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醜八怪
魏子虛收起平板,離開座位,打算把電腦給年未已拿回房間去。
他乘電梯去一樓大廳,走到年未已房門前,敲了三下,無人應聲,他料想年未已應該是在睡午覺。於是魏子虛打開門進去,卻發現年未已不在房間裏。
年未已房間一如往常幹淨好聞,物品擺放整齊得可怕。魏子虛進門後,一眼便看見書桌對麵的骷髏。它兩手放在大腿上,端正地坐在魏子虛麵前。
魏子虛放下電腦,準備要走,到了門前卻停住腳步,轉身凝視著骷髏。
一如三年前魏子虛站在黑暗的走廊裏凝視他,他沐浴著清冷月光,光線在他們中間割裂,黑白分明。三年之後魏子虛還在死亡遊戲中掙紮,而他隻剩一副骨架。
魏子虛扯了一下嘴角,不自覺地走向骷髏。骷髏坐姿筆直,肯定是年未已給它擺的造型,魏子虛一邊嫌棄年未已閑的蛋疼,一邊走到骷髏麵前。骷髏的形狀熟悉,讓魏子虛很容易想起那個冷峻的男人。魏子虛看著它,它空洞的眼窩裏塞著一對核桃,核桃縫隙平直,仿佛它正微眯著眼睛。骷髏沒有鼻子,無框眼鏡總是下滑,魏子虛微微俯下身,幫它把眼鏡推上去。
魏子虛記得那個男人有一雙耐看的桃花眼,笑的時候,臥蠶浮起來,眼尾像兩條遊曳的魚,減輕了很多他表情裏的刻板。魏子虛看著那雙空洞的眼窩,腦海中卻不由自主浮現出年未已的眼睛。年未已的眼睛形狀並沒有多好看,但是清澈透亮,讓人能一眼望穿,不像是成年男人的眼睛。
魏子虛皺起眉,為什麽他會突然想起年未已,明明骷髏跟年未已一點關係都沒有。
骷髏出現在密室裏的壁爐旁邊,那是它生前最愛坐的地方。魏子虛聯想到密室裏的照片,那些照片不可能是他提前準備好放進去的。魏子虛想過可能是彭岷則放的,但彭岷則對DEATH SHOW厭惡至極,他曾經拚命想要贏得DEATH SHOW,就是為了讓安布雷拉放棄director的位置。和魏子虛在一起三年,他對DEATH SHOW不聞不問,怎麽會突然興起去設計死亡遊戲呢。
到底是誰動了魏子虛的DEATH SHOW?
“駱教授,恐怕我一時半會兒,還不會去找你。”
門外突然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魏子虛立刻轉頭,見到門外似乎閃過一個人影。魏子虛想到一直纏著他的紅衣女人,腳底又開始發寒,但是閃過的人影沒有穿紅衣服,也沒有接近魏子虛的意思。於是魏子虛深呼吸一次,推開門,便看見一個頭發蓬亂的小個子女人正背對他走著。
“曾小姐,一個人嗎?”魏子虛追上去,微笑著問道。
曾許諾看到他,突然間顯得很窘迫,低著頭“嗯”了一聲。魏子虛跟她一起走進電梯,然後曾許諾按下二樓按鍵。電梯運行,狹小空間裏隻剩下他們兩個人。
“曾小姐……”
“直接叫我名字吧。我覺得叫‘小姐’很惡心……”曾許諾突然插話道。
“好,曾許諾。”魏子虛說到這裏,眼角彎下來,笑得非常溫柔:“很好聽的名字,讓我想起我小時候的一個玩伴。她叫‘方允諾’。我叫她‘小甜椒’習慣了,都忘了她有一個很好聽的大名。”
“‘小甜椒’?”曾許諾不解地看向他。
魏子虛說道:“這是小區裏的小朋友給她起的外號。因為她有點胖胖的,很開朗,特別愛笑,給人感覺很甜。她人緣好,小孩子們都喜歡她,但她隻吃我給的零食,於是越來越胖。”
曾許諾低著頭:“她一定很漂亮吧。”
魏子虛回憶道:“也沒有吧。她很懂事,學習也好,我想是因為和她相處起來很舒服,才會有那麽多人喜歡她。”
“不是。一定是因為她長得好看,別人才喜歡和她玩。好看的人才有朋友,才會被騷擾,夜裏出門會被強奸,才會臭不要臉地去勾引別人老公,就像那個周僮和倪尚……”
“等等。”魏子虛阻止她繼續說下去:“這些都沒有關係吧?而且都不是什麽好事情。你冷靜一點,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我……”曾許諾突然住口,慌慌張張地說:“對不起,你不要恨我。”
“恨?”魏子虛哭笑不得。
“我周圍的人都恨我。”
曾許諾盯著地麵,外表邋遢,全身都散發著生人勿近的氣息,“周僮叫我‘醜八怪’,她起了‘美女與野獸’這個隊名來羞辱我。別人都叫我‘醜八怪’,我做了好事沒人看得見,我做了錯事他們就說‘醜人多作怪’.……他們都恨我,我也恨他們,他們的孩子以後都是畸形臉.……”
“額,”魏子虛有些為難,安慰道:“那是他們沒有禮貌。多想些開心的事吧,一個人出去走走。”
魏子虛的話一說完,電梯內陷入詭異的沉默。電梯到位後,魏子虛走出門口,袖子突然被人一把拉住,曾許諾跟在他身後,抽噎著說:“我錯了,你不要不理我.……說話,你跟我說話。”
魏子虛臉上有一瞬間的煩躁,但隨即換上了和顏悅色的表情:“我沒有不理你。你想說什麽我都聽著。”這話終於讓曾許諾止住抽泣,又試圖跟魏子虛對話,可是她說的話不是在詛咒別人就是在講自己有多可憐。畸形從她的臉蔓延進心裏,醜似乎成了她的原罪,讓她與現實脫節。她像是活在一個垃圾廠裏,所見所聞都是肮髒的垃圾,所以她嘴裏吐出的也是垃圾,傷人傷己。
二樓大廳內,Mick正要從冰箱裏拿甜點給Jin,他聽到電梯口傳來的騷動,停下動作,拉著Jin躲進“娛樂室”。
魏子虛和曾許諾走進大廳,那裏空無一人,曾許諾還在滔滔不絕講著她的辛酸經曆。
“你知道那些小混蛋多過分嗎?初一的運動會上,我們班男生跑接力賽,到最後一棒,那個男生就快要被後麵的人超過,然後其他男生就大聲喊‘跑不了第一會被曾許諾親嘴!’那個人聽了,使出全力地跑,好像要被我親嘴就跟被狗啃了一樣。他跑了第一,我們班所有人都在笑,可是我抬不起頭,在觀眾席裏抱著頭縮成一團。”
魏子虛聽她的描述,能想象出熱鬧的運動會和羞愧到極點的醜女孩。對於膚淺又口無遮攔的小孩來說,長得醜就是被攻擊的理由,而童年被歧視的經曆深入骨血,滋生出持續的消極情緒,導致長大後也擺脫不了骨子裏的自卑。
誰說小孩子天真無邪?他們明明最擅傷人。
“是他們沒有禮貌,你想開一點。”魏子虛口是心非地說。
“我看不下去,每個人都過得比我好,就因為他們天生長了一張正常的臉。他們嘲笑我,我也不能讓他們好受,我有次把室友的照片P醜發給她男神,他們鬧了好幾天,真是好笑,她那點委屈不及我的百分之一。我做過最快樂的一件事就是在網上賣出去好多爛臉化妝品。愛美是吧?我要讓那些虛榮的女人嚐嚐沒臉見人的滋味。有些女的稍微有點姿色就賣弄起來,實在惡心,那個周僮和倪尚,成天想勾引你,你——”
“唔,我想你可能是誤會了。”魏子虛打斷她,尷尬地笑了笑:“沒有那種事。”
魏子虛走到冰箱前,拿了一盒冰淇淋給曾許諾吃,總算讓她消停下來。魏子虛倚在餐桌邊,托腮看曾許諾吃,看得她滿臉飛紅,緊張地左顧右盼。她聽魏子虛歎了口氣,緩緩說道:“我能理解容貌對人的心理影響有多大,但是你知道,對一個人打擊最大的是什麽嗎?”
“是什麽?”曾許諾問他。
魏子虛眉頭微微舒展開,眼神放空,嘴角帶一點自嘲的笑意:“是發現自己本質很壞,從性格到人品都爛透了,沒做過任何一件有價值的事,卻能篤定地說著連自己都不相信的鬼話。我希望你不是那種人,那種人已經沒救了,就算死了也不值得同情。”
魏子虛說完,轉身拿了一個黃桃罐頭,在手心裏掂量,低著頭說:“我剛才提到小甜椒,你問我她是不是很漂亮,我才發現,我已經想不起她的長相了。如果可以,我是真的希望她不漂亮,不可愛,或者有機會再長大一點,像你一樣有了保護自己的意識,那就好了。奇怪,我怎麽找不到開罐器了,放在哪.……”
“我知道!我知道放在哪了!”曾許諾早就受夠了魏子虛談論別的女人,自告奮勇地說道。
她擠到魏子虛跟前,舉起胳膊去開櫥櫃的門。她開的太快,魏子虛沒來得及躲開,櫃門一下打在魏子虛太陽穴上。曾許諾聽到魏子虛痛呼一聲,嚇得趕緊收回手,隻見魏子虛扶著頭,沿櫥櫃一點點滑到地上。
“你,你沒事吧?”曾許諾蹲下來,戰戰兢兢地問魏子虛。可是魏子虛眉毛緊鎖,手垂在一邊,叫他也沒有反應,似乎被撞的暫時失去了意識。
“喂……”曾許諾用手戳了一下魏子虛的肩膀,魏子虛不動,她便扶住他的肩膀搖他。
“你怎麽了?你醒醒,快醒醒.……”
曾許諾低頭觀察他臉色,他膚色紅潤,呼吸也均勻,看起來就像睡著了。他實在是一個漂亮的男人,曾許諾知道的那些狐狸精臭女人完全比不上。曾許諾以前不相信,人的五官能產生如此賞心悅目的效果,甚至和平庸現實脫節了,讓曾許諾以為魏子虛才是那個畸形的人。
曾許諾呆呆地看了會兒,很不是滋味地說:“為什麽你運氣這麽好.……”
她的手還抓在魏子虛肩膀上,她現在離魏子虛隻有半臂遠。魏子虛身上有淡淡的沐浴露香味,湊近了才能聞見。她嗅到了他身上若隱若現的清淡味道,緊張得手腳冰涼。
“第一次有人離我這麽近.……”曾許諾小聲地說。
魏子虛和她像是兩個極端,一個因容貌享受所有人的優待,一個因容貌而時時刻刻都被惡意包圍。“你一定過得很幸福吧.……”曾許諾更靠近一點,不禁想用手去摸摸魏子虛的臉,但她還是退縮了,不敢對魏子虛動手動腳,仿佛被她染指的東西都會越變越醜。
曾許諾轉頭看了看,四下無人,便鼓起勇氣,用小時候其他孩子最害怕的方式威脅魏子虛:
“你醒著嗎?要是醒著就睜開眼……不然的話,我就,我就要親你了……”
這句威脅能讓男孩子拚盡全力跑第一,曾許諾本以為魏子虛聽到會驚得跳起來,她已經習慣了別人這樣的反應。但是魏子虛安靜地呆在那,沒有逃跑也沒有嘲笑她,曾許諾鬆了一口氣,表情有點開心。
看來魏子虛是真的昏迷過去了,曾許諾四下看看,想找人幫忙,正好Mick從娛樂室走出來,曾許諾就大聲招呼他過來。
“不用叫他幫忙,我沒事。”
魏子虛的聲音突然在曾許諾背後響起。
她轉過頭,卻看見魏子虛正遺憾地望著她,問道:
“不親我嗎?我等了那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