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等一個人
餘音抬了下手,製止了清明的念叨。
“老伯,是我念出來呢,還是寫出來呢?”
老者從櫃台後方轉了出來,不知從何處拿了筆墨紙硯擺在桌上,再大開著窗戶,讓屋內變得明亮。
餘音正欲坐下,老者卻搶先一步,提了筆立在空中:“郡主,請念——”
餘音抽了抽嘴角,緩緩念道:
“殘雪凝輝冷畫屏,落梅橫笛已三更,更無人處月朧明。我是人間惆悵客,知君何事淚縱橫,斷腸聲裏憶平生。”
這首詩是納蘭性德所做,她還挺喜歡的。
她念詩的時候,所有人包括一參一鶴都安靜下來,靜靜的看著她,仿佛她身上有著柔和的光。
十五倚在窗戶處,寒冷銳利的目光在落到餘音身上的時候化去了寒意和鋒芒,他就那麽懷抱著利劍,安安靜靜的看著。
她身上確實有光,是他地獄裏的光。
清明的麵色微沉,目如鷹隼的盯著那用柔軟嗓音吟詩的人,他右手微微收緊,心中的想法愈發堅定。
老者越來越興奮,落筆之後吹了吹,輕輕的提起放在眼前,一遍又一遍的品味。
“……我是人間惆悵客,知君何事淚縱橫……”
他將這兩句念得最多,念得最久,興奮的神色變成了詩裏的惆悵。
他長長的歎了口氣,小心的將宣紙放下,抬眸端詳著餘音:“郡主果然如傳言一般,是我齊國文壇第一人。
你的詩寫到我心坎上了……郡主,你們幾位就留下吧,我去廚房吩咐一下。”
他指了指二樓的方向,隨後便拖著步子朝廚房走去。背影蕭索,看起來還有些惆悵。
餘音忍不住喊道:“老伯,你為什麽說客棧不迎客?”
這時從窗外探了幾個腦袋進來,疑惑的交頭接耳:“奇怪了,這客棧怎麽來了人啊,老張不是從不接待客人嗎?”
初一得餘音授意,湊到窗戶下問道:“幾位大哥,你們說這話是什麽意思啊?這好好兒的客棧為什麽不迎客呢?”
其中一個挑著空擔,眉毛粗濃的大漢說道:“老張頭在此地開了這客棧幾十年了,可從來也不接待客人。
下雨是時候就喜歡站在門口發呆,看起來像在等人一樣,我問他等什麽,他說記不得了。”
旁邊一個精瘦的中年人搭腔道:“我就覺得好笑,既然記不得了,那還等什麽?
可他仍然那樣,開了客棧也不迎客,每日卻把客棧打掃得一塵不染的,簡直是個怪人。”
餘音來了興致,看著窗外三人:“是在等妻子嗎,亦或是在等兒子?”
“應該不是,他來這裏的時候就隻有一個人,這麽多年了我沒見過有人找來。”
粗眉大漢搖了搖頭,聲如洪鍾,差點兒將她給震聾了。
老者這時從廚房內走了出來,朝窗外三人點了點頭,領著餘音四人就去了二樓。
二樓隻有兩張桌子,臨窗擺著,窗台上各有一盆植物,長長的藤蔓沿著窗框垂落。
老者領著四人坐下後,見綠植上多了灰塵,隨手掏出一方手帕擦了擦,這才滿意的轉回了頭。
“郡主,他們說的沒錯,我開這家店啊,就是為了等人的。”
老者看向了窗外,麵上露出追憶的神色:“可是我記不清是誰了,也記不清是男是女,我就隻記得有一個特別重要的人,重要的我願意用一生的時間來等待。”
“那你知道為什麽要等嗎?”餘音追問道。
老者閉眸思索了許久,久到飯菜都上來了。
他拍了下腦袋,忽然明悟:“好像是因為一件事,我心懷愧疚……
其實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畢竟我來對方的一切都想不起來了。我來寧朔還是因為聽到其中一人說喜歡寧朔的雪雲糕。”
餘音想知道,究竟是什麽樣的事,能讓一個人一直等待,究竟是什麽樣的愧疚,會讓一個人一生難安。
“老伯,您能給我說說嗎,也許我能幫得上忙呢?”
老者端詳了餘音許久,再瞥著她周圍的下人,緩緩的點了下頭。
以郡主的權勢,或許能幫他找到那人呢,被愧疚折磨的滋味真的不好受。
於是他低低歎道:“我便說與郡主聽吧,不過時間過了許久,我得好好想想……”
餘音點了下頭。
老者的事大概是這樣的:
恰逢一年大旱,糧食顆粒無收,他所在的村子因為靠山,倒還能靠著山中野物勉強過活。
有一日村中來了對年輕夫婦,男的俊美,女的嬌柔,都是神仙般的人物。他們一來就親切的問詢著村民的情況,時不時的說些安撫和承諾的話語。
二人一般都是形影不離,如膠似漆,可忽有一日男子讓村裏識路的人帶著進了山,女子不知道,便詢問老者人去了何處。
老者有個女兒,早被仙人似的男子迷住了,發誓非他不嫁,這時女兒掩下心思如平日般恭敬的說道:“公子說有急事先行離開了。”
女子眉頭一皺,竟也沒懷疑,轉頭就往山外跑去,看起來有些氣惱。老者因為心疼女兒,便按下了事實。
晚上的時候,男子喜氣洋洋的回來了,手裏拎著毛色純白的狐狸,看那狐狸皮毛的色澤,應是大山深處才有的雪狐。
他獵來是給女子做圍脖的,本想給個驚喜,可沒看見人。
老者忍受不了男子周身的威懾,隻好說了實話。男子一聽,也是急急忙忙的往山外趕,什麽都顧不得了。
後來聽說男子在追女子的路上遇到埋伏身受重傷,身上就此落下了暗疾。女子因此生了男子的氣,男子因為怕女子擔心自責掩藏了真相。
“再後來男子沒過多少年就死了,一是因為當初留下的暗疾,還有就是因為勞累……這是我後來聽說的。”老者低聲歎道。
其實他還隱藏了不少真相,那些事情,知道的人多了反而不好。
聽到此處,餘音與三人交換了目光後問道:“既然男子都死了,那老伯你還在等誰?”
這便是餘音不解的地方。
桌上的菜都快涼了,也沒有人動過。
老者摸了摸前額,似乎不知道怎麽回答。
“等誰?我也不知道……或許等一個需要了解真相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