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後記:我們的目標是世界和平!(上)
如果你們渴望提升,你們就看上麵。而我則看下麵,因為我已經被提升。
你們當中有誰既能笑,同時又能被提升呢?
誰登上最高的山,誰就能嘲笑所有遊戲的悲哀和認真的悲哀。
——尼采
倫敦市郊,廢棄工廠,現在正是淩晨,月亮剛落下的最黑暗的時期。
一個渾身濕透的男人卸下虛掩著的鋼板,鑽進廠房的門,然後回頭裝上鋼板,擰緊螺絲。整座工廠裏都沒有燈光,顯示出一種破敗感,男人走過的地板揚起灰塵,引得男人咳嗽了幾聲,他嫌棄地拍了拍外套,掩住口鼻去往頂層。頂層有一整排密閉格子間,男人沿著走廊,憑記憶進到其中一間。
“太慢了,怎麽耽誤了這麽久?”
廢棄車間深處傳來人聲,竟還有另一個人待著黑暗中等他。
“哎呀,”男人嘟囔起來:“我剛才可是真的跳水了,要不是姿勢掌握得好,很容易被水麵拍出腦震蕩的。”他轉而又問:“你在這裏等了多久,沒被別人發現吧?”
“沒有。能看懂你的提示跑來這裏碰頭的,除了我也不會有別人了。”說著,一個人緩緩走到年未已麵前,周圍太黑,那個人的五官模糊不清,身高比男人矮小半頭,身材挺拔,看起來是跟男人差不多年紀的青年。
青年走到男人身邊,二話不說緊緊摟住他的腰,兩人緊貼在一起,默契地同時沉默下來。周圍一片死寂,男人感到摟住自己腰的手臂箍緊了幾分,青年的下巴收緊,有微弱的顫動。男人呼出一口氣,將頭伏在青年的肩窩裏,輕拍著他的背,安撫道:“好啦好啦,我這不是還活著嗎,別害怕。”
他就這樣安撫了青年幾分鍾,青年似乎平靜下來,在他耳邊輕聲問道:“徐啟祥的屍體,怎麽處理了?”
“埋在北京市最貴的公墓,有一堆人排隊獻花,每年水果貢品不斷——雖然墓碑上寫的不是他的名字。”
“我……家人,有什麽反應?”
“啊……”男人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他們挺難過,不過還有你哥哥這麽優秀的兒子,相信會適應的。”
“嗯…”青年靠在男人肩上,身體放鬆下來,連日的疲倦已經快要到他的極限了,“真有你的,竟然能在那麽短的時間找到徐啟祥的屍體來替代我,我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屍體埋在哪。”
男人嗬嗬笑著說道:“你不讓我試驗用‘高塔’運活人,運死人可是一點問題沒有。何況屍體坐標是陳警官先發現的,還得感謝他。”
“哼。”青年也付之一笑,“你甩把槍給我,轉身就放火,生怕我和你一起走出口搶了你的道是嗎?”
“沒有,真沒有。我就是尋思著一顆子彈隻能打壞監控室的攝像頭,隻有火災最能掩蓋證據。你可是導演,知道一個兩個逃生通道不奇怪。反正最苦最累的活兒都交給我了,你知道在垃圾場裏住一周有多惡心嗎?要是讓我多住一周,我可能就真的要寫遺書了。”
男人喋喋不休地抱怨起注意個人衛生有多重要,青年抬起頭,啄了一下他的嘴唇,成功令他閉嘴,青年說:“瞧瞧這張嘴,最近瘋話說多了,都磨腫了。”
“胡說八道,”男人反駁道:“那是剛剛被你吸腫的”
“怎麽會……”青年勾起嘴角,直白地說:“我現在才要開始吸呢。”
青年說到做到,由淺入深地開始品嚐起男人的嘴唇。男人習慣性地推他,但很快接受了這種愛撫,慢慢地回吻。
他濕透的襯衣現在已經幹了,貼在身上悶悶的,讓他想起十九歲的盛夏,他往教學樓窗外看去,看到一個漂亮的少年用腳碾碎一隻蟬,然後若無其事地抬頭衝他笑。他覺得那笑容像是有毒性,一旦沉溺便會成癮墮落。
現在他親口品嚐那毒,發現毒已入骨,竟有回甘。
“我們接下來,要去哪裏呢?”
“年未已和魏子虛已經死了,我想,就先從起個名字開始吧。”
一年後。
瑞典北部,城鎮邊緣被樹林包圍,深入樹林的小徑通向一處碧綠的湖泊,野鴨野鳥常年光顧。在這湖泊邊上立著一幢二層木屋,也許是度假別墅改造的,看上去有些年代感。木屋朝南一麵牆改造成落地窗,房間內通了熱水器,也保留了壁爐取暖,改造的適宜居住。
現在剛要進入夏天,瑞典的天氣依舊很涼爽。木屋背後,地窖的門高出地麵半米,呈扇形隆起。一個男人推開地窖門爬出來,手裏拎著雞蛋和橙汁,哼著小曲進入木屋。男人穿著背帶西裝褲,背頭打理得一絲不苟,在灶台前忙碌起來。他用瓷盤盛上煎蛋和德式香腸,擺在餐桌兩頭,往兩隻高腳杯裏倒滿橙汁,再往自己那杯裏加了3塊方糖。
“啊——唔。”當食物的香氣溢滿餐廳時,從樓上緩緩走下來一個打著哈欠的男人。
背頭男人:“威爾斯,怎麽睡到中午才起?”
“又沒有什麽事情……”威爾斯抓著睡亂的頭發,“我看見你往橙汁裏放糖了,尼奧,不是說好要戒糖嗎,你這樣遲早會得糖尿病。”
“糖尿病那是遺傳病,我的基因這麽好,才不會有問題呢。”尼奧充耳不聞,笑嘻嘻地搪塞過去。
兩人相對而坐,悠閑地吃起早餐。期間尼奧說起今天的計劃:“地窖裏的存貨吃完了,你下午去鎮子上買一些回來吧。”
威爾斯:“湖邊有一窩野鴨蛋,算日子今天要孵化了,我想去看孵化,晚點再去鎮上。”
尼奧:“不行,北歐人都很懶的,下午3點超市就關門了,你從鎮上回來再幹別的。”
威爾斯:“……好吧。”
吃完飯,尼奧去刷盤子,威爾斯敞開木屋門,坐在露天陽台的搖搖椅上曬太陽,望著湖裏撲騰的野鴨和天鵝。他很怕水,不敢靠近湖泊,隻是會沿著湖散步,偶爾會發現隱蔽的野鴨窩,他對這一窩期望值很高,因為野鴨媽媽毛色絢麗,一定能孵出一窩漂亮的小家夥。
“吃完飯就跑了,也幫著幹點家務啊,渣男導演。”廚房裏,尼奧像家庭主婦般抱怨起來:“這樣下去不知道哪天會揭不開鍋的,你快去找份工作養我啊,我想吃軟飯一輩子。”
威爾斯靠著椅子背,理所應當地說:“還是你去找份工作養我吧,我長得更像吃軟飯的。”
“這都能秀,再過幾年,你就變成滿臉皺紋的大叔了,看誰要你。”尼奧賭氣地說。
威爾斯不甘示弱:“再過幾年,你就變成禿頭的糖尿病老頭兒,皺紋大叔和禿子老頭兒最配了。”
“你咒誰禿呢!”尼奧擼起袖子跑出去,威爾斯卻在搖搖椅上笑得不能自已。
中午,威爾斯開車去鎮上采購,尼奧悠閑地睡了個午覺。他在引擎熄火的聲音中醒過來,透過窗子看到威爾斯的車停在門前,威爾斯正在把食物和木炭搬進門。尼奧躺下裝睡,這樣就可以避免被叫出去幫忙搬東西。
威爾斯搬完東西,噔噔噔上了二樓,進臥室發現尼奧在午睡,便放輕腳步,走到床邊,輕輕將一個盒子放在床頭櫃。尼奧微睜開眼,看到那似乎是一個蛋糕盒子,他驚喜地一個打挺坐起來:“這是什麽!”
“哦,你醒了啊。”威爾斯倒是並不驚訝,在床對麵的沙發上坐下,“昨天打了電話預定的。一年前的今天是DEATHSHOW第一天遊戲開始的日子,算是重逢一周年紀念日吧。”
“哈,你今早上還表現得那麽不想出門,這不是連驚喜都計劃好了嗎。”尼奧開心地拆開盒子,裏麵是一整個黑森林蛋糕。他還記得遊戲第一天見到威爾斯,他裝作不認識自己的樣子,結果心裏還把那天列為紀念日了。
威爾斯笑了,尼奧的開心情緒也感染了他:“既然你醒了,就把蛋糕提到餐廳,吃下午茶吧。”
“好。”
尼奧下樓去,麻利地擺好桌布和餐具,回來臥室拿蛋糕。他剛走到門前,透過敞開的門看到威爾斯躺進沙發裏,雙眼直直地望著蛋糕出神,他不喜歡甜食,是那個蛋糕所代表的某樣東西令他陷入了回憶。
“威爾斯,”尼奧走進房,試探地開口問他:“你還是常常想起死亡遊戲嗎?”
威爾斯回神,看了尼奧一眼:“那些事情,經曆過的人注定是一輩子都忘不了的。”
“覺得痛苦?”
“我是殺人犯……三年間,我用非常殘忍的手段殺了無數的人。我才是最應該死的人。這一年的休養讓我能正確看待我做過的那些事,我不想再逃避了。”
“威爾斯,你別……”尼奧伸出手去。但威爾斯先一步站起身,拎起蛋糕,說:“你放心,我不會自殺的。至今談論自殺已經毫無意義,我應該試著用餘生來彌補。我以前不明白信仰的價值,但那其實是獲得內心平靜的唯一辦法。小甜椒他們把聖誕日作為最重大的節日——今天對我來說,就是那樣的日子。”
尼奧閉嘴了。在威爾斯這番表白之後,任何語言都顯得蒼白。他知道威爾斯對他的感情從來不是純粹的愛情,那裏麵混雜著連威爾斯自己都沒發覺的狂熱崇拜,一旦他偶像失格,威爾斯會受到多大衝擊呢?威爾斯手中曾握過真槍實劍,現在隻提著輕飄飄的蛋糕盒子。威爾斯的這種崇拜對於醫患關係來說,是有利的,他現在已經得到了威爾斯的完全信任,總有一天可以徹底治愈威爾斯的心理問題。他也根本沒想過未來有一天會離開威爾斯,比威爾斯更吸引人的病患,不會再有第二個了。而且,幸好威爾斯崇拜的對象是他,因為他可是個不會犯錯的天才。
傍晚時分,尼奧在廚房收拾餐具,威爾斯在半小時前出門去看上午提過的野鴨窩。
一陣急促地敲門聲,尼奧急忙去開門,竟是威爾斯早早回來了,還弄得滿身枯草和泥巴,尼奧:“你怎麽了,弄得這麽髒?”
“去晚了,獾把母鴨子和蛋都吃了。”威爾斯丟掉手中的木棍,脫下外套抖了抖,一邊說道:“我有點生氣,把那隻獾打死了。”
尼奧接過外套,威爾斯進了門,尼奧注意到他身後跟著個一搖一擺的小家夥,“你確定都吃完了,這不還剩了一個嗎?”
“嗯?”
小鴨子全身絨毛,走路不穩,但還是努力跟上威爾斯的步伐,圍著他轉來轉去。“這可能是滾出窩的一枚蛋,我打死獾的時候自己孵化了。”
“那它可能把你當成媽媽了吧。”尼奧蹲下來,用手指逗小鴨子,“怎麽辦,要丟出去嗎?”
“嘖,真麻煩。”
威爾斯嘴上這麽說,手上卻一刻沒閑著,幾分鍾就用抱枕做了個窩出來,把窩放在壁爐邊,給壁爐點上火,又去冰箱裏翻找,難掩興奮地問尼奧:“你說野鴨能喝牛奶嗎?”
“……鴨子不是哺乳動物。”
“對哦。”
到了半夜,威爾斯還在沙發上跟鴨子玩。尼奧房中寂寞,來到沙發背後,故意很瑟琴地舔威爾斯耳垂,問他:“小鴨子需要寵愛,大鴨子就不需要了麽?”
小鴨子趴在威爾斯褲襠上,此時慌張地發現自己升高了。
“那……大鴨子今天想在上麵還是下麵?”
“上麵吧,在下麵可是疼得夠嗆,我得歇幾天。”
“跟你說了做受也是要天賦的吧,你不擅長這種事。”
“……你今天想上我就直說,你明明知道我沒有不擅長的事。”
接下來幾周,威爾斯快樂地當起了鴨媽媽,小鴨子的絨毛褪去,逐漸長出一身羽毛。威爾斯預料的沒錯,小鴨子長出了泛著金屬光澤的黑羽,頭部和脖頸是絢麗的藍色,比它原本的媽媽還要漂亮。小家夥長出羽毛後,威爾斯就著手教它飛行。
尼奧在做飯的時候,常常看見威爾斯張著雙臂在前頭跑,小鴨子有樣學樣在後麵跟。但靈長類始終教的都是錯誤示範,小鴨子飛不起來,威爾斯跑累了,變得很氣餒,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數落道:“我怎麽生出了你這麽笨的兒子……”
尼奧忍不住大笑,那邊威爾斯拍了拍屁股上的草屑,不厭其煩地繼續教兒子飛翔。
終於有一天,尼奧跑出門去,和威爾斯站在一起,看著野鴨越飛越高,超越了森林最高的樹,身影漸漸化為一個黑點,消失在高空。
“你看,野鴨的本能是飛翔,它終究學會了。”
說著這話的威爾斯低下頭,突然轉身緊緊抱住了尼奧。尼奧輕拍著他的背,想到野鴨的本能是飛翔,而人類的本能是尋求理解,終於有一天,他們都做到了。
出乎意料的是,一個月後的某一天,威爾斯正坐在搖搖椅上曬太陽,湖麵掠過兩隻野鴨,直奔湖邊的木屋。這兩隻野鴨降落到陽台上,其中一隻巴巴跑到威爾斯麵前蹭他的腿。
“咦,另一隻是母的。”尼奧鑒定道:“這小子交到女朋友了!”
“嘎!”成年的野鴨抖動胸脯,帶著衣錦還鄉的傲氣。
“呦!這是帶對象回家見家長了嗎,真厲害,你爸爸這輩子都沒交過女朋友。”威爾斯欣喜地抱起野鴨。尼奧就不爽了:“幹嘛捧一踩一啊?”
野鴨帶著眷屬,在湖泊和木屋前的草地玩耍,到傍晚就飛去別處。尼奧覺得母鴨的族群應該在另一處湖泊,那裏也是這隻孤兒野鴨的歸宿。
時間很快來到深秋,野鴨飛回來的次數變少了,最近幾次,總是很焦急地用嘴去拽威爾斯的褲子。威爾斯掙脫,野鴨便會衝他嘎嘎大叫,惹得威爾斯心煩。
“現在是秋天了……”尼奧推測說:“野鴨會遷徙去溫暖的南方,它可能是想讓你一起走吧。瑞典的冬天太冷了,它怕你會凍死在這裏。”
威爾斯聽了他的話,怔愣了好久,然後蹲下去,像抱起剛出生的小鴨子一樣抱起成年野鴨。
“嗬嗬,會為我的死難過的,這世上也就隻剩下你們兩個了。”
“怎麽辦,要暫時離家,等它南飛後再回來嗎?”
“不,我打算從這座房子裏搬走,這樣漫無目的的生活過了一年多,已經足夠了。”
“你有新的計劃?”
“你之前不是說讓我找份工作養家嗎?但是當了三年director,我已經適應不了正常的工作了。我唯一適合的工作就是懷著對遊戲參加者的惡意,設計殘忍的死亡遊戲。那種掌握別人生死的感覺實在是太好了。但是,普通人永遠隻有恐懼,沒人懂得享受遊戲本身的刺激。我想,如果聚集到一批非常了解死亡遊戲的人,看他們鬥智鬥勇,自相殘殺,一定能上演一出迄今為止最精彩的死亡遊戲。而且我們需要錢,有錢又了解死亡遊戲的人,我剛好知道那麽一些。”
安布雷拉被殺時那些屏幕背後的股東,當他們逃到監控室時看到的入侵痕跡,一切都指向了一個更危險、也更迷人的存在。
尼奧嘴角上揚:“巧了,我也是那麽想的。”
他們四目相對,深秋涼風習習,萬裏無雲,一派祥和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