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心頭血
顧培風自知失言,接受了蘇齊雲的死亡視線,當即安靜如雞,沒敢再說話。
“我沒在訓他。”蘇正則說,“但我承認,我是有職業病。我穿了半輩子警服,它雖然帶給我很多困苦,但也教會我很多。現在即使脫下它,我依舊行得正坐得端,我做過的事情,除了你媽……我都問心無愧。”
蘇齊雲低著頭,半晌沒接話。
他手肘內側的針孔淤青越來越嚴重了,現在已經蔓延到了肘窩偏下的位置,卷起的袖口下,隱約能看到青紫的淤痕。
“齊雲,人這一輩子,不管你怎麽走、和誰一起走,不管你有沒有錢、有沒有權、有沒有人理解你,不說你得活得頂天立地,起碼你要能無愧於自己。”
“……我問你,你死扛住不回去,萬一,萬一國內經濟崩盤,你對得起你自己麽?過得去自己心裏那道坎麽?”
繞來繞去,他終於切入到今天的正題。
“白老讓你來的吧。”
“是。”
蘇正則朝他前傾了一些,懇切道:“齊雲,現在股市瘋漲,帶著物價也跟著瘋漲,消費主義也在不斷抬頭。你是搞金融的,你明白,泡沫破滅的第一步就是吹大泡泡,你——”
蘇齊雲打斷他:“白鬆沒告訴你,他來找過我一次麽。你大可以轉達給你的老上司。我沒說不回去,隻是需要答應我的條件。要國內經濟,還是要他的規則,他自己選吧。”
蘇齊雲朝後一坐,直接偏過臉。
自己兒子的脾性,蘇正則太過於了解。他明白這是再無轉圜餘地,又怕激化矛盾,便沒再多說。
倒是蘇齊雲低下聲音,換了個話題:“……縱火燒我房子的那個人。怎麽樣了。”
“火場裏,是你製服的他吧。當場逮捕,人贓並獲。但畢竟沒有人員傷亡,從你損失財物的金額來看,估計判個三五年。現在在蹲著,等待起訴。”
蘇齊雲忽然有些低落:“知道了。”
父子倆不鹹不淡地聊了幾句,都很有默契地沒再觸及白鬆或者連夢的話題。
沒多會,蘇正則打算回去了,說自己一天後的飛機。
蘇齊雲一直沉默著,送他到了電梯口,才忽然說:“來回坐飛機,心髒,還受得了麽。”
他沒看蘇正則,不知道對方正一臉驚喜地盯著他。
蘇正則欣慰地笑了一下:“還行。孝慈的事情,你多操心。”
電梯門緩緩闔上,冰冷的鋼鐵再度隔離開了這對父子。
但顧培風卻隱約覺得,他倆之間的隔閡,像是淺了一些。但蘇齊雲身上的愁雲,明顯重了許多。
晚上吃過飯,顧培風在洗碗,蘇齊雲拉著孝慈在沙發上坐下,遞給她一遝全英文的文書。
“這是什麽。”
孝慈好奇地翻了翻,然後猛地抬頭看著他哥。
“大學推薦信。有幾封是我寫的,有的是你幾個叔叔哥哥寫的。”
“日記的事情,我知道了。”蘇齊雲溫和勸她,“那……隻是媽隨口一提,你不是媽的生命延續,沒必要去刻意完成這些事情。你有你自己的人生。何況媽在日記裏也說了,她希望她的小孩,能有自主選擇的人生。”
像是一直遮著掩著的幕布猛地被人掀開,孝慈愣愣看了蘇齊雲一眼,而後忽然把臉埋進手心,肩膀也有些顫抖。
“我知道你也很懷念她,也知道你這些年夾在我和爸之間,過得很難受。”蘇齊雲搭著她的左肩,“對不起,是哥太任性了。”
孝慈的眼淚都順著指縫往下流,他看了一圈,四周居然沒有抽紙了,無奈之下,隻好先去書房拿抽紙。
“我有時候,真羨慕你。”
室內地毯很厚,蘇齊雲原本腳步聲就輕,她完全不知道她哥已經去了別的房間,還在抽抽噎噎地說話。
“至少你真的見過媽,真的和她生活過……可我連她長什麽樣都不記得了……聽你們說她的事情……”
她抬臉起來,驀然發現蘇齊雲不在了,反而是顧培風站在他身後,難得一臉溫柔地看著她。
“顧培風!”孝慈紅著眼圈瞪他,“誰許你偷聽的!”
顧培風低頭,溫和地笑了。
他走到孝慈身側坐下,“阿姨很溫柔。平時很愛笑,你想知道她長什麽樣,可以多看看你哥的眼睛。雲雲的眼睛,長得和她一模一樣。”
一門之隔,蘇齊雲拿著抽紙,本想推門出來,聽到顧培風這句話,動作卻頓住了。
蘇孝慈疑惑:“你怎麽知道我媽什麽樣?”她上下打量他,“你家不是京城的麽,可就編吧你。”
“我知道。”
顧培風沒和她生氣,反而和順說,“我還知道,她唱歌很好聽,每天晚上總是哼些刺桐小調哄你入睡。她刺繡很好看,你的虎頭帽和肚兜都是她親手繡的。她很愛你,會給你講很多很多故事,還會給你做你愛吃的太平燕。不過,你小時候比你哥可笨多了,哥哥媽媽都喊不清,喊哥哥是嘎嘎,喊媽媽是嘛嘛……”
顧培風看著她,眼神無比柔和。
時間可真是個奇妙的東西。
在他印象裏,孝慈還是那個在藤蘿搖籃裏咬手指的小孩,一轉眼,居然已經這麽大了。
“你說的是真的麽。”
顧培風點頭:“都是真的。”
“你是聽我哥說的麽?”
他搖頭,巧妙地轉移了話題:“小公主,喜歡吃什麽點心?現在時間不早了,估計隻來得及做蛋撻,可不可以?”
孝慈眼神一亮:“我要蛋撻!”
“走,我教你做。”
一時間孝慈也忘了剛剛的傷心事,樂顛顛往廚房去了。
蘇齊雲站在門後,把手都被他暖得溫熱,也沒敢拉開門。
顧培風帶著她分離蛋清蛋黃,打蛋液,她玩的開心,蛋撻出爐之後更是吃的高興。
這回孝慈也忘了顧培風還是他奪哥仇人,難得和諧地和他處了一晚上,到快九點多的時候,她風卷殘雲吃完蛋撻,心滿意足地回了自己的套房。
顧培風一個人留在廚房裏,清理著滿廚房的器具,尤其是蛋液,黏糊糊的,簡直太難洗了。
他正專心致誌地搓著打蛋的玻璃器皿,腰上居然一溫,嚇得他手一滑,險些把玻璃碗給脆了。
顧培風趕忙接住,和身後的人打招呼:“哥。”
蘇齊雲沒回話,整個人貼了上了他的後背,側臉枕著他的肩膀。
平時蘇齊雲多看他一眼,或者多衝他笑一下,就已經是天皇開恩玉帝開眼了。
他好難得這樣粘人,還是主動粘人。
“怎麽啦,不開心麽?”
蘇齊雲貼在他背上搖了搖頭。
“等會,我把碗洗完了陪你。”
“培風。”蘇齊雲把臉埋在他背上說話,聲音比平時更柔軟些。“給我打耳洞吧。”
“好。”顧培風溫柔回,“等咱們回去了,我就給你打。”
蘇齊雲又搖了搖頭:“今天給我打。”
顧培風的動作一頓。他放下碗,把手洗幹淨,“那你等我一下,我去唐人街一趟,看看那邊有沒有賣耳釘槍。”
“我不要槍。”
蘇齊雲又說:“現在外麵商店也都關門了,我在網上看到說,可以手打,你直接給我手打吧。敢麽?”
顧培風轉身,認真地看他。
“我不要機器,也不要什麽激光,我要你親手給我打。”
蘇齊雲的眼神澄澈又幹淨,讓他整個人都有種惹人憐惜的透明感。
顧培風看著這雙眼睛,其實是有些糾結的。
他想給蘇齊雲留下些什麽痕跡。親手留,這個誘惑,對他來說,簡直是難以抵抗的命門。
但他從來沒有手推過耳洞的經驗——活生生用耳釘刺穿耳垂,光是想想,他都覺得痛。
“好麽?”蘇齊雲又問了一遍。
“……好。”
顧培風查了教程和經驗分享,仔仔細細讀了好多遍。
教程寫得簡單,但都提到了要快要狠,不然會很痛。看著教程裏附帶的那些出血的照片,他忽悠有些不舍起來。
蘇齊雲搬來了藥箱,還拿來了上次剩餘的那一隻耳釘,他按照教程上寫的,主動把耳釘末端剪出一個尖銳的形狀。
他坐在柔軟的沙發上,顧培風站著,他稍稍抬臉,隻能看到顧培風寬闊的胸口和肩膀。
蘇齊雲注意到,他的喉結在微微顫抖。
“你怕麽?”蘇齊雲笑他,“我都不怕,你還怕。”
顧培風緩緩搖頭:“你不懂。”
“好吧,我不懂。”
蘇齊雲側過臉,讓顧培風先把他的耳朵揉得有些發木。其實這個過程,莫名讓他癢得心裏發緊,但他還是忍住了。
“有件事,我想問問你。”
顧培風單腿跪上了沙發,沾了酒精,在他的左耳垂上消毒,之後用碘酒標出想打的位置。顧培風輕輕回了句“你問”,活像是湊在耳邊答話一樣。
“你是什麽時候打的耳洞?”
顧培風捏著耳釘的手,頓了頓:“高中畢業。我想,試著忘記一個人。”
“你忘記他了麽。”
蘇齊雲聽到一聲鈍響,接著耳廓一熱。他看不到左耳垂的慘狀,但顧培風手忙腳亂的,猜想可能挺嚇人。
顧培風急著給他止血,又不小心絆到耳釘,結果又湧出更多的鮮血。
他趕緊換了好幾根棉簽,耳洞上的血卻連綿不斷地往外湧,讓他心裏快內疚死了。
這都怪他。
怪他占有欲作祟,一時鬼迷心竅想親手給他留下耳洞。看到蘇齊雲這個樣子,這顆耳釘,還不如釘穿他的心。
“疼麽?是不是很疼?”
他焦慮地清著血,那血連堵都堵不住,一直不停的往外冒。分明他給自己打的時候,不是這樣的。
蘇齊雲平靜地搖了搖頭:“不疼。”
“你撒謊,你騙人,你……”
蘇齊雲覆上他的手:“真的不疼。別急,培風。”
“那個問題,你還沒回答我呢。”
他轉頭,對上顧培風的眼睛,“所以,你忘記他了麽?”
顧培風居然紅了眼圈,稍稍俯身,停在和蘇齊雲視線平齊的地方。
他的眼眸在閃,可其中閃動的東西,蘇齊雲卻不明白。
“沒有。沒有。”
顧培風輕輕捧著他的臉頰,“反而,刻骨銘心。”
顧培風吻住了他。
蘇齊雲微微偏頭迎合他。左耳的血匯聚成殷紅的珠子,落在他幹淨的襯衣胸口。
像滴心頭血。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0-07-09 21:00:44~2020-07-11 12:29:3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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