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長疤

  望月山最後一段,幾乎都是呈銳角的Z字形夾肘彎。


  過彎前,視角被陡峭的山體遮擋了大半,過彎後,路上有異況,通常是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的,就像當時顧培風過彎,即使發現了對象來車也躲閃不及,被它刮著大燈、拉擦而過一樣。


  緊緊追著顧培風的那輛車剛一拐過夾肘彎,赫然見著了路中間的銠銀轎跑,活像個索魂的幽靈,直勾勾地盯著人。


  那車躲閃不及,立即緊急一停,劃出尖銳的刹車聲音,副駕窗戶旋即搖下,一個人鑽出來大吼道:“你他媽不要命啊!!”


  “這話,倒是有意思。”顧培風的唇角勾起一絲冷笑。


  這輛車急停,第三輛車居然恰巧拐過肘子彎,接踵而至!


  兩輛車停在山道上,眼看就要避無可避,直撞上去,第三輛車的司機急得打開窗戶大聲指揮:“快他媽的閃開!!”


  嘎吱幾聲轉向銳響。


  即使兩輛車掙紮著扭了一番,還是慘烈地一聲撞在了一起。


  而此時,顧培風早在要陷入這場禍端的一刹那刹停,迅速換擋,揚長而去。整個動作幹淨流暢,利落地令人發指。


  後視鏡裏,他看到兩輛車上下來兩三個人,追著他的車跑,一邊氣急敗壞地破口大罵。


  顧培風挪回了目光,冷笑一聲,揚長而去。


  自作孽,不可活。


  漆黑的山道上,銠銀轎跑瞎著一隻眼,迅速攀登。


  麵上看,這車隻是傷了一盞大燈,但這車之前跑120輕輕鬆鬆,抓地力強悍,一點風壓都感受不到。現在剛跑上80,滿車叮鈴哐啷響,這說明,讓顧培風丟眼鏡的那一撞,這車傷得不輕,現在隻是嗚呼之前的返照回光。


  顧培風隻想在對方追上來以前,拉上足夠的距離。


  實在不行,等對方快上來的時候,他暫時棄車,躲進一旁的望月山裏,也能湊合一晚上,等天亮,上山的車多了,他再打車回去。


  隱秘的罪惡都是夜行動物,天亮了,一切都好說。


  這麽計劃著,他像是穩了許多,隻等再拉段距離,就棄車進山。


  突然,砰一聲巨響。


  還沒開出多遠,閃跳了一路的右大燈忽然炸滅,整個視野猝不及防,一片漆黑。


  在燈滅前的最後一眼,他似乎要向右拐過一個銳角彎,如果任由車子衝下去,極有可能直接開向深淵,但如果急打方向盤,車子在混亂中撞上山體,輕則腦震蕩,重則……


  蘇齊雲的車裏整潔又幹淨,也沒有放任何廉價的車內熏香,隻殘留著一點他身上的冷水香味。


  幾小時前,蘇齊雲就舒展地躺在副駕駛上,雙手自然交疊,溫和地睡著。


  早在幾天之前、幾年之前,這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他不能死在這裏。


  電光火石之間,他迅速摸了摸左臂內側的長疤。


  如果有光,可以清晰地看見,這條疤自從手腕起,到手肘內彎止,沿著靜脈蔓延,幾乎有30厘米長。


  這是惡龍留下的標記,現在卻給了他無窮的勇氣。


  顧培風幾乎是立即反應,當即死死踩住刹車,黑暗裏他沒法判斷自己距離外彎道還有多遠,隻能盡全力朝右偏轉方向盤——右邊是山體,和衝下山崖死無全屍相比,還能拚一拚。


  陶瓷刹車瞬間抱死車胎,銠銀轎跑猛地甩尾,整個車子右側麵轟一聲撞向內彎山邊。幾乎同時,顧培風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拳,又被重重扔進車座裏,安全氣囊瞬間彈得滿地都是。


  右前額一股劇痛襲來,他的視野開始逐漸變黑,出現無數細小的黑點。


  失去意識的前一秒,他居然有些慶幸——坐在車上承受這一切的是他,而不是齊雲。


  顧培風的額上滲出了血,順著利落的下頜線,一珠珠滴落。


  他徹底昏了過去。


  “這咋搞?”


  哐哐連砸了好幾聲,才有一片玻璃碎裂的聲音,顧培風的指尖輕輕抽了抽。


  他還在車裏,兩手趴在個鼓鼓囊囊的東西上麵,應該是安全氣囊。


  全身像被打斷了一樣的疼,腦袋也嗡嗡作響,他甚至能感覺到額頭上的血不住在流。


  旁邊一直有人斷斷續續說話,聽起來不止一兩個,他孤身一人,這時候起正麵衝突,顯然不太明智。


  顧培風暫時按兵不動,裝作昏睡。


  “媽的,豪車玻璃就是經砸,砸一扇,真是累死老子了。”


  “大哥,這人……死了麽?”


  “不知道!”


  一股汗臭味湧了進來,在顧培風鼻前停了停,又收了回去:“還有氣兒,不過應該快了。”


  “金主說了不要傷著人,拖住就行,杜樂麗天景那邊才是大頭。要不,咱打個120?”


  杜樂麗天景!

  這五個字活像石頭砸了過來。


  蘇齊雲住的小區,正是杜樂麗天景!


  車內暗啞的光線中,顧培風捏緊了拳。


  “你他媽聖父啊!尼瑪120來了,你說得清麽?萬一這家夥活下來了,說了些有的沒的,後麵麻煩無窮無盡。”


  “那金主那咋辦?人特意交代了一根毫毛都不許傷的,你說帶刀,我就不同意。”


  “我那是想嚇嚇他,省點事,誰知道這家夥這麽瘋!逼得我們報廢兩台車,操!”


  火機啪啪響了兩聲,接著是一聲拍西瓜般的悶響:“傻逼!萬一這車漏油了,火星子燃了怎麽辦!”


  “我愁啊!你說這……這咋向金主交代。”


  “大哥”重重歎了口氣,忽然,車門被重重踹了一腳,整個車廂隨之一遊。


  “媽的老子被這個瘋子整的那麽慘,殺殺不得砍砍不得,真他媽憋屈!”


  幾秒的沉默後,提議打120的開口說:“金主要全乎人,不讓傷著,這……這還不知道扣不扣錢呢。要不咱還是打個120吧,好歹有個活口。”


  另一人冷笑了一聲。


  “不打,死了算他自己倒黴。走!”


  “那我們回去了咋說?”


  “就說人抓住了,又跑了。撞車是他自己撞的,和咱們無關……他逼咱們撞車的事情,如實報,要賠償!”


  等這群人討論著走遠之後,顧培風冷冷睜開眼睛。


  他按開安全帶,抓起手機,打開車門,扶了一把安全氣囊,留下了一個血手印。


  他身上雖疼,萬幸沒有什麽致命傷。帕納梅拉的防撞和安全做的還算過硬,身上除了些刮擦劃傷,真正致命的穿刺傷,一個都沒有。


  顧培風回頭看了一眼,整個銠銀車輛,前半截被衝力壓成了個癟罐子,零件碎了一地,左前輪也不知滾到哪裏去了,看這副樣子,這輛轎跑怕是要報廢。


  他站在山道上,寒冷的疾風吹得他頭疼。血沿著他的前額漫溢下來,遠遠地,他看到四道昏黃的鹵素車燈拐過山坳,兩輛車一前一後地駛離望月山。


  顧培風抱著胳膊,沿著山道一步一步往下走。


  沒出多遠,他聽到有車迫近的聲音,側身藏進了茂密的樹叢裏。


  晚上夜黑,山路上沒燈,他還有些輕微的散光,導致他看很多東西都是濃重的色塊。他剛剛躲好,兩道刺目的大燈照亮前路,撞得皺皺巴巴的轎跑清晰可見。


  警車嘎吱一聲刹住,從上麵跳下來幾個人,其中一位幹練的民警大略掃了一眼:“今晚上事故怎麽這麽多,來,你來看看,這是你要找的車麽?”


  一個紮小辮的下車就伸了個懶腰,插著兜仔細觀察了一番:“帕納梅拉獵裝版,銠銀定製漆,鈦合金輪轂,車主挺會玩啊,這一套,得小三百萬吧。撞了可惜,真可惜。”


  警察拿筆敲了敲板子:“行了,別扯別的,問你是不是找這個。”


  小辮子哂笑一聲:“我估摸不是。我那哥們兒悶騷,這麽個明騷的銀轎跑,不是他那風格。”


  “行吧。那你先站一下,我當普通交通事故報送。”那位警察站到一邊,開始撥電話通知兄弟單位。


  小辮子繞著被撞得稀爛的轎跑,揩著車屁股的油,嘖嘖可惜。


  正在此時,他的肩膀被人一拍,回頭就是張血肉模糊的臉,嚇得他險些奔樹上去:“警察叔叔,救我,救我!”


  那邊警察頭都沒回:“等會再救!”


  顧培風抹了一把臉上的血:“炸彈!”


  小辮子一看,大喊一聲:“靠!警察叔叔,就是這個人!……臥槽,你、這是炸碉堡了麽!”


  見著了易燃,像是所有的重擔都在一刹那卸下,原本的疲憊、痛楚如潮水般席卷而來,他看到易燃上下檢查他身上的傷口,身體卻飄輕,易燃說什麽他都聽不清楚。


  顧培風一把攥住了易燃的胳膊,聲音有些沉:“炸彈,拉我把。”


  最後一眼,他看到易燃一臉驚詫,然後眼前一黑。


  山道上,一輛純黑勞斯萊斯停了下來。


  車裏下來個高瘦的男人,看見撞成壓縮易拉罐一樣的帕納梅拉,回頭瞪了對方一眼:“混賬!”


  他身後跟著的人,沒一個敢吭聲。


  男人迅速上前,拉開了駕駛室門,出乎意料的是,門裏沒人,血跡也算不上多,他仔細查看了一番,忽然注意到門側安全氣囊上,赫然一個血手印。


  他心裏先是一沉,然後察覺出些異樣。


  這手印不對。


  齊雲的手修長,骨節細瘦,是一雙彈鋼琴的手,不長這樣。


  男人伸出自己的左手,和這隻血手印比了比。


  這個手印比齊雲的手顯著寬大上許多,甚至比他自己的手掌都要大上一點。


  男人皺起眉頭,回頭問:“你們再說說,開車那個人,長什麽樣?”


  作者有話要說:顧顧:長什麽樣,長一副帥樣(昂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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