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上朝(一)
梁言三更就到了,與長公主特意派來的立春一起,將餘音收拾好了塞進了馬車裏。
太傅一向崇尚節儉,梁府的馬車都格外的簡約樸素,與公主府的車架比起來,簡直簡陋得像隨意拿了兩塊門板鑲上。
初一心疼極了,他家小姐坐這樣的馬車寒酸不說,得硌得她多疼啊。
梁言已經鋪了好幾層墊子,四周還特意圍上了枕頭,就怕將餘音磕著碰著了。
初一不答應,硬要梁言換公主禦用馬車。
公主車架豪華不說,裏邊還寬闊舒適,茶葉點心糖果蜜餞都配得齊全,每日都有人將暗格裏的替換,以便餘音隨時取用。
車廂內鋪有六層繡花棉墊,這個時節,最上層還鋪了沁涼舒適的玉席。
三麵立著柔軟舒適的金絲軟枕,頂部鑲了顆溫潤光亮的夜明珠,用以夜間照明。
如果將梁府的馬車比作麵包車,那餘音的車架就是頂配版的房車,裏邊容納兩人平躺睡覺不在話下。
梁言本不願換車架,可最後還是勉為其難的答應了。
不是因為自慚形穢,而是覺得以小騙子從小養出的貪圖享樂的性子,用她自己的車架才不會委屈了她。
“讓人駕出來吧,記得小聲點兒,小丫頭還在睡呢。”
梁言摟著餘音,就像對待孩子一樣看著她酣然入夢,十五抱著劍一臉平靜的站在稀疏的星光下,注意著所有靠近的車馬。
梧桐街上住得都是達官顯貴,基本都是三品以上的朝廷大員。
如今已是四更天了,肱股之臣們也到去宮門的時刻了。
一輛輛馬車安安靜靜的從旁邊駛過,馬車的主人本在閉目養神,經過旁邊的時候都會讓下人撩起車簾,朝梁言微微頷首,算是問好,也算是對公主殿下行了禮。
初一將公主車架駕了出來,輕巧的將馬凳放好,走到梁府馬車旁撩起車簾,低聲喊道:“好了。”
梁言點點頭,小心的抱著餘音換了馬車。
一輛疾馳的馬車忽然停了下來,掀起陣陣灰塵,還將旁邊梁府馬車撞偏了地方,巨大的碰撞聲惹得餘音眉頭緊皺,扯著身上蓋著的小薄毯就捂住了腦袋。
梁言撩起車簾朝外看去,看到的卻是楚離雙手穩著頭頂的官帽從馬車上跳了下來,他想瞧一瞧楚府的馬車裏還有什麽人,車簾就被放下了。
“公主公主,我來接你了!”
楚離一臉歡樂,寬大的官服掛在他的身上,他隻能快速的用小步子跑動,再陪著那張娃娃臉,就像是偷穿了大人的衣服。
激動的心情讓他完全忽略了十五利如刀劍的目光,初一嫌棄的眼神,以及梁言整個人。
“公主?”看著蒙頭大睡的餘音,他站在車門再次喊了一聲。
餘音滾到了車壁處,將自己蒙的更緊了。
梁言見此臉立刻沉了下來,十五收到訊息步步逼近,應該是要拎著衣領將楚離提開。
天色已經不早了,再不走就要遲了。
楚丞相終於舍得發話,先是喚了聲離兒,再撩起車簾歉意的朝梁言笑了笑。
“犬子被老夫慣壞了,還請梁大人不要計較。如今四更已過,最要緊的還是趕到宮門處,以免耽誤了朝會。”
楚丞相臉上總是掛著笑,可沒有人會認為他親和,笑麵虎說的就是他。
“丞相大人,下官帶著公主先行一步了。初一,我們走。”梁言朝楚丞相微微點頭,吩咐著初一駕車離去。
初一抖了抖韁繩,喊了一聲“駕”,馬車起步的瞬間,十五飛身上來,斜著身子坐在了車門口。
看著逐漸遠去的奢華車架,楚離隻好垂頭喪氣的爬回了自家的馬車。所有人中,他最畏懼的就是自己的父親,此刻心中雖有不滿,卻不敢表露分毫。
楚明軒無聲的歎了口氣,吩咐著車夫加緊趕車。
車廂內,父子二人相對無言,一片死寂。
瞥著悶悶不樂的兒子,他眸中算計人的精光在此刻被斂下,換上了慈愛與惋惜。
“一個聰明的人,懂得自己該何時放手。”
楚離的身子微微動了下,但並沒有多餘的反應。
楚明軒起身坐到了他的身邊,少有的伸出手本欲撫摸下兒子的腦袋,可最後變成了端正楚離頭上的官帽。
“若說相識,公主與梁言也比你早一刻,說起名分,二人是聖旨賜下的姻緣,說起感情,他們是舉國皆知的金童玉女……
離兒,為父知道公主很好,可你什麽都比不上,何必要執著於這一份沒有結果的感情,到最後受傷的隻有你自己。”
什麽都比不,什麽都比不上,什麽都比不上……
楚離的耳邊循環往複的響著父親的話語,他所有自以為是的驕傲都被擊的一無所有。
他現在隻有憤怒和傷心,全然忘了眼前是他從小畏懼的父親。
“你什麽都不知道,你什麽都不懂!我知道,你一直都嫌棄我不學無術,是個紈絝子弟!”
楚離雙眸通紅,頹喪得像條落水狗。
楚明軒長歎一聲,從袖中掏出了一方手帕放到了楚離的手中。
“都這麽大了,還哭。我想說的是你對公主僅僅算是喜歡,或許你對她的喜歡也並非出於男女之情。
你雖被陛下破格提為兵部侍郎,可你也是大人了,你要看清自己的心,不能再像小孩子一樣渾渾噩噩。”
“你胡說!我就是喜歡公主!”楚離急急反駁。
楚明軒不以為意,撩開窗簾看了看停在最前方的豪華車架,淡淡說道:“你看到梁言與公主在一起心中並沒有酸澀和憤怒。梁言愛到可以陪公主同生共死,你,做不到。”
“你……你是我父親嗎?”楚離一臉委屈,眼淚像珠子似的滾了下來,將紫色的官服都泅出些許深色痕跡。
“離兒,喜歡是不夠的。”楚明軒幫自家小兒子擦著臉。
楚離心頭憋著氣,憤憤反問:“就像你和四姨娘一樣是嗎?”
四姨娘,是他最煩的人,總是仗著自己的以色侍人的本事在父親麵前顛倒黑白。
楚明軒拉下臉,輕巧的拍了下他的腦門兒:“都跟你說說了為父是臥薪嚐膽,虛與委蛇,你這孩子!你不是最討厭她了嗎,如今她也被處斬了,你怎麽還不樂意了?”
楚離冷哼一聲:“薄情寡義。”
“你小子說清楚,誰薄情寡義了?”
“嗬嗬。”楚離斜眼睥了他一眼,“先是背叛我娘親,如今又拋棄你寵了多年的小妾,不是你還有誰?感情方麵,你的話,聽不得。”
楚明軒氣笑了,揚起手就想打下去,可看到他紅紅的眼眶,緩緩的放下了手。
“離兒,為父喜歡得一直是你娘親。可在其位,謀其政,總會有各種迫不得已。我要是真喜歡那四姨娘,你以為就她顛倒黑白的本事,你還能舒舒服服的當你丞相府的小少爺?”
楚離仍是冷笑,可眸光裏的冷意散了許多:“怎麽,你還想不要我?你可要清楚,你這一大把年紀了,你可就隻有我這一個兒子。”
“小兔崽子!”
“說吧,誰讓你來勸我的?”
“你娘。”
“真的?”
“……還有公主,當然,她隻是說讓我對你好一點。寧朔的事,她都告訴我了。”
楚離的臉垮了下來,那麽難為情的事情,公主怎麽可以告訴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