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強
“……嗯。”
蘇齊雲垂下眼簾,狼毫吸滿了墨汁,他卻出了神,遲遲沒下筆,直到墨汁落下,在草宣上洇出一滴墨痕。
“哥,你餓麽?午飯是不是太素了?”顧培風有些懊惱,“那條魚要是沒跑就好了……我抓了好久的。”
“還惦記著魚。”
蘇齊雲回過神來,另起一行繼續抄經,“都來這裏了,偶爾吃點齋飯,靜靜心,也挺好的。”
顧培風點點頭,沒再打擾他,拿起了案頭寫好的幾張小楷字。
蘇齊雲的小楷字,娟秀整齊,光是看著,都能體會出寫字人的細心與溫柔。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1]
蘇齊雲抄的,是僅有二百六十字長的《心經》。引導超越痛苦,看破世間苦厄空相,涅槃寂靜的經文。
從字跡上看,比起昨天,他的心緒應該定了許多。
“對了培風,你來寫兩行字吧。”
他像是想起了什麽,鋪開了新的宣紙。
顧培風朝他笑了笑:“哥,我不會寫毛筆字。”
“沒說讓你寫毛筆字。”蘇齊雲拔開了自己的星空筆,把筆尾遞給他,“幫我抄兩行英語。”
他在手機上打好,翻給顧培風看:“We shall believe that no pain no gain, at least,I trust it.”
其實這句話本身沒什麽問題。
但裏麵的字母和單詞,和金融20人會議那天他收到的匿名紙條上的單詞,重合度相當高。
顧培風的表情有些生硬。
一個人的筆跡,其實有一定的特殊性和穩定性,筆跡鑒定也是一門刑偵學問。
小時候,蘇齊雲翻過蘇正則的《筆跡鑒定學》書籍,大略了解過一些。
顧培風看著無害地笑了笑:“好好的,抄這個做什麽。”
蘇齊雲不容置疑:“抄。”
無法,顧培風開始抄這行英文。
他下筆順暢,看著不像是故意改變自己筆跡的樣子。
這句子不長,他很快就寫完了。蘇齊雲大略對比了一下。
不一樣。
他托著腮出神,難道是他懷疑錯了?
不,紙條也許可以找他人代筆,但內容應當是自己想的。
蘇齊雲接過了顧培風手中的筆,在紙上續寫:
“Thou k all:—I seek in vain”[3]
(你洞悉一切,而我徒然找尋)
這一句,是紙條上那首王爾德詩的首句。如果真的是顧培風寫的紙條,他不可能不知道。
蘇齊雲一邊寫,一邊悄悄觀察顧培風的表情。
顧培風側著臉,一臉認真地看著蘇齊雲落筆,沒有任何的慌張、焦慮或者一絲的不安表情。
蘇齊雲把這首詩其餘段落的首句補完:
“Thou k all;—I sit and wait
Thou k all;—I ot see”[3]
(你洞悉一切,而我原地惘然;你洞悉一切,而我深深蒙蔽)
他停下筆,認真地看顧培風的眼睛,對方眨了眨眼,朝他微微一笑,眼睛都彎成了甜月亮:“哥,這是是什麽?”
他仔細看了他很久,從神情上,他找不出一絲破綻。
蘇齊雲放下筆:“培風,這次會議,麵臨兩難的時候,我收到了一張字條。打電話過去,對方準備了商務車和直播設備,讓我能一邊趕往醫院一邊處理展會上的事情,這件事,你知不知道?”
顧培風搖了搖頭,臉上有些細微的妒忌:“怎麽沒聽你說過。”
“你在會場,為什麽配合我?”
“唔,是白老的意思。”
蘇齊雲不認識FRCA的白鬆,推到他頭上,一了百了。況且作為金融泰鬥,他人脈多資源廣,提前收到些風聲,做好準備,也不奇怪。
“我不喜歡別人撒謊,或是隱瞞。”蘇齊雲認真說,“我再問你一次,這件事情,你知不知道。”
顧培風垂看著這幾行娟秀的英文字母,矮幾下,他的手指細微的蜷緊。
“不知道,哥。”他低下頭,“真的不知道。”
蘇齊雲看他一眼,撂下了筆,抬腳走了出去。
那筆在地上滾了滾,哐當掉在地麵上,顧培風趕緊撿了起來揣在身上,跟了出去。
蘇齊雲背朝他坐著,看著一片沾雨的鬆針發愣。顧培風有些討好地在蘇齊雲身邊坐下。
“是我的錯。”蘇齊雲忽然說。
顧培風瞬間僵直了身子。
“我該在你來的第一天,就拒絕你住下來的。如果這樣,你也不會被卷進後麵這一係列事情裏麵去。”
“……哥。”
“回去之後,你找個時間搬出去吧。”
蘇齊雲沒看他,蒙蒙的細雨在他柔軟的頭發上罩了層純淨的珠子。
顧培風的喉頭有些生哽:“不搬出去行不行。”
他的心都像要被人撕碎了。
可這件事,最核心的人還沒牽扯出來,蘇齊雲的精神狀態也有所波動,他真的不能坦白,至少,不是現在。
他把自己縮成很小很小一團,一點威脅性都沒有地坐在蘇齊雲身邊,抿緊嘴唇看著他。
“這件事情不討論了。我說了怪我。”蘇齊雲輕輕歎氣,“是我不該和你有牽扯。”
一瞬間,顧培風的理智不知怎麽就被衝動淹沒,居然脫口反駁出來:“如果我,偏要和你牽扯呢。”
蘇齊雲有些驚異地看了他一眼。
“反正,反正你管得了你自己,你也管不了我。”他嘴硬道。
蘇齊雲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好幾遍:“是什麽意思?”
沉鍾響了。
鍾聲活像是砸在顧培風心上。
他有不好的預感。
果然,蘇齊雲瞥了他一眼,也沒再等他的答話,轉身就走了。
隻留顧培風有些悵然地坐在簷下。
樹葉上的夏雨匯聚在葉尖上,墜到葉片都經受不了的時候,滴答,落在樹下的石板上。
蘇齊雲是個騙子。
明明昨天才說,他不會對他那麽凶。
顧培風有些失落地看雨珠一滴滴砸在青石板上,古舊的玄色石板上居然被砸出了個淺淺的凹痕。
不知被潛移默化了多久。
他急忙跟了進去,發現蘇齊雲居然已經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
“哥,今晚有月食。”
蘇齊雲沒理他。
“山上光汙染少,視野更好,適合看月食。”
蘇齊雲收著東西的手停了停:“又是雨又是雲的,別說山上,哪裏都看不到。”
“哥。”
顧培風沒再繼續勸說,直接從他帶來的行李中抽出了個折疊的東西:“我隨便借了一個。看完再走吧。”
是天文望遠鏡。
蘇齊雲抓著衣服的手指,鬆弛下來。
快到晚上的時候,又下了一場雨,這讓看月食的可能性變得更渺茫了。
一旦下雨,雲層就會聚集,雲層一聚集,能看到星星的可能性就極大地降低,除非,暴雨初晴。
他其實不想答應顧培風,可當時他的情緒顯著有些不對,感覺患得患失的,好像下一秒就要焦慮地哭出來,蘇齊雲這才決定陪他等等看。
結果顧培風連晚飯都沒吃,一直在擺弄機器,看得出來他是新手,粗糙地調整了,壓根沒校準。
蘇齊雲看了看,沒出手幫他。
快九點的時候,雨下得更大了。
顧培風什麽都沒說,自己一個人坐在天文望遠鏡旁邊,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看不到就算了吧。”蘇齊雲看著他的背影,開口勸道,“今年看不到,還有明年。有時候天氣不好,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顧培風沒理他,甚至嗯都沒嗯一聲。
又過了一個小時,這一個小時,顧培風連動都沒動一下。
窗外的雨淅淅瀝瀝一直在下,不過好點的地方是,東邊堆積的雲層已經開始退了。
蘇齊雲敲了敲木托盤:“師傅們要晚修了,你吃點吧。”
顧培風依舊沒理會。
有時候蘇齊雲真覺得,顧培風有什麽立場說他和孝慈的個性倔。
明明他看著好說話,一笑軟和得跟春天似的,但最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其實是他。
他走到顧培風身邊坐下,木格門全部都打得很開,夜風挾著雨,撲在臉上,還有點涼。
蘇齊雲把聲音放溫和:“好歹吃點,再守。觀星是個長期作戰,你一時一時地熬也沒辦法的。”
“你是不是覺得,今晚鐵定看不到月食。”顧培風忽然低低地說了一句。
“要聽實話麽?”
“嗯。”
蘇齊雲頓了頓:“按照我平時的經驗,快到十一點了,雨還沒停,今天基本是不可能了。”
“也許會有奇跡呢?”
“……觀星,”蘇齊雲有些頭疼,“和小說裏寫的不一樣,看著浪漫,其實是一項科學觀測活動。和科學實驗一樣,需要周密的準備、精密的儀器、持久的耐心,還要加上一點點運氣。很顯然,今天晚上,我們除了耐心,什麽也沒有。”
顧培風回頭看了他一眼。
“先吃飯吧。”蘇齊雲拍了拍他的肩。
“既然這麽不可能……如果,”顧培風忽然小小提了一口氣,像給自己鼓勁一樣,“如果今晚能看到月食,我們就在一起,怎麽樣。”
蘇齊雲頓住了。
“你在說什麽。”
顧培風轉了過來,不笑的時候,他看著總有些冷然,但其實要比笑起來更英氣些。
他深吸一口氣:“……我說,如果今晚有月食,我們就在一起,談戀愛,處對象,我做你男朋友。”
他問,“還需要換別的說法麽?”
蘇齊雲挪開了目光。
他撐著地麵,打算離開,沒想到還沒起身,胳膊卻被人拽住了。
顧培風盯著他:“你喜歡我,對吧。”
蘇齊雲沒說話,也沒撫開他的手,兩個人就堅持在這個不上不下的姿勢。
顧培風更進一步,將他拉得更近一些:“你明明喜歡我。你靠近我會臉紅,你看到我會緊張,你對我出格的行為包容,你甚至願意和我躺在一起……還有那天在醫院,我要你摟我,你說著做夢,卻摟緊了我……”
“……你明明喜歡我。”
作者有話要說:[1]出自《心經》,大乘佛教典籍之一。
培風誦的經文和齊雲手抄的經文,粗看都是佛經,其實不同。培風是講究“自我涅槃”的小乘佛教,齊雲是講究“普度眾生”的大乘佛教。
這和他倆的過往人生、最強烈的願望不同有關,也和培風去西藏那段有關。後麵會寫到的。
[2]這三句都是王爾德的詩《The True Knowledge》,作者自己瞎翻的,不要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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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了來了顧顧帶著他的靈魂一擊來了!!!年下就是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