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入魂
說書先生講得唾沫橫飛,南宮鑰說:“你看,這世上的人都喜歡好的故事,可是有些東西表麵上很好,背地裏卻散發著惡臭。”
澤弘靜靜地聽她說完:“不好聽的話我出錢給讓他別講了。”
“啊?”南宮鑰回神過來:“別,我也沒說不好聽啊。”
見他高深莫測地望著她,假笑了兩聲:“這天子的風流韻事也難得聽到,好在這裏夠偏遠,能聽到這樣的故事實屬難得。”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好好聽聽,說不一定對你追求那個心上人有幫助。”
這是什麽人啊?她剛剛不是很傷情?澤弘挑起一邊眉毛,打量著她,覺得有趣,臉上又溢開一絲笑。
南宮鑰被他盯得毛骨悚然,幹巴巴地道:“快聽故事,先生講他們的閨房之樂了。”
澤弘用看著她:“你對這個感興趣?”
南宮鑰一愣,清了清嗓子,繼續幹巴巴地道:“感興趣啊,是個男人都感興趣。”
澤弘臉上的笑意更深,還饒有興致的將她打量了一番,看著她目光開始閃躲,這才將放在她身上的目光轉到了說書先生身上。
終歸這一天澤弘是食言了,他哪裏敢帶她去逛街市。兩個人早晨聽了一場書,下午聽了一場書,直聽得南宮鑰眯起眼睛打瞌睡。
這一天縱然是躲在樹蔭下也給她熱出了一身汗,終於盼來老先生收攤走人,而那明晃晃的豔陽天,終於懂事的黑了。
南宮鑰吃了三頓糕點,喝了一肚子水,再加上腿麻,站起身來的時候腳上使不上力,走路一瘸一拐,每一步都能聽到肚子裏的水搖來簸去的聲響。
市場上已經沒有幾個人,隻有挨著驛站的街邊,遠遠的還能看到幾個擺著小吃的攤點。
澤弘帶著南宮鑰來到驛站背麵,輕輕鬆鬆帶她拐進一樓的暗角處,院子裏空無一人,隻有二樓隱隱傳來幾句說話聲。
他拉著南宮鑰,又輕又慢地摸過幾間屋子,確定了似的潛入了其中一個房間。
房間裏點了一盞昏黃的油燈,隨著屋裏幽幽涼汽時明時暗。房間四角放了許多大冰塊,地上幾塊擦幹的水痕,看來這冰都不知換了多少次了,屋裏的涼氣正是來自這些冰塊。
裏間撩起的布簾子鬆鬆的用繩子係著,在內屋中央的地上鋪了張席子,上麵端端正正躺著一個被白布蓋住全身的死人。
澤弘回頭看了看南宮鑰,她感應到他的目光,抬頭對上他的眼睛,笑道:“我連鬼魂都不怕還怕具不會動的屍體,你也太小瞧我了。”
他哪是小瞧她,他明明就是擔心她。
她又說:“你真是不錯,什麽事情交到你手裏都辦得妥妥當的。”讚歎了兩聲,再由衷地帶著敬佩拍了拍他的肩。
看了一眼她搭在他肩上的小手,輕聲道:“你還是快些開始吧,幸得這驛站前所未有的擺著個死人,現在是因為這些人覺得晦氣,沒有人在這房間周圍的。但一柱香後就說不準了,他們剛換了冰,一會冰化開了會有人下來擦水的。”
南宮鑰也不廢話,咬破手指在地上畫起了介引符。不一會,符咒畫完,以血為媒介的符咒在燭火之下呈現一種妖異的暗紅色。
窗門明明緊閉,房中的燭火卻無緣由地晃動了一下,帶著映在牆上的死人的影子也跟著動了一下。
南宮鑰坐到陣中看著澤弘,對方對著她點頭道:“放心,我在這裏守著你。”
這一句話叫她莫名的放下心來,雙眼閉上,南宮鑰默默念出一段咒語,語音剛落,她又念起了另一段咒語。
新死之魂,未能聚魂成鬼,因而她隻能直接進入新魂的意識看那些殘識裏的片段。
咒語念完,頃刻,耳中響起各種尖銳的叫喊聲,一股子血腥味撲麵而來,南宮鑰緩緩睜開眼睛。
眼前是一片紅色,院落中的花草、池塘邊的欄杆、青石地板……全都是鮮紅又粘黏的液體,那血淋淋的場麵刺痛了她的眼睛。
但這些看起來真實的場景不過是一段記憶,而在這記憶的中心點站著正是那死去的都尉。
他拿著大刀,站在一個院子裏,院裏各處都是被砍死的人與那些正在執刀行凶的士兵。慘叫聲震得南宮鑰耳朵發痛,落入眼睛中的顏色與強行穿入耳朵的淒厲喊聲讓她嚇得呆住了。
她甚至能感受到鮮血濺在臉上那溫熱的溫度,可她所在的這具身體正在哈哈大笑,大刀毫不留情地往下揮舞,她清清楚楚的感受到那強勁的力道一刀又一刀砍入。
不能做什麽,她死勁閉上了雙眼也不能阻止那些聲音不停地傳入耳中,感受著這段記憶中的興奮她胃中一陣翻湧。
南宮鑰死死咬住嘴唇,那些感覺讓她從心底深處生出來寒意。
過了不多一會,另一種奇異之感襲來,南宮鑰不用睜眼睛,光是聽到聲音都知道發生了什麽,女孩子的哭聲和叫喊,那樣淒厲又絕望。
她猶豫了一下,睜開眼睛,看著身下不停掙紮卻又掙脫不開的少女,心一下子被揪得生痛,,可她卻無能為力。
雖然知道做這惡事的人已經死了,不過還是抑不住心頭的憤恨。
借著權職行如此罪惡之事,可見這支隊伍由內到外都腐爛了。這樣的人,死得好!
幾番場景交換,南宮鑰看到這都尉懷抱著小兒子嗬嗬直樂,嘴裏說著感謝自家夫人的話。看到他用重金買下禮物給老母親帶回家,逗得老夫人哈哈大笑……
人這一生,好壞交織,可終究他的好抵不了他的惡,讓人憎恨又莫名心痛。
終於,所有的畫麵走馬觀燈一般,來到了事件真相的那一段。
那樣的一天,天色烏暗,雲層低落。
都尉的眉頭皺到了一處,再回頭看了看他帶著的二十幾個士兵,沉聲道:“走吧,進去看一看!”
門前正站了二個地方兵,唯唯諾諾地將門前的路讓開。
大部份士兵都守在屋外,不耐的橫掃著圍在外麵的老百姓。
都尉是恰巧帶著人打此處經過,哪知道遇上了這裏有案情,這處的縣令已經派了人過來處理,可是他打這經過又被來辦案的人員看見,不進去看上一眼那是如何都說不過去的。
必竟那麽多雙眼睛看著,如今再不願意也隻能勉為其難。心中罵罵咧咧,但麵上冷冷的看不出一點情緒變化,隻有那雙眼睛裏帶著對生命的漠視。
走進那間低矮的黃泥房,房中的士兵主動地讓開了一條道。都尉就著房中昏暗的光掃視了一遍屋裏那幾張驚恐的麵容。
而後,看向地上躺著的女人,那是個肢體被砍斷已經死去的婦人,身旁跪著一個男人正在大聲嚎啕。
地上到處是血,合著屋裏的酸臭味散發出一股子難聞又怪異的味道,都尉捂了捂鼻子嫌棄地退了一步。
他勾了勾手指,讓先來詢問過的人將事情的始末說了一遍。
那個帶頭人說是有賊人入室搶劫,但死了的這個婦女並非是遭賊的這一家的人,而是那正跪著大哭不止的男人的內人,這二人在隔壁自家門外搭了個棚子做飯館的營生。
因為聽到這家屋裏動靜不對,趕過來救人,卻惹怒了賊人,逼著他將自己的老婆給殺了。
這都尉心中煩燥,並無心思在此細查,大概聽完後便下令追查來這裏的陌生人,盡快找到賊人。另外又命人將這跪在地上的男子帶走,並因其手刃妻子在第二日讓人當著全鎮百姓麵前將這男子杖斃了。
一切看來都很草率,百姓不明就裏還當他做了一件好事。那些竊竊私語都是爭對那被活活打死的男子,仿若那染紅了整個街市的並不是活人的鮮血,他們口中談論的也不過是一頭發了瘋的野獸。
相處幾十年的鄰裏,被生死隔斷後隻剩往後幾日或是幾月關於這已死之人的的談資而以……
唯有一個穿了一身麻布衣衫的瘦削少女撲上前去緊緊拉住執行人喊冤,可那冤情喊了又如何,那浸透她衣衫的鮮血再也無法回到那個中年男子體內。
無法讓他再鮮活地站在少女麵前叫她一聲女兒。
再之後,便是都尉死前的一幕。
後麵跟著好幾個士兵,前麵是黃土路麵,他正跟當地的縣令一邊走著一邊說著話,他次此過來辦的的差事已經妥當,因了了差事心下輕鬆,二人正在說著這鎮子上哪一家酒館地道,言談之間輕鬆愜意。
可就在這時,路旁的一堆葦草後撲出來一個瘦小的人影,直直地朝著都尉而去。
不需要身邊的人出手,他本能地抽出刀砍了過去,並實實地砍在了那具瘦小的身體上。
可刀還沒有抽離,那具身體已順著那刀往後抽的力度往前一傾,整個頭埋進了都尉的脖子裏。
整個過程之快,讓人反應不及。從旁的一個角度看上去,那瘦小的身影原是一位少女,而她埋頭在他的脖頸也不過是中傷倒在了那個位置。
可南宮鑰清清楚楚,她張嘴咬了一口,而這一口已破皮入肉。
伴隨著都尉痛苦的叫聲響起,嚇傻了的縣令和周圍的士兵才圍上來打算將少女拉開,可事情並沒有他們想象中那麽輕鬆,那少女像是生在了都尉身上一般,根本拉不開。
被稱作秦都尉的男從大喊:“殺了她!快給我殺了她!”
有士兵抽出劍來,正要動手,那女子頭一昂,秦都尉脖子上的鮮血噴湧而出,將身邊的人弄了一身的血。
少女嘴裏含著一大片血肉,在眾人驚恐之下還沒反應過來時從都尉身上跳下來,幾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已經看不見人影。
眼前一片眩暈,顯得痛楚都沒有那麽明顯了。耳邊是大大小小的呼叫聲,有人撐著這具將倒的身體。
漸漸變黑的天,這是南宮鑰從新魂殘識中最後看到的情形。
深深呼出一口氣,她摸了摸手上的石扣,睜開了眼。
對麵是澤弘緊張的眼睛,正一動不動地看著她,在她睜開眼睛的那一瞬,那雙好看的眼睛中才又重新蓄出了笑意。
澤弘將她從地上拉起來,將水囊中的水盡數倒在血符上,再拿出一張幹淨的棉巾將地麵上的符印處理幹淨。
做好善後,二人從窗口翻出,頭也不回的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