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不歸人語定蒼生
【劍氣衝雲漢,伽藍有金丹】
綿延萬裏的天洛山係位於南唐國土的北部,為北武玄州的邊界。
天洛山南側山麓緊臨寬闊的天洛高原,其上多是以部落為主的遊牧民族,統稱和和爾丹部族。部落裏民風淳樸,性格剽悍,尤擅騎射。
橫向向內縱深百餘裏,山巒起伏。低者層林疊嶂,高者皚皚白雪。山內縱橫的溝壑宛若鬼斧神工造就。其間有高山冰雪融水成溪,溪流匯聚成河,十數條大河流經天洛高原,為和和爾丹部族提供了源源不斷的生機。
沿山向北百裏,一道縱橫萬裏的巨大深淵將天洛山係整個分割而開。深淵寬十餘裏,其上雲遮霧障,不可見其深淺。時有異鳥盤旋其間,上下穿插雲層,唳聲長嘶,空穀回響不絕。
這便是江湖上所言的禁斷深淵。
江湖傳言,在這深淵底部有著傳說中的修真者傳承,經常有膽大的江湖人不遠萬裏來此探索,卻鮮有人能夠再次返回。回來的人,隻是說在崖壁上偶爾能發現一兩個山洞,洞內多為塵土,似乎很久很久以前曾有人住。
深淵的另一端,盡是冰雪的世界,皚皚奇峰聳立,眾峰起伏間,有一至高峰拔地而起,上接九霄連雲天,下承地湧按黃泉。渺渺冰雪覆獰岩,錚錚怪石不可攀。
這座山,被當地和和爾丹部落的人命名為果布拉馬山。其大致意思有著母親、神聖、源泉的意思,是當地人心目中的神山。而隔絕神山的深淵,則被命名為藏格洛拉,其大致意思是指惡魔、地獄、死亡的意思。
在和和爾丹看來,這個世間善惡分明,神明是公正的,它可以造就雪水來孕育眾生,也能布下地獄懲戒惡人。所以一旦部落裏的人犯了大錯,便會被丟下深淵,用來獻祭神山,以獲得神明的原諒。
江湖人鮮有人知,這座最高峰還有另一個名字。
不歸山。
清晨的不歸山陽光普照,整片冰山閃閃發光,入目一片雪白,神華奪目,奇麗非常。
“唳~!”
雪翼遮空,一聲長長的嘶鳴傳來,伴隨著一道巨大的陰影飛速移動。驚動了在深淵邊石台上的一眾人。
這群人排成長長的一列,約有不下三十來號,身著當地服飾,其中有一人被五花大綁,由兩名強壯漢子抬著,正向著深淵一處祭台而去。祭台緊鄰深淵,其上立有一杆通天旗幟,旗麵紋著南唐國的金龍圖騰。
此刻他們紛紛停下了腳步,低下頭顱,單臂抱胸,嘴裏在低理咕嚕的念著什麽,似是在祈禱,又似在朝拜。
巨鳥飛過的時候,他們仿佛更加虔誠了起來,腦袋更低了幾分,聲音也更快了幾分。
通體雪白的巨鳥飛過深淵,直奔不歸山而去,漸漸消失在眾人眼中。
山海誌卷八記載,北洛有鳥,其翼遮天,日行萬裏。通體白如皓雪,是為雪雕。銀喙劍爪破奇堅,振翅一飛上九天。
雪雕沿不歸山盤旋一圈,俯衝而下,停於半山腰一處廣闊平台。平台光滑如鏡,通體堅冰造就,大致千米方圓。其一圈立有十二根高大支柱,上麵各自雕刻十二天將,紋路古樸,雕琢蒼勁,神秘中透露著磅礴大氣。
十二天將,也叫十二天官。源自北極星四周的諸天星相。主要應用於占卜術數中的“大六壬”,是六壬式預測事物成敗吉凶的主要手段,被稱為壬術。
當今天下,占卜術有“易術”和“壬術”兩大流脈。前者以八卦演算為基礎,為道家所掌握。後者以天幹地支為基礎,向來為帝王將相所推崇,是以會此術者,多為皇朝拜為星命師,用來觀星定勢,預測天命。
壬術據傳乃上古玄女授於黃帝敗蚩尤之三式之一,與奇門遁甲、太乙神術並稱齊名,稱為“三式”,有“精通三式謂之神”之說。
隻可惜奇門遁甲與太乙神術早已失傳多年,唯有大六壬的前三壬流傳至戰國時期,而且也是殘缺的傳承,後經由曆代鬼穀子加以完善後三壬,也稱鬼穀壬術。
眼前的十二根立柱之上,各自刻有銘文,依次而列,其上各曰
騰蛇火在巳,主驚恐怖畏。朱雀火在午,主口舌懸官
木在卯,主陰私和合,勾陳土在辰,主戰鬥諍訟。
青龍木在寅,主銭財慶賀,貴人土在醜,主福徳之神。
天後水在亥,主象化之妹,太陰金在酉,主弊匿隠蔵。
玄武水在子,主亡遺盜賊,太常土在未,主冠帯衣服。
白虎金在申,主疾疫喪葬,天空土在戌,主欺殆不信。
平台正中,有一巨大日冕坐於其上,日冕一側此刻正站定二人,一人一襲藍袍,另一人一襲白袍。觀其樣貌須發皆白,皺紋橫生,卻都是高齡老者。
雪雕緩緩停於二人身側,一名藍衣滾落而下,滿身血跡,狼狽不堪。
正是那名藍衣中年女子。
藍衣老者連忙上前扶起女子,口中道
“可有結果?”
女子目光渙散,雙目無神,口中道
“天後在臨安城,煙雨樓。”
此話說完,女子氣絕而亡,再無聲息。
輕輕放下女子的屍體,藍袍老者起身,目光深遠,徑自看向遠方,口吐蒼茫。
“近日星象先在前四,土神在辰,勾沉北鬥。後在前一,火神在午,朱雀暗沉。吾觀後一,卻不料天一橫起,水土相接,這兩凶相撞,兩吉相現,天將大亂,卻不知到底是福是禍。”
白袍老者麵露凝重,手撚長須,道
“既然水神在亥,土神在醜,二者相接,說明天後遇貴人,至於勾沉朱雀一象,或因二者而起,或因二者而終,眼下既然後一天後現身煙雨樓,天一貴人也必定不離其側。”
“至於另外兩凶,尚需推衍,此番藍青失手,本在意料之內。或許我們可以試探一番”
藍衣老者沉思良久,點了點頭。
“事關重大,當以萬全為主。”
“天後得遇貴人,隻得暫且放棄將其請回,此間變化出人意料,或許可以考慮讓布工出手。”
藍衣老者名範禮,白衣名宴九道。
天下人若得知這二位還存活於世,定會驚的語無倫次。
範禮與宴九道乃是五百年前戰國時期趙燕兩國的星命師,相傳兩人先後師承鬼穀,各負通天之能,縱橫一時,趙燕在二人的幫助下迅速崛起,為當時最強盛的兩個國家。不料秦國得陰陽家李斯相助,一路無往不利,最終兩朝惜敗於秦,二人從此不知所蹤。
而今二人現身於此,實屬逆天。
這不歸山,到底有何神秘。難道其上真有可以令人長生的秘密不成。既然這二人尚存活於世,那麽其他人,是否也還活著呢。
這個答案,恐怕也隻有不歸山的人知曉了。
宴九道聽聞範禮此言頓時一愣,旋即搖了搖頭,道
“現在出動布工還早,師父曾留下三道錦囊和一道孕育中的先天劍氣。如今錦囊已空,劍氣恰好大成,我們不妨先用這劍氣試試那位的深淺。”
範禮點了點頭,目光深遠。
“說不定,這道劍氣,便是師父給我們為這天一貴人準備的,這一切,也太巧合了一些。”
旋即招了招手,頓時有兩名藍衣負劍中年男子過來抬走了屍體。範禮宴九道漸漸走過廣場,越過一道十丈高的巨大門戶,進入山腹之內。
山腹內別有洞天,入目的是一個廣闊大殿,四周各有二十四冰雕玉女,手捧明珠,寶光奪人。十二天神冰雕占據八方,華光流轉,威武雄壯。
二人穿過大殿,向後行去,再次穿過一條長長的冰晶回廊,便看見麵前一道道長長的冰橋。
冰橋四通八達,連接著大大小小的洞府,每個洞府都有門戶,隱約可見其中有人影走動,或坐或臥,或出拳或舞劍,竟是在修煉招法。
冰橋之下,為一巨大黑洞,幽遂異常,其中宛若有惡魔凝視,駭人心神。冰橋之上,同樣是空洞一片,隱約可見一個白點,有絲絲光亮透下。
冰橋交匯中心處,有一寬闊石台,石台上遍刻奇異圖形,光芒流轉,神異非凡。一株青藤不知從何而起,盤旋其上,藤條湛清碧綠,生機盎然。
藤底,一淡金色葫蘆懸掛,正處於圖案正中心。
範禮上前,手捧葫蘆底部將之托起,同時口中念念有詞。
“天乘道果,萬物顯化,劍衝虛鬥,遇凶破煞,助吉呈祥,綿綿千萬氣,化歸一青玄,北敕天一神將,疾!。”
單手掐訣,但見手中葫蘆突然之間金光大剩,化為一道金色光柱直衝洞頂,接著衝過白點,直上九霄。
良久之後,金光盡散,個個洞口的門戶紛紛被打開,一眾人看著消散的金光默默出神。
九霄天外,一柄淡金色劍氣衝破天際,刺穿雲層,直奔一人呼嘯而去。
下午。
一隻黑猴,出現在煙雨樓的門前。
確切的說,是野人,還是個母的。
她被拐到了雜技團用來耍猴。
但她不是一名耍猴人。
因為耍猴人正提著鞭子在後麵追趕著她。
她是一隻用來表演雜耍的猴,黝黑的猴。
門口的白藍侍好笑的看著這隻黑猴,又戲謔的看了看耍猴人。
耍猴人一身狼狽,右臉上一片血跡,五道抓痕清晰可見,紅裏泛白。
自己家的猴子都管不好,這下不是耍猴,而是被猴耍了。
耍猴人看著停在樓門前的黑猴,羞怒之下殺心大盛,一鞭子直奔猴腦而去。
這要是打實了,不死也得疼半天。
“啪!”
長鞭被黑猴攥住,用力一抖,耍猴人頓時飛了過來。
“茲~”
黑猴對著耍猴人一陣呲牙咧嘴,旋即揪起他的衣領用力一拋,耍猴人直接飛出百米開外,倒地不起。
黑猴通身披著虎皮外衣,在這快五月的天裏,汗流直下,渾身熱氣蒸騰,一股怪味傳出很遠。
看著她向著樓門走來,白藍侍嫌棄的捂住了鼻子,抬起另一隻手作出恐嚇的姿勢。卻不料她走得更近了。
行至近前,隻見這名黑猴在白藍侍的喝罵聲中抬起了黝黑雙掌。
這是人的手。
這竟然是個人!
白藍侍驚訝,卻依舊嫌棄萬分。
黑人不管不顧,徑自伸出一隻手,其上有兩個字跡。
隻見黑猴緊盯掌心,思索半天,終於開口說了五個字。其聲音生澀幹啞,宛若渴極的沙漠行者,又如八十老叟,渾濁不堪。
“煙…雨…樓,雲…玄。”
再看其掌心,左掌赫然印著“玄玄”二字。
“你…你是什麽人,你難道認識雲公子嗎?”
白藍侍頓時有些驚疑。
“我…是諾蘭。”
諾蘭格瑞是和和爾丹部落碩果僅存的一名王族後裔。她所在的格瑞部落是天洛高原上最大的部落,兵強馬壯,也是那裏的的統治者,是實至名歸的王族。
諾蘭格瑞自幼酷愛武藝,且力氣遠超同常人,同齡人玩鬧的時候,她就已經開始習武,小小年紀已頗具幾分英姿,長大以後,定是一名巾幗勇士。
誰道十五年前南唐興兵討伐,不出半年,和和爾丹被打的七零八碎,整個格瑞王族被屠殺一空。那位號稱金甲神將的薛北興,將南唐的戰旗穩穩插在了天洛祭台。從此深淵以北,皆屬南唐。
年僅五歲的諾蘭格瑞趁亂逃走,跑向天洛山深處,這才躲過一劫。十五年來,她就生活在天洛山諾大的原始森林中,整日與獸廝殺,練就了一身出奇的本領。
之所以能活下來,是因諾蘭在林中碰見了一個人。
那人花了三年時間,傳了她一套菩提心經,並沒有說自己名號。待諾蘭學成之後,便悄然離開。
這個人,是個光頭和尚。
其後的時間裏,諾蘭學會了獨立生存。長時間與世隔絕,諾蘭早已狀若野人。她甚至忘記了該如何說話,她的腳掌與雙手皆是粗糙無比,其上指甲倒鉤,鋒利無比。她可以輕鬆在叢林灌木之中自由穿梭,身形靈動宛若靈猴。
就在上個月,她踏入了天洛山最西的伽藍寺。再次見到了那名和尚。和尚依舊是四十上下,十二年的光陰過去,他的臉上並沒有留下任何歲月的痕跡。
看到諾蘭,和尚愣了好一會兒,最後目露一絲憐惜之色,手打佛號,道了句
“施主雖未證道果,卻已身具菩提。”
諾蘭眼神明亮,衝著和尚低吼了幾聲。
和尚搖搖頭,道
“施主要擒虎屠龍,一來修行不夠,二來悟性不夠,終究不過一場空罷了。”
諾蘭跪倒,手捧一朵雪蘭遞給和尚。
“我…記住…了。”
和尚看到雪蘭瞬間顏麵大變,身形顫抖。
“施主……你竟然真的找到了,你……”
和尚接過蘭花,雙手顫抖,細細打量。
雪蘭清香,花姿半開,通體玲瓏潔雅,巧笑嫣然。雪蘭的花瓣很小,葉子細長如柳葉,一條條脈絡清晰可見,樸素卻不失幽雅。綠葉青蔥,柔弱而不失頑強。
花色淡雅潔白,幽靜而不爭。花香清淡,冷豔而芬芳。它雖豔麗卻不張揚,如謙謙君子,似乎象征著一切美好的事物。嫵媚清雅,攝人心魄。
和尚閉上了眼睛。依稀間,似有傾城佳人從蘭花的馨香中嫋挪而出,輕撫臉頰,淚滴滑落深淵。
阿凝,你曾說過,你在天洛留下了一株雪蘭,讓我傳她菩提心經。若有朝一日,她能持之前來見我,便可出得佛門,帶她行遍天下。
可這天下之大,我心沉沉,又該何去何從呢。
寧枯不勿莫忘衷,三更難忘亙苦情。
雪蘭應在花開時,願做伽藍不老僧。
和尚淚眼婆娑,沒有管跪在一旁的諾蘭,徑自轉過身去,漸行漸遠。
當他再次回來的時候,手捧一枚圓潤金丹,遞給了諾蘭。
“我不會隨你而去,食下這枚金丹,你我再無瓜葛,日後行事,生死由天吧。”
和尚轉身而去,出了廟門。
當他不在自稱貧僧的那一刻,似乎多了幾分煙火氣。
諾蘭依言服下,初時隻感覺渾身舒暢無比,其後又覺得腹如火燒,疼的她在地上翻來覆去。
過了良久,身體歸於平息,順著和尚的行跡,諾蘭跟了上去。
和尚一路翻山越嶺,最終走到了深淵一側突出的奇石之上,盤膝而坐。卻不知是從哪裏搞來了一壇酒,揭開封泥喝了起來。
一番痛飲過後,和尚站起身來,臨淵而立。寒風冽冽,和尚衣襟飄擺,頗顯幾分悲壯。
看向身後的諾蘭,和尚露出了一絲笑容。
“菩提金丹是伽藍眾僧供奉的聖物,此番為你所有,也是一番因緣。汝既得佛門因果,切記日後不可隨意殺生。”
複又走到諾蘭近前,微一思索。依次抬起她的雙手,食指揮動各留字跡。
“近日聽聞中原出了名奇人,此人身在煙雨樓,姓雲名玄。近日來東方春雷滾滾,金光浮動,想必多半因他而起。汝想要吸納金丹之力,可前往尋之相助,至於能否成功,還要看你二人的緣法。”
“另外,他人麵前,也可稱他小師叔。”
諾蘭看著掌中字,愣愣出神,卻不知是聽懂了還是其它。
說完這番話,和尚似乎了了一樁心事,瞬間麵如金紙。再看時,已是氣若遊絲,搖搖晃晃走向崖邊。
諾蘭看著和尚的背影,抬起一隻手掌,沙啞的聲音低低傳出。
“爹”
和尚溫和一笑,身形一倒,墜入無邊深淵。
“阿彌陀佛~”
“阿彌陀佛~”
“”
諾蘭身後,不知何時出現數千僧眾,眾僧盤坐,齊齊拜念佛號,目帶悲傷。
“恭送惜蘭佛主,出佛!”
“恭送惜蘭佛主,出佛!”
“”
諾蘭在崖畔隨著眾僧呆了三天三夜,也聽了三天三夜的大道之音。
隨後一路波折,下中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