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三章
蕭秋南轉過身來，彬彬有禮地招呼：“林小姐。”
星樂傳媒的大小姐林鬱青，穿著一件似乎有點過於隆重的白底刺繡蕾絲大朵紅玫瑰花的禮服裙，袒露出圓潤的肩頭，戴著一條閃亮的鑽石項鏈，儀態萬方地站在他身後。
那麽的美，帶著一點小驕傲，卻還有一點女孩子的羞澀和矜持被很好地藏在了眼睛裏。
“今天人來的可真多呀。”她輕快地走近了幾步，不遠不近地靠在欄杆上，側頭看著他，“對了，還沒恭喜你，夜殺的票房不錯，你很受歡迎的。”
蕭秋南禮貌地低頭一笑：“謝謝。”
“那……你接下來是有什麽戲要拍嗎？”林鬱青竭力裝作很大方的樣子，用公式化的腔調談著，“我有點關心呢，畢竟，我家裏也是做傳媒的，如果有好的項目，不知道，可不可以邀請你參加呢？”
“非常高興能有機會合作。”蕭秋南照例是無暇可擊的回答。
林鬱青咬了咬嘴唇，有點急躁地用高跟鞋踢了一下地麵，自己又覺得不大好意思，悄悄看向蕭秋南，發現他壓根沒留意，心裏湧起一陣失望。
“對不起，我失陪一下。”蕭秋南看到露台上有了人，自然也不願意再待下去。
就在他要離開的時候，林鬱青突然又出聲叫住了他：“你等等。”
“還有什麽事嗎，林小姐？”蕭秋南詫異地問。
林鬱青猶豫了一下，還是鼓起勇氣說了出來：“我聽說了你的事。”想想又補上一句，“你和田瑤瑤的事。”
蕭秋南微微皺起眉頭，卻不接話，等著她往下說。
“以前，我和瑤瑤，也有過一麵之交，那時候，她沒告訴我你是她男朋友。”林鬱青自嘲地笑了笑，“我可是什麽心裏話都跟她說了，我說我喜歡你，現在想起來，是不是她當時什麽都知道，隻是在心裏笑話我呢。”
“瑤瑤不是那樣的人。”蕭秋南平靜地說，不是辯駁，隻是陳述。
林鬱青重重地點了點頭：“好吧，我承認前幾天我聽人八卦這件事的時候，還有點小嫉妒，憑什麽……憑什麽就是她呢，但是今天看到你，我又似乎可以理解了，畢竟，就算隻見過一麵，我也能看出瑤瑤是個好女孩，你愛上她，不冤。”
她突然向前走了一步，抬起眼睛大膽地看著蕭秋南：“可是，她現在走了不是嗎？她爸爸去世了，高家那邊不認她了，媽媽也……我聽說是，最近忙著找出路，而且又，又……卷入了一些不好的事，所以……”
她懷著一絲對自己的鄙夷和唾棄，還是說了出來：“她不會回來了吧。”
蕭秋南沉默地站著，眉眼低垂，沒發表任何意見。
林鬱青低下頭，不敢看他，輕聲說：“我就不行嗎？
區區五個字，卻蘊含了太多的意思，少女所有的希望，曖昧的情思，還有破釜沉舟的勇氣，都在這五個字裏表現的淋漓盡致。
她幾乎把自己擁有的一切，都捧到了蕭秋南麵前，隻等著他的點頭。
她忐忑地等著蕭秋南的回答，似乎過了很久很久，才聽到對麵的人溫柔而堅定地說了一句：“我會把瑤瑤找回來的。”
一定。
元宵節這天，小城裏街頭巷尾一下多了不少賣湯圓的小攤販，超市也把速凍湯圓放上了顯眼的位置，但是在姚家，林曼還是一如既往地自己包了二十個豆沙餡的元宵，飯後用白瓷碗盛上來。
“少吃點兒，糯米粉不消化。”她習慣性地叮囑了一句。
在自家度過的這個春節，可以說是田瑤瑤最放鬆的一段日子，姚諍和林曼似乎對她那個晚上的話不置可否，沒有再提起過，但是也默許了她住下來，所以整個新年假期，她就過著和去年一樣的生活，在家睡到自然醒，吃飯，和爸媽一起看電視，吐嘈一下越來越不好看的綜藝，也有時候出門去買點東西，遇見親戚朋友了，問起來，林曼總是介紹道：“這是我們家一個親戚的孩子，過來玩的。”
她起初的幾天特別緊繃，一直拚命用各種話題說著她熟悉的事，以證明自己骨子裏就是姚梓言，他們的女兒，但是林曼始終微笑著傾聽，並沒有發表多餘的意見，漸漸的，她也放鬆下來，覺得是不是這樣就可以了？自己已經得到承認了？
說起來，這不是她最早設想的計劃嗎？完全脫離高家的陰影，回到親生父母身邊，離開那個自己不屬於也不習慣的圈子，繼續從前的平靜生活……
可是，她習慣了蕭秋南啊。
習慣了看向他的臉，習慣和他的鬥嘴，習慣了被他緊緊擁抱著，愛著……
習慣了有他的生活，曾經幻想著，以後要一起攜手度過的日子，曾經設想過的那麽多情景，要一起去完成的，如今都化成了泡影。
她曾經和蕭秋南度過那麽多親密的時光，朝夕相處，一屋之內，看過他那麽多私人時間的樣子，懶洋洋的，毫無形象的，貪吃的，愛玩的，看著劇本認真的臉……
如今都沒有了，沒有了……
也許以後，就隻能在銀幕上看到他的臉了。
夜深人靜的時候，她睡不著就會這麽哭出來，又想到，是不是當年顧蘭華也是這樣的心情呢，自己傾心相戀的愛人，被分開了，卻也不是見不到麵了，因為他是大明星，始終會出現在自己看得見的地方。
可是，那又有什麽用呢？
隻能看到他，不能擁抱他，吻他，不能在一起了。
她把所有的思念都深深地埋了起來，在心靈的最深處豎了一個墓碑，強迫自己不去看，不去聽，更不要去想。
也許這樣，就能夠平靜地度過餘生了吧。
這是屬於姚梓言的生活，不是屬於田瑤瑤的，兜兜轉轉了一年，以那一場車禍開始的奇遇，最終，她還是被打回原形了嗎？
午夜的鍾聲響起的時候，灰姑娘就要回家了。
吃完晚飯之後，坐了一會兒，一般家庭就是看電視時間了，田瑤瑤如今改了刷手機的習慣，網絡對現在的她來說，不那麽重要了，難得回趟家，在父母身邊的日子顯得尤其珍貴，還要捧著手機刷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她自己都忍不了。
她原來的手機在離開北京之前就拔了卡，重新刷了機，賣了二手貨，現在的手機是當時在店裏隨便挑的一款華為低端機，沒有辦新卡，可以說除了報時之外，沒有別的用處。
可是今天的情況有點特殊，姚諍沒有去開電視，反而示意她好好坐下。
田瑤瑤不明白地眨著大眼睛，坐在他對麵，突然有點緊張起來，林曼看她這樣子，柔聲安慰：“沒關係的，我們聊聊天，啊？”
怎，怎麽好好的忽然要這麽正式的聊天了？
田瑤瑤這段日子以來的放鬆陡然飛得無影無蹤，她乖乖地坐好，雙手放在膝蓋上握緊，看到這個姿勢，姚諍的目光也是一暗，但隨即就對林曼點了點頭，以示可以開始了。
“瑤瑤啊。”林曼特地坐在她身邊，一隻手安慰地放在她胳膊上，和藹地說，“你也在家裏住了一段時間了，根據這些日子以來的表現，我們覺得，你這種情況，可能就是傳說中的創傷應激障礙。”
“哈？”田瑤瑤莫名其妙地看著她。
姚諍咳嗽了一聲，接過話題：“我有幾個學生是學心理學的，這段時間呢，我也跟他們探討了一下，查閱了不少資料，你的這種情況……是可以理解的，你經曆了那場車禍，因為差點喪命，所以給你留下了很可怕的恐怖印象，然後，因為……因為我女兒救了你，她自己卻死了，你在內心深處，有深深的愧疚，所以……你把自己想象成她，覺得自己不是田瑤瑤，是姚梓言，姚梓言沒有死，而是借著你的身軀活了下來，是這樣吧？”
田瑤瑤瞪著他，緩緩地搖了搖頭：“不，爸爸，不是這樣的！我不是幻想出來的！我沒有心理障礙，我就是姚梓言！我是你女兒啊！”
“瑤瑤啊。”姚諍無奈地歎口氣，“沒有人會承認自己有心理障礙的，你是個好孩子，從事發之後你給我們寫的那些信，我們看得出來，說實在的，我女兒為救你而死，我們心裏不怨你是不可能的，但是那都過去了，我們現在已經原諒你了，甚至可以讓你在我們家住一段時間，可是，你不能不正視自己的心理問題，這樣下去，會出大事的。”
“不是的！爸爸，不是的！”田瑤瑤轉而向林曼尋找幫助，“媽！你也說句話呀！我不是幻想出來的！我真是姚梓言，我說的那些事，不都是我才知道的嗎？田瑤瑤怎麽可能知道呢？”
林曼看著她，目光中充滿惋惜：“你爸爸是個很有勢力的人，這點我們也是知道的，你作為他的女兒，派人調查我們什麽的，也很簡單，我們這種小市民家庭，那些事也不是什麽秘密……不得不說，你還是很像的，有時候我都會真分不清……以為你說的是真的，靈魂互換什麽的，我女兒真的沒有死……”
她說著，眼圈紅了，姚諍責備道：“正在給孩子做心理疏導呢，你扯什麽後腿！唯物主義的世界觀還要不要？虧你還是讀過大學的理科生，怎麽能相信那些怪力亂神的東西。”
“媽～”田瑤瑤都快哭了，“你相信我！我真的是姚梓言，天底下哪有人能調查得這麽詳細，連對話都清楚的！你們為什麽不相信我呢？我真的是姚梓言啊！”
林曼被她的眼神弄得防線差點崩潰，急忙安慰她：“好了好了，我們也沒有要跟你刨根問底的意思，你別著急，別急，啊？你願意是誰就是誰，沒關係的，我不在乎。”
“你！”姚諍惱火地剛要說什麽，忽然田瑤瑤從沙發上跳了起來，捂著嘴，直奔廁所，門打開沒有幾秒鍾就聽到撕心裂肺的嘔吐聲。
林曼嚇得臉都白了，趕緊也跟過去，一邊幫她拍著後背一邊問：“瑤瑤你怎麽了？是晚飯吃得不合適嗎？還是糯米粉到底不消化？”
田瑤瑤也不知道怎麽的，就忽然一陣惡心泛上來，幾乎沒給她反應的時間，衝到馬桶邊上的時候，胃內容物就一股腦地湧了上來，她所有的力氣都花在嘔吐上，壓根沒法說話。
姚諍也愣了，急得團團轉：“就說應該去心理診所吧！嗨！都怪我怪我！”
田瑤瑤吐得昏天暗地，膽汁都快嘔出來了，筋疲力盡地接過林曼遞來的清水漱口，卻發現林曼盯著她，問了一個突如其來的問題：
“瑤瑤，你上一次來例假是什麽時候？”