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生來本非富貴命
【誰人痛哭聲,相擁喜相逢】
時臨正午,豔陽高照。
一艘畫船緩緩靠岸,花解語與雲玄等八人紛紛下得船來。
眾人站在江畔,看著一片大好風光,卻並無心觀賞。
原本以為事情可以就此水落石出,卻不料於仁雄突然暴斃,唯一的線索,就是那句“鬼書生”了。
不過倒也聊勝於無,總比沒有線索的好。
“對方如此處心積慮,鼓動醉仙樓來吞並煙雨樓,會是誰呢?”
李三率先提出疑問。
“對方能神不知鬼不覺的下毒,必然身手極高,或者說有高深的隱匿功法。”
“至於對方的目的,現在看來,此事最大的收益者隻有廖化機和於仁雄,但二人已死,說明對方另有目的,很可能是衝著我來的。”
“呼延春毒發身死在前,於仁雄卻還能再中這天鳩毒,恰恰洗脫了呼延春的嫌疑,對方起初大概是想引起我們和地閣的衝突,從而重創我們,再去鼓動於仁雄趁機發起吞並。”
花解語娓娓道來,聽的眾人皆是眼前一亮。
“幸好公子叫我前去調查呼延春,不然肯定著了對方的道。”
李三慶幸道。
“而於仁雄的死,變數很可能就出在雲兄身上,所以他才會中毒。”
花解語的目光看向了雲玄。
雲玄微微一愣,為什麽自己是變數呢?
“於仁雄死前還提供了一條重要的線索,這也是他所以中毒的關鍵。”
難道除了鬼書生,還有其它線索?
眾人苦思一番無果,紛紛將疑惑的目光投向了花解語。
“我明白了!”
憐香兒突然眼珠一轉,說道:
“於仁雄死前說過一句話。”
花解語讚許的點了點頭,示意她說下去。
“於仁雄死前說過“三個月前”,很可能就是鬼書生是三個月前找的於仁雄,而雲公子是兩天前才加入的煙雨樓,顯然雲公子的加入在對方的計劃之外,所以對方才會在我給雲公子送去的食物裏下毒,隻是雲公子那天恰巧閉關,躲過了對方的算計。”
憐芳兒聽的眼睛一亮,似是想起了什麽,連忙道:
“不對,應該是給所有人都下了毒,我家公子中毒後,我最終在一塊杏花酥裏發現了毒素,聶元霸沒中毒是因為他平時不在樓中,而李三爺為何沒中毒,可能是他那天沒有吃杏花酥。”
李三聞言細細一回想,然後點頭。
眾人瞬間明晰了很多,卻也對這對漂亮的孿生姐妹更高看了一眼。
“我們查到呼延春,呼延春就死了,我們查到於仁雄,於仁雄也死了,那如果我們能夠查到這個“鬼書生”的話,他會不會死呢?”
花解語語氣平緩,接著緩緩道:
“於仁雄上午毒發,下毒之人在其上船前必然去過醉仙樓下毒。”
“能被心機一貫深沉的於仁雄冠以一個“鬼”字,想必此人定是個智計過人之輩。”
“我們可以暫且認定這個書生就是下毒和殺死呼延春的人,這樣就可以縮小調查範圍。”
花解語轉頭看向李三,說道;
“三爺,還要勞煩你辛苦一趟了,先查一下近三個月有沒有智計過人同時具備高明武功的書生去過醉仙樓。”
李三連連稱是,心下更添敬佩。
“此事還得從長計議,一旦查出結果,切記不要打草驚蛇,如果書生一死,線索就徹底斷了。”
花解語旋即又看向了一旁的萬丈和聶元霸。
“萬老,元霸,你們二位辛苦一下,先將醉仙樓接管下來,元霸你先來做樓主,萬老還做醉仙樓的供奉,武鬥所得小元丹,全數給萬老就是。”
聶元霸點頭稱是,萬丈起初一個勁搖頭,後見花解語直接甩了句“萬老不收的話,元霸你就把丹藥丟進江裏喂魚。”便老臉一紅,算是應了下來。
心中感動,自是不必再提。
“公子,現在醉仙樓裏的白藍侍和才人們怎麽處理?”
聶元霸上前問道。
“白藍侍全部解雇,從新招募。至於才人麽,就留在醉仙樓好了。”
聶元霸當即和萬丈動身,前往處理醉仙樓一應事宜。
李三這時也抱拳拱手道:
“事不宜遲,我這便動身前往調查。”
說罷便身影一閃,失了蹤跡。
餘下花解語,雲玄,二憐及沈未然五人則直接返回煙雨樓。
進得樓中,隻見諾大的廳內靜悄悄一片,再無往日繁華景象,隻有寥寥數名食客在角落裏飲酒吃飯。
見此景象,眾人心生唏噓。
樹倒猢猻散,人走茶更涼。
花解語似是早料到會如此一般,也不驚訝,吩咐道:
“芳兒,宣布煙雨樓停業五天。另外和元霸說一下,讓他調二十名隱衛過來,作為煙雨樓新的白藍侍。”
“是,公子。”
憐芳兒點頭。
“二樓茶業可照常運行。”
“至於三樓,如今隻剩得沈姑娘一人,不知沈姑娘可有何打算?”
花解語微微一笑,露出銀白皓齒,看向了一旁的沈未然。
沈未然手抱瑤琴,卻是緩緩向著三樓走去,隻聽見她清冷的聲音緩緩傳來。
“聆音坊在,我在。”
花解語看著沈未然的背影,忽又一笑,頓時滿堂生彩,陰雲盡散。
隻聽他朗聲說道:
“今後,煙雨樓三層,隻有聆音坊,也隻為沈姑娘一人而開。”
沈未然的身形一頓,旋即頭也不回的消失在了樓梯處。
花解語一雙鳳眉丹目似有莫名神光流過,銳利無比,隻聽他忽又輕聲道:
“芳兒,這段時間準備一下,五月五日在碧波江舉行“臨江宴”,廣發請帖,邀天下英雄來此一聚。”
雲玄見著花解語一番調兵遣將,頗顯大將風範。心下讚歎,此人若生在廟堂,定然是是一名智勇雙全的將軍。
“對了,芳兒,去準備幾個菜,再拿兩壇醉仙釀過來,我和雲兄喝幾杯。”
花解語吩咐道。
似乎終於處理完了所有的事情,化解語整個人放鬆下來,隻見他憊懶的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纖長的睫毛一動,眯上了眼睛。
雲玄在桌案對麵撩衣襟坐下,憐香兒則轉身前去取了壺熱茶,分別給兩人倒上。
此時陸陸續續有零零散散的食客進入,與以往滿堂熱鬧的景況相差萬裏。
雲玄忽然想起來這兩天一直練劍的二嘎子,此刻正午,應該還餓著肚子,便對著憐香兒說道:
“香兒姑娘,幫我把葉雲也喊過來一起吧。”
憐香兒點頭稱是,轉身前往幽竹小樓。
少頃,就見憐芳兒提著兩壇酒,帶著四名丫鬟上得前來,每名丫鬟手持托盤,每個托盤中,都有一道樣式精致的菜肴。
四個丫鬟一一將菜品呈正四角的方位擺好,便退了下去。
憐香兒這時也帶著二嘎子走了過來。
二嘎子一見雲玄,當即作揖行禮。
“徒兒見過師父。”
雲玄應了一聲,旋即示意他在另一側坐下。
二嘎子第一次這麽正式的與人在桌上一起吃飯,顯得無比拘謹,脖子似乎都有些轉不過彎來。
上次在醉仙閣自己一陣胡吃海塞,雖說也是同樣的桌案,但那時就一個人,也沒什麽放不開的。
現在與自己敬重的師父和煙雨樓的樓主同桌而坐,這是二嘎子做夢也想不到的事。
憐香兒在一旁掩口偷笑,被憐芳兒瞪了一眼後又連忙收了回去。
這時,又有一名丫鬟手持托盤,托盤中放有一青花大瓷盤,此刻正冒著陣陣香氣。
將大瓷盤小心放於正中央,丫鬟才退了下去。
花解語笑了一下,說道:
“雲兄,這可是我這煙雨樓裏招牌中的招牌,驢湯虎骨羹,與碧波九紋魚、十八宴並稱我煙雨樓美食三絕。”
“為了保持食材新鮮,我可是專門在天香山下飼養了各類品種的家畜和野物,這驢湯虎骨羹便是用剛宰的驢肉和虎骨做的,口感極好,雲兄不妨嚐嚐。”
雲玄正待伸手,斜刺裏卻突然飛身跳出來一人,口中高聲呼喝道:
“這羹不能吃啊~!”
眾人驟聽此言紛紛大驚,難道又有人下毒不成?
紛紛向著出言之人看去,隻見來者鼻青臉腫,腰懸浮塵,歪帶發冠,一身破舊道袍可見數個破洞,身後還跟著個一臉黑不拉嘰的十來歲小孩。
但見此人雙眼留下滾滾熱淚,痛心疾首的抱頭痛哭。
眾人看的皆是一陣莫名其妙。
憐香兒目露一絲怒意,喝問道:
“呔,你這破老道,不得作怪,你且說說這羹為何不能吃?”
老道似乎傷心更甚,連連以手拍地,同時嗚咽道:
“那是我的驢啊~!”
幾人正待說分說,卻被突如其來的另一幕打斷了。
“小嘎子?!”
“二哥?!”
兩道極為驚訝與驚喜的聲音同時傳來。
再看場中,二嘎子騰的一下竄了起來,與對麵衝過來的小黑臉緊緊抱在了一起。
正是醜奴兒。
傍晚時分,幽竹小樓。
清澈的湖水蕩起一層層漣漪,映照著天際的晚霞,水中魚兒遊走,紛紛潛入假山下麵的凹洞。
引起層層漣漪的,是一隻正在喝水的驢子。
驢子旁邊,邋遢老道手持龜殼,坐在一塊青石上,正有一口沒一口的喝著,時不時咬上一口僅剩一小截的黃瓜。
驢子失而複得,老道又恢複了一副不著調的樣子。
在煙雨樓裏大大的出了次洋相,最後才知道,煙雨樓裏的驢湯虎骨羹,用的乃是剛剛長成不過一年的驢肉,自己那頭七老八叉的驢子人家根本看不上,被隨意的關在了煙雨樓後麵遠處的一排驢棚裏。
邋遢老道又喝了一口,拍了拍老驢低下來的頭,歎道:
“老兄你這也算因禍得福了,煙雨樓驢棚食槽裏麵滿是加了蛋的上等草料,喝的也是上等的羊脂牛奶。這麽多年你跟著本道爺風餐露宿,今天總算吃了頓好的。”
毛驢伸出舌頭,向著邋遢老道手中的半截黃瓜掃去。
“你也是個瓜慫,好不容易逮著個機會,你還不吃飽喝好了?簡直跟那個笨的沒邊的醜奴兒一般。”
邋遢老道再喝了一口,哢嚓咬了一大口黃瓜,將剩下的小半截塞進了老驢的嘴裏。
驢子幾口下肚,打了個響鼻,似乎尤不滿意,又向著老道手裏的龜殼湊去。
“滾滾滾,這個是我的。”
老道一臉的幽怨之色,連忙把驢腦袋推向了一邊。
突然,隻聽得老驢高高嘶鳴了幾聲。
接著便是一陣惡臭襲來。
老道士連忙起身看去,卻是老驢腸胃不順,竄了一地橫流。
老道士看著漫天紅霞,又複看了看遠處的樓閣亭台,長歎一聲。
果然是貧賤的坯子,沒有那個富貴的命啊。
邋遢老道翻了翻破布包袱,從中找出被油紙緊緊包裹的肉包子,打開一角,輕輕咬了一口。
包子,是涼的。
味道,是香的。
也是苦的。
老道靜立良久,輕輕放下包子,牽了驢子,悄然離去。
小樓一層。
二嘎子看著眼前的醜奴兒,內心百感交集。
更多的,是心酸。
十年的記憶曆曆在目。
更多的,是狼狽不堪,是舉步維艱
是失而複得的喜悅和溫馨,也是曆經磨難的心疼和不甘。
醜奴兒自打記事起,自打知道自己的樣貌起,她那白裏透紅的小臉就再也沒有白過。
她總是用沾滿泥巴的雙手抹在臉上,以為這樣就可以讓別人看不到自己。
她最討厭的,就是自己和大哥誇她好看。
突然有一天,她說她有名字了。
是城裏的才子們起的。
據說還是一句詞牌。
叫醜奴兒。
她很喜歡。
大哥第一次發了脾氣。
他把自己關在破廟裏不吃不喝,三天三夜。
她終於妥協了,接受了大哥的提議。
同意她叫小嘎子。
十二年前,年僅四歲的的自己和八歲的大哥在江畔發現了奄奄一息的小嬰孩。
她的臉上,有著長長的一道疤。
是誰家的父母,竟如此狠心,拋棄孩子就算了,偏偏還要劃傷她原本瓷娃娃般的臉龐。
隻因為她是個女娃嗎?
自此以後,大哥的身後就多了一個跟屁蟲。
兼拖油瓶。
心緒如潮,二嘎子再次熱淚翻湧。
“小嘎子,我想大哥了。”
醜奴兒不答話,隻是眼圈微紅,旋即又大力揉搓眼睛。
這些年,自己流的淚夠多了。
“哭,不好。”
醜奴兒奮力忍下眼淚,咧嘴一笑,露出一排幹淨整齊的牙齒。
“活著,就得笑。”
“二哥,你別招我哭了,害我哭花了妝,你可得負責去給我找泥巴。”
醜奴兒使勁抹去眼角的淚珠。
“啊~!”
二嘎子突然發出狼嚎般的鬼叫,猛然間緊緊的抱住了麵前的醜奴兒。
緊接著一陣殺豬般的哭聲鋪天蓋地,席卷了個幽竹小樓。
二樓。
憐香兒端著茶壺的手一哆嗦,嚇得茶壺差點脫手而出。
這是怎麽了?!
“公子,我要不要下去看看?”
憐香兒有些擔心道。
憐香兒卻是不知,兩人樓下的對話,雲玄可以聽見。
“不必。”
雲玄麵露一絲微笑。
“這是他的心結,會好的。”
旋即雲玄又歎了口氣。
“今後,對他們兩個好一點。”
“啊?”
憐香兒有些不解。
自己沒虐待他們啊……
雲玄注視著漆黑夜空,心中閃過一絲同情。
醜奴兒,經脈盡斷!
她的遭遇,遠非臉上一道疤那麽簡單。
奇怪的是,沒有絲毫修為的她竟然還能奇跡般地活著。
即使是一名絕頂高手,周身筋脈盡斷最多也活不過十年。
何論她一個整天跟著二嘎子的小女娃呢。
是那個道人麽。
武學修煉到一定境界,可以通過觀別人的“氣”來判定對方的修為高低,低者如絲如縷,高者如龍如虎,也稱“望氣”。
習武之人,分兩種。
納天地之氣於體內修煉,修的是自然之氣,也稱真。
聚血脈之氣於體內修煉,修的是根本之氣,也稱元,俗稱內力。
江湖上大部分絕頂高手都是修元,修真者寥寥無幾。
想要修真,就必須可以感悟到天地之氣,而相比之下,修元者隻需感悟自身血氣即可,簡單了許多。
當然,功法也是極為重要的一點。
相比修真,修元對經脈的依賴更為重些,且元氣一旦使用,必須要經過很長一段時間恢複。
所以一旦經脈受傷,便會元氣大傷。
雲玄從來到這裏開始,還沒有遇到一位修真者。
讓雲玄奇怪的是,邋遢老道的身上,僅有一絲幾乎不可見的“氣”。
似有似無,若隱若現。
連三流高手都算不上。
自己身旁的這位整天活蹦亂跳的少女,竟是一位一流高手。
雖然前次閉關被憐香兒打斷,但好在通幽一式自己已經一腳踏進了門檻,練至大成隻是時間問題而已。
一入通幽,雲玄便發現自己似乎玄力也有所增長。
可惜望氣不能對自己使用,雲玄還真想看看自己的氣到底是個什麽形狀。對於自己所處的境界,卻也沒個標準。
僅知道的這些信息,也是從天道劍典的一些像是枯榮上人無聊時記下的隨筆裏得知。
天道劍典,包含九式一法。
練會前五式,自己花了十年時間。
撥雲,迷蹤,掠空,遊龍,驚鴻。
又花了五十年,練成了六式春雷。
對於自己所修之道,雲玄倒是清楚,自己修的非真非元,乃玄。
修玄之難,難於上九天。
這是陰陽逆開篇第一句話。
按照守劍奴的說法,修玄不僅要感悟天地,還要去博那幾乎不存在的運氣。
自己當初憑著一腔恨意,竟是生生活了下來。
偶爾想起,不禁一陣後怕。
不知何時起,雲玄除了歸隱山林這個念頭外,似乎有了一會天下高手的想法。
正在這時,隻聽得樓下的醜奴兒略顯著急的聲音傳了過來:
“臭老頭,你死哪去了?趕緊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