒子始終沒見到,嗬嗬。”


  離風苦笑連連,表情無奈至極。


  張秀才點了點頭,輕撚茶盞,而後眉頭一挑,輕聲道“猜到了,恐怕現在能讓你惦記的,也就隻有這件事了但東海龍神那”


  “回來的時候,跟他打了一架,確切地說,是接了他一劍,四個字,深不可測。”


  離風再次苦笑,旋即褪去了上衣,露出了還算壯實的上半身。


  古銅色的皮膚上,此刻布滿了一道道漆黑的裂紋,其間有的深可見骨,有的可見經絡紋理,隱約可見陣陣黑芒從中閃爍。


  “鳴鳳,也廢了。”


  離風落寞更添,鐵劍出鞘橫於張秀才麵前,但見這柄七尺長劍早已裂紋遍布,似是輕輕一碰就會化為一地碎片。


  “嗡~”


  劍鳴悲切,這把當年引發江湖無數人眼紅的神兵利器,如今也到了暮年,似是終將老去,隨著他的主人煙消雲散。


  張秀才的瞳孔縮了縮,露出了一抹惋惜之色。


  眼前的離風,渾身上下早已四分五裂,之所以還能像常人一樣行走,無非是靠著最後的修為強撐著,等到修為耗盡,他將灰飛煙滅。


  “渾天鑒,當真可怕。”張秀才歎息。


  “確實可怕。”


  “我黎氏一族因它而生,也因它而滅,當真可笑至極,到頭來,我們不過是是在為一件器物而活,真是冤得很!冤的很呐!”


  離風扼腕長歎,仰天灌下一口,心中百念陳雜,隻覺得心裏虧的慌,卻又無力改變什麽。


  思緒翻湧,兩人皆是默默無言。


  良久之後,張秀才打破了安靜。


  “真想見你兒子?”


  離風神色一震,頓時緊緊的盯著張秀才。


  “你,有塵兒的下落?”


  張秀才猶豫良久,最後歎了口氣,起身負手背對著離風,說起了一樁塵封已久的往事。


  事情,需從二十五年前說起。


  二十五年前的苗阜郡基本是黎族人的天下,這裏的民風向來排外,多以養蠱術見長,五花八門的蠱術幾乎涵蓋了各個方麵。這裏沒有一城一池,有的隻有大大小小的寨子,按照地形,共分為九溝八十一寨,這些寨子按照一定規律排布,拱衛著一處古老的祭台。


  離風卻是他們寨子中的異類,不修蠱術,一心撲在劍術上麵,這些年來修習劍術沒少遭到同族的白眼,尤其是當他娶了個來自京都的婆娘之後,盡管這個女人溫婉善良,但依舊免不了同族們對他們夫婦的排斥。


  而離風的寨子,二十五年前輪為祭台的守護者。


  排斥歸排斥,離風畢竟是大寨主的兒子,總也不能給逐出寨門吧,尤其現在輪到自己的寨子充當守護者,正好是需要用人的時候,離風雖不修蠱術,但一身出神入化的劍術倒也不是虛的,用來守護祭台,卻是最為恰當不過。


  整個寨子敢站出來為他說話的,隻有弟弟離虹,奈何人微言輕,胳膊終歸拗不過大腿。


  離風倒也不以為意,知道族人心裏的想法,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安慰幾句,而後二話不說,直接帶著妻子前往祭台,從此便淡出族人的視野,二人在祭台一住便是五年。


  說是祭台,其實就是一塊高大寬闊的石台,石台中心供奉著黎族世代供奉的神器——渾天鑒。


  雖說是神器,其實就是一個大一點的石碗,上麵雕有八十一種各類珍奇異獸,碗裏常年有半碗黑水,無論如何取用,始終未曾少過半分。


  之所以成為黎族神器,這水也是主要原因,它可以讓蠱蟲得到進化,從而使整個黎族的蠱術大大提升。


  其重要性,可見一斑。


  五年來,渾天鑒平安無事,離風夫婦兩個卻是發起愁來。


  原因很簡單,二人結親以後,始終未能落個一兒半女,這也漸漸成了兩人最大的心病。


  因為此事,兩人沒少東奔西走,遍訪當地名醫,用遍各類偏方,即便這樣,離陳氏的肚子卻依然不見有絲毫起色。


  直到有一天,一位自稱川百道的道人上門拜訪,一番對話之後,這才解了夫婦二人心中的迷惑。


  道人自稱來自仙島,掌有仙家神通,為解救世人於水火之中,親自下山遊曆,積累一世功德,匡扶一方道義。


  離陳氏之所以久久未能生育,是因為她有著全天下隻有兩個的特殊體質,第一個早已眾所周知,便是幾千年前大商朝的比幹,他擁有著七竅玲瓏體,和一顆玲瓏心,這種體質使得比幹聰慧異常,妲己的心思,他自然看得明白。


  是以早早做好了準備,提前吩咐了人在朝門外布置好,隻要暗號說對了,心便會再長出來。


  商紂麵前,比幹掏出心之後一路策馬疾行,趕赴朝門外的菜攤子,到了地方朗聲問道

  “你這賣的是什麽菜?”


  “我這賣的是空心菜。”小販答。


  “菜無心如何?”比幹問。


  “菜無心則市。”小販答。


  “人無心如何?”比幹問。


  小販剛想說“人無心無事。”,這樣比幹也就真無事了,卻不料這時候旁邊的人齊齊說了句

  “人無心則死!”


  比幹當時七竅流血,墜馬而亡。


  川百道講述了一番比幹的事跡,而後對著離陳氏說道


  “你的體質,乃是生生造化體,天生契合自然,是最適合修道的體質,之所以你二人至今未有子嗣,皆因你這體質之故。”


  “這渾天鑒乃是天下一等一的至邪之物,天生與你的體質相克,你二人久居於此,別說生兒育女,就是今後的運道也會受到影響。”


  離風夫婦聽聞這番話皆是信以為真,便像其尋求破解之法。


  川百道微微一笑,當即咬破指尖畫了一道靈符,而後將符紙疊成一個小小的八麵紙團,吩咐離陳氏一定要貼身攜帶,而後又圍著渾天鑒周圍畫來畫去,布了一道無名陣法,之後便揚長而去。


  臨走留下了一句話,不出九九八十一天,離陳氏必有喜。


  果不其然,沒過多久,離陳氏就有了身孕,夫婦二人皆是長長舒了口氣,暗道這回算是遇見真正的高人了。


  在此之後的一段時間,二人再沒見過那位自稱積功扶道的道人。


  十月懷胎,一朝分娩,大胖兒子叮當墜地,夫妻倆高興的同時,寨子裏的族人們也漸漸對二人的態度好了一些。


  可人算終歸不如天算,兩口子高興沒多久,就在兒子剛滿月這天,黎族人上上下下世世代代守護了千年的神器,渾天鑒消失了。


  與其一同消失的還有離陳氏。


  這下寨子裏炸了鍋了,整個黎族震動,上上下下說什麽的都有,總之一句話,離陳氏,是這一切的罪魁禍首,而離風,直接被軟禁了起來。


  期間整個黎族發動所有力量,動用了一切手段追查,卻也徒勞無功,就這樣過了一年,離陳氏和渾天鑒宛若石沉大海,杳無音訊。


  憤怒的黎族人怒火無處釋放,便將目光投向了離風的兒子身上,這可是個孽種!

  當即便要明眾典型,將其燒死在祭台上。


  離風聽聞噩耗宛若晴天霹靂一般,奈何自身身陷囹圄,卻是一點辦法也沒有,最後對著弟弟離虹一番苦苦哀求,請他救兒子一命。


  離虹內心沉重,旋即一咬牙,所性將自己剛生不久的兒子暫時頂包,而後帶著大哥的孩子消失無蹤。


  紙包不住火,各個寨主們很快便知道了這件事,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雖然這個孩子是無辜的,但是群情激憤,不燒又怎能平息眾怒。


  可憐一個剛剛出世的娃兒,就這樣葬身火海。


  離風得知消息後淚如雨下,數次哭暈在牢籠中,幾次想要尋死,又想到生死不知的離陳氏,還有離虹和自己的兒子,還有離虹的兒子,最後隻能緊咬牙關,等待出去的機會。


  如此又過了幾年,黃天不負有心人,終於讓他找了機會從地牢溜了出來。心中藏著千般滋味,卻不料還沒等他動手,這外麵的世界早已是風雲變幻,一切已不是當初那個樣子。


  整個黎族在失去了渾天鑒的支撐之後是一天不如一天,如今早就人心渙散,八十一寨衝突不斷,而後又被某個不知名的勢力趁虛而入,整個黎族徹底淪為了別人的奴隸。


  名存實亡,不外如是。


  經過一番調查,離風終於了解了這個神秘勢力的一下消息,他們是來自蓬萊的一群人,帶頭的,名叫東海龍神,而他們的大本營,就在龍川郡的虯龍城。


  有了這個消息,離風頓時精神一振,即可準備前往龍川,卻在路上遇到了一個人。


  這個人告訴了他整件事情的前因後果,也打消了他前往龍川一探究竟的念頭。


  原來所謂的東海龍神,便是幾年前的川百道!


  川百道確實來自蓬萊仙島,卻不是個道人,而是蓬萊諸島的島主,更是一名超凡入化的巔峰劍客。


  此前這麽做的目的,自然是為了黎族的神器——渾天鑒而來。


  渾天鑒中的黑水乃是至煞之物,對於修習這類功法的修士們有著事半功倍的奇效,至於離陳氏的體質之事,川百道說的倒是真的。


  隻是讓他沒想到的是,來取渾天鑒,倒還碰上個造化之體,對他而言自然是喜上加喜。


  是以便施展手段,利用渾天鑒竊取了離陳氏的造化之力,而後徹底掌控了黎之一族。


  得到了渾天鑒和造化之體,加之他本來就超凡的實力,恐怕川百道如今的實力足可封神,一百個你去了,恐怕也是白給!

  離風聽的振聾發聵,一時間茫茫然,竟不知何去何從,隻是下意識地跟著眼前的人亦步亦趨,一路隨他上了招搖山。


  這個人,正是眼前的儒生,張秀才。


  張秀才所學甚多,傳了他一套秋雨劍法,而後離風在爛柯寺住了一段時間,離風天分奇高,不出兩年,劍法已臻大成,便告別秀才,開始輾轉南唐的大江南北,卻始終未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


  眼下看來,這位張秀才,當年應該還瞞了自己不少事。


  張秀才背對著離風,眼中滄桑流轉,語氣平靜的將當年的隱情一一說出,末了轉過身來,注視著離風道

  “想見你兒子,隻剩最後一個辦法。”


  離風聽完隻覺得天昏地暗,雙耳有如雷鳴,淚水控製不住的滾滾而下,而後眼前一黑,就此不省人事。


  張秀才見狀搖了搖頭,攙起人事不知的離風穿過廟門,將他安排在了客房之中,而後又取了些不知名的不知名的丹丸使其服下,這才靜立一旁。


  過了良久,離風這才緩過來一口氣,幽幽醒轉過來,眼眸轉動間,張秀才的話,一遍遍在腦海浮現,這其中,自是另一番苦辣酸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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