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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盼君歸來千帆停

  【江湖亂像起,諸事向煙雨】


  舟行碧波蕩漾,江流一曲回腸。


  滿目客船移不動。且聽這天也蒼蒼、地也茫茫。


  荒草才露尖角,黃鸝初上白楊。


  渾然自得忘歸去,隻覺那人也淒淒、心也涼涼。


  沈未然的一曲盼君歸,雖能極世間淒楚蒼涼之最,卻也引發了一場不小的事故。


  素來寬闊無比的碧波江上,此刻密密麻麻停滿了大大小小的商舟客船,尤其以二位佳人所在的北岸居多,幾乎是船連著船,幡挨著幡,一眼下去,好不壯觀。


  這其中有聽曲者,也有看風景者。


  當然更多的,是兩者兼顧者。


  然壯觀足以,待到沈未然琴聲一停,江舟船客們紛紛從癡傻迷醉中醒悟過來,繼而一陣拍手叫絕之後這才悲催的發現了一個事實


  它娘的,船堵了!

  這年頭在地麵上誰沒見過堵馬車的,堵鬧市的,可以說每天堵什麽的都有,可它娘堵船這種事,在這個寬闊的江水麵上,還是頭一次。


  算是破了天荒了。


  雲玄與花解語二人並肩站在船頭,花解語看著眼前的景象不禁苦笑不已。


  萬丈繼而走上船頭,長歎了一聲。


  “這妮子,倒是害人不淺啊……”


  就眼下這種情況看來,沒有個把時辰這些船怕是散不開了,想要正常上岸,估計還得等上一段時間。


  眾人無奈,萬丈重新背起李三,腳步一動,順著諸多船舶一路跳了開去,餘下幾人也各自運轉身形,不消片刻便紛紛上了岸。


  幾人上得江岸,早已等待許久的蕭玉仙與沈未然紛紛上前見禮,蕭玉仙依舊是朗聲抱拳,沈未然則是身形款款,施了個挽禮。


  未等二人繼續開口,花解語直接看向萬丈說道:


  “萬老,三爺就交給你了。”


  萬丈聞言點頭,直接背著此刻已經陷入昏迷李三率先進了煙雨樓。


  李三的傷勢並不像他表現的那般輕鬆,兩隻腳掌的血肉幾乎已經成了肉泥,甚至斷了數截的趾骨都隻是勉強連在血肉上而已,受了這麽重的傷勢,這家夥一路上倒也真能忍得住。


  幸而雲玄在船上稍稍替李三穩了穩傷勢,這老頭才得以保住雙腳,目前的狀況隻是失血過多罷了,稍稍調養一陣子便會恢複過來。


  等到花解語說完,兩位等候已久的佳人這才有機會說話,紛紛調轉目光看向了雲玄,看這意思明顯都是衝著他來的。


  倒是讓雲玄愣了愣,花解語則是在一旁露出了玩味的笑容,說道:


  “不是我說雲兄,照這種情況來看,眼下的幽竹小樓是不是有些擠呢,看來我得派幾個工匠給你擴張一番才是,我呢就不耽誤你的好事了,晚些時候我再去找你,哈哈哈。”


  花解語看著旁邊一臉苦笑的雲玄難得笑出了聲,隨後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眼神,接著轉身與聶元霸一同向著煙雨樓走了過去。


  卻是不知怎麽的,杜雲樓的這句‘不是我說’倒是不覺間被幾人紛紛用了個遍,而且是屢用不爽。


  雲玄隻得再次無奈苦笑,花解語雖然說的是玩笑話,卻也反映了現在的問題,不知為何,自打來了這煙雨樓,總是有莫名其妙的人來找自己,而且個個都沾親帶故。


  一開始隻有個葉雲,再後來憐香兒,接著是醜奴兒,再後來就是王雲,這幾人正好占了小樓下麵的四間屋子。


  可這時候又來了個反客為主的蕭玉仙,好在她自己搭了座二層小樓,偏偏現在又多了個諾蘭,原本挺寬敞的小樓頓時變得緊張起來。


  即便花解語不提,雲玄也打算動手擴建一番。


  “日前承蒙公子相救,玉仙特地在醉仙樓上備了些薄酒,一來是為了感謝救命之恩,二來是為了此前得罪之事賠罪,還請雲公子賞臉。”


  蕭玉仙對著雲玄抱了抱拳,聲音通透明亮,幹板剁字,頗顯巾幗不讓須眉之風,隻是微微泛紅的雙頰倒讓此刻的她顯得多了幾分女兒氣。


  沈未然則抱著瑤琴對雲玄輕輕欠身,清澈透亮的聲音傳出,猶若叮咚的山泉響徹在耳旁,霎是美妙動聽。


  “未然此番前來,乃是與公子辭行的,此一去山高水遠,前路未卜,未然再無它念,唯盼君安。”


  蕭玉仙則是一愣,著實沒想到這位煙雨樓的頭牌竟然要走了,眼中稍稍流露出了一絲詫異之色。


  雲玄聞言略一沉吟,點了點頭,知道沈未然已經做了決定,卻也不好再說什麽。後又想了想,指尖一動,頓時一陣狂風驟起,直吹動的漫天柳葉紛飛。


  風中,三人衣襟咧咧作響,柳葉成群洋洋灑灑,隨著狂風上下飄忽盤旋,最後化為一道長蛇紛紛墜入江流,漸漸消失無蹤。


  再看雲玄手中,隻剩一枚湛清碧綠的狹長柳葉。


  “姑娘此去遙遙,玄尚未及備禮,權以此葉贈與姑娘吧。”


  沈未然先是微微錯愕,隨即上前幾步,伸出纖纖玉手輕輕接過柳葉,隻覺得入手溫潤,宛若手心中有一塊暖玉一般,神妙非常。


  “這是一枚飛葉,倘若遇到危險,拋出飛葉即可傷人,或能解你一時之危。”


  沈未然的眼中流露出一抹詫異,輕輕點頭,心中悄然席上了一絲不知名的柔軟。


  雖然不相信這葉子能有多大的作用,但有這份關心,對於她來說就已經足夠了。


  這種感覺,很溫暖。


  “如此,未然便先告辭了。”


  沈未然再次一禮,退後幾步,轉身向著煙雨樓走去,一路穿堂過梯,回到了三層自己的居室。


  室內布置的簡單淡雅,一如她清冷的性子。


  沈未然懷抱著瑤琴走進臥室,撩開一襲紫紗帳,坐於床頭,掌中青葉尤自散發著陣陣暖意,安人心神。


  徑自看著青葉良久,然後尋了一根紅線穿過葉柄,便簡單的做成了一條柳葉項鏈。


  小心翼翼的帶上這條頗為簡陋的項鏈,沈未然又輕輕撩開玉頸下麵的裙領,將青葉放入了一片波瀾狀闊的雪白之間。


  而後不再猶豫,提了床頭早就收拾好的包袱,看了看妝台早已寫好的一封信,順手拾了起來。


  複又出了香閨,走入廳中。


  當中是一條桌案,其上有一壺醉仙釀,桌案兩旁各有一張座椅,案麵上兩邊各有一盞高腳青銅酒杯,四碟小菜兒,以及中間一道主菜。


  菜雖不多,對於她來說卻也足夠豐盛了。


  小菜兒分東南西北,擺的位置是分毫不差。


  一碟萵苣拌苦菊,一碟尖椒拌白菜。


  一碟老醋花生米,一碟糖拌西紅柿。


  正中間則放了一大盤小蔥拌豆腐。


  紅紅綠綠白白,都是些下酒的好涼菜。


  非是她不想準備的更加豐盛些,而是她會做的也隻有這些了。


  雖然簡單,卻是五味俱全。


  沈未然看了看桌上的菜肴,一手取下麵紗,露出了白皙的麵龐,後又打開酒壇的封泥,輕輕給自己倒了一杯,接著丹純輕啟,一飲而盡。


  酒水清冽,入口甘甜,而後化為一道烈焰席卷周身上下的每一個角落,沈未然潔白無瑕的雙頰微微泛起了兩團紅暈,有了一絲絲微醺之意。


  這酒,倒是不負醉仙之名。


  再度帶好麵紗,沈未然出了門戶,而後輕輕將兩扇門一關,信封則被她夾在了兩門中間。


  上麵寫著“花樓主親啟”幾個娟秀靈動的小字。


  一切就緒,沈未然悄無聲息的離了煙雨樓。


  這才要跨馬出臨安,夜闖天都城。


  臨安城。


  繼雲玄神龍下凡和碧波江神秘人鬥黑旋風的傳言過後,今晨的城裏再次悄然添了兩則新的閑談話資。


  其一是南城東段聞香雨榭突起無名大火,疑是有人殺人滅口。其二是南城西段老神仙神劍伏魔,以至於附近全部遭了池魚之災。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


  這世上傳的最快的事情,永遠是流言。


  兩個消息相繼傳開,一傳十,十傳百,臨安城的大街小巷茶樓酒肆再次熱議了起來。


  流言歸流言,這兩件事情卻無一不透露著一個信息,南城這次出了大事了!

  百姓隻是圖個熱鬧,卻不知另有一條更加震驚的消息瞬間席卷了整個江湖廟堂。


  江都郡的郡守尉遲俾死了!

  還是被刺殺的!


  對於一共隻有十三個郡的南唐來說,一位郡守的地位,幾乎就相當於封疆大吏。


  朝廷不會善罷甘休,這件事一旦沒有結果,恐怕這平靜了許久的江湖將會再次動蕩起來,一個弄不好,第二次的瀆武之難說不定會再次上演。


  山雨欲來風滿樓。


  有人歡喜有人憂。


  整個江都郡的大大小小城池紛紛貼上了海捕公文,城門更是添加了一排排調查的守衛,想要進城,必須得接受盤查,直到交代清楚來龍去脈,上至祖宗八輩都有哪些位,下至這幾天去過哪,去幹什麽,甚至連吃了幾口米也要查的清清楚楚。


  交代清楚了,進城。


  一個交待不清楚,二話不說先直接綁進大獄,至於什麽時候出來,官爺們交代的清楚。


  什麽時候找到真凶了,什麽時候放出來,否則不是坐等老死獄中,就是被拉出去砍了。


  寧殺錯,不放過!

  再看這些守衛一身的銀甲銀盔,盔上赫然攢著兩根通體鮮紅的鳳翅朱翎,幾乎個個都有著一流高手的實力,正是來自天都城的禁衛——羽林軍。


  由此可見這位大地威虎將軍的死,必然成功觸發了深宮裏那位九五之尊的磅礴之怒,竟然連自己最精銳的鐵衛都放了出來。


  羽林軍重點盤查的對象,便是南來北往的武林中人。


  普通人自然沒有那個能耐,能刺殺尉遲俾的,必然是位絕頂高手,而現在整個江都郡裏,有數的絕頂高手也就那麽幾位。


  是以除了城門盤查的守衛,另有一波人,正在挨個的‘拜訪’各地的高人。


  自然不是為了別的,隻為揪出真凶。


  江湖依舊是那個江湖,武林卻再次陷入了一陣風聲鶴唳之中。


  “公子,此行怕是不甚順利吧。”


  天香小閣中,一襲淺黃衣裙輕動,給剛剛梳洗一番的花解語遞了碗茶。


  花解語接過茶碗喝了幾口,而後長長出了口氣。


  “這臨安城,看來快要變天了啊。”


  “此次行動,卻是有些倉促了,雖然損失很大,結果倒也差強人意。”


  憐芳兒聞言笑了笑,道:

  “不管怎麽說,公子能夠平安歸來,便是件好事兒。”


  花解語同樣一笑,點了點她的額頭。


  “你這妮子,倒是會寬心。”


  “不管如何,這幫城裏的蓬萊人總歸算是死傷殆盡了,你接下來也不用躲躲藏藏了,去見見香兒吧,那丫頭估計還在傷心呢。”


  “對了,順便喊一些工匠過去,給雲公子的小樓擴建一番,這才幾天呀,就有些住不下嘍,我們這位雲玄公子,倒是著實神秘的緊。”


  憐芳兒聞言眼眸彎彎,頗為讚同的點了點頭。


  花解語似是想到了什麽,忽又走到一處,伸手取出了一卷羊皮紙,遞向了憐芳兒。


  “公子這是?”


  “不用多問,把這個東西交給雲玄收的那個徒弟,王雲,讓他自行見機行事便可。”


  憐芳兒疑惑點頭,輕退幾步,轉身出了小閣。


  花解語則陷入思索之中,直到將手中茶不知不覺飲盡,這才長身而起,向著溪畔走去。


  那裏,不知何時站了一襲黑衣。


  看到花解語的身影,黑衣當即單膝跪地。


  “參見公子!”


  花解語隨意擺了擺手,而後道:

  “我要五州十三郡裏所有蓬萊人的線索,這件事你秘密去查,另外注意四堂的人,不要露了馬腳。”


  “屬下遵命。”


  黑衣抱拳,聲音鏗鏘有力。


  “鬼書生的事情查得怎麽樣了?”


  黑衣聞言目光一凝,話語中帶上了幾分凝重。


  “周家,周懷仁,目前寄身朱雀堂李貴福處,也就是問心典當行,近日來經常出入城主府,似是要與蕭煌奇提親,隻是目前被喪事耽擱了。”


  “嗯?提親麽,有意思。”


  花解語露出一抹微笑,旋即喃喃道:

  “看來在有些人眼中,我們已經暴露了呢。”


  “五年了,這個女人還真是陰魂不散,不過隻是派一個周懷仁來自投羅網的話,卻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麽想的。”


  黑衣無言,半跪的身形紋絲不動。


  “這件事我知道了,暫且隨他去吧,我倒想看看他能在這臨安城裏能翻出多大的浪花來。”


  “遵命。”


  “另外還有兩個消息。”


  黑衣嘴角微動,聲音中不帶有任何的情感,也不多說一句廢話。


  “江都郡的郡守尉遲裨在典冊大會意外身亡,根據十二那邊傳來的消息,動手的人是一名殺手,多半和地閣有關係。”


  花解語聞言頓時露出了疑惑之色。


  地閣和這位尉遲裨還有恩怨?

  又或是受人所托?

  卻是左思右想也想不通一向素來低調的地閣為何對這位大名鼎鼎的將軍動手。


  地閣的神秘,仿佛無處不在。


  即便是經過了這麽多年的明察暗訪,除了一個露在明麵的杜雲樓之外,就再也沒有其他的線索了。


  花解語的眉頭皺了皺,暗暗想通了一些事情。


  看來決定行動之前,必須找個機會與那位神秘的地閣閣主會上一會了。


  是騾子是馬總得拉出來遛遛。


  而這其中的關鍵就在杜雲樓身上。


  回想起幾人這一路的經曆,再度揣摩一番杜雲樓的表現,花解語對會見對方的把握又大了些。


  微皺的眉頭舒展開來,花解語似是又想到了什麽,繼而繼續問道:

  “對了,青龍堂人選物色的怎麽樣了?”


  “已經由澤部暗衛替換過去,隨時可以掌控。”


  花解語滿意的點了點頭,雙眸之中流露出陣陣鋒銳之色。


  “這件事若被發現了,會不會引起那位的反感?”


  黑衣的語氣破天荒的帶上了一絲疑問。


  花解語露出了一絲苦笑,歎息一聲道:


  “誰當初能想那麽多呀,世事變遷,往往能夠出人意料,至少現在我們是友非敵,而且我也相信,我們永遠也不會成為敵人。”


  “而且,我會盡力成為他的朋友,為此,可以不惜一切代價。”


  黑衣聞言沉默。


  這還是頭一次聽這位主這麽堅定地想要成為一個人的朋友,雖然心中詫異,但這種情緒很快便被壓了下去。


  身為屬下,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該問,什麽不該問,早已深深地銘刻在了他的骨子裏。


  “五更天,聞香雨榭被滅,除了黃剛,其它人皆被割喉,出手的應是兩人,手法頗似杜雲樓的快劍。”


  “現場還發現了一撥浪鼓,一隻布娃娃,尚未查明凶手何意。”


  “你說什麽?”


  花解語心中一驚,突然覺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麽。


  是


  是那兩名打更的!

  蓬萊人!

  花解語瞬間反應過來,神情中滿是冷冽。


  “真是出乎意料,竟然讓他們從眼皮底下給溜掉了。”


  “吩咐下去,這幾日加強戒備,我們掏了對方的老窩,對方很可能會卷土重來。”


  “另外黃剛如果敢來樓裏找事兒的話,直接動手。”


  對方之所以留下黃剛,自然是為了對付煙雨樓,又有著其他不可告人的陰謀,偏偏黃剛這個人有勇無謀,倘若因為他壞了大事,那才叫追悔莫及。


  “他若識趣的話,最好別趟這趟渾水。”


  “蓬萊人的事兒還是先拋給莫釋天去頭痛吧,把消息先傳給付應熊,他自然知道該怎麽做,沒有其他事的話,就先退下吧。”


  “屬下遵命!”


  黑衣應聲,隨後躬身退了幾步,身形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花解語輕輕閉上雙眼,雙手負於身後,長長的吸了口氣,而後看向頭頂的藍天百雲,瘦削的身形顯出了幾分與他這個年紀不相符的滄桑和偉岸。


  有些事,不做也得做。


  也許這是就是命,花解語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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